很多和伊莎一样担任教练一职的飞行员认为被派到马德里空军基地是个好消息,这样他们大多数时间都会在安全的后方待命,不再为上前线而焦虑。
伊莎虽然不是很抗拒这个新的身份,但她害怕这样会让他们放松警惕,驾驶技术出现生疏的情况,他们大老远赶来,但不能亲自驾驶飞机,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后座旁观,像文职人员一样坐在办公桌旁为新生操劳,做一些像新兵简况汇报之类的文书工作。
有时,她拿笔的手会莫名地颤抖,伊莎担心航空队里那些技术不熟练、实战经验不足的战友因为接替他们的位置执行任务而送命。
她现在有点想回到前线,听闻AI又有一部分军队正在西班牙北部边境集结,各个空军基地里的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备战,哪里有战斗,哪里有冒险,哪里就有死亡。
“我知道你很担心前线的情况,但是你必须先做好手上的工作,在执教的这段时间里,你最好不要去考虑多余的事。”乔少校用劝解的口吻说道,这不是第一次他对伊莎进行心理疏导了。
“你要学会相信别人,哪个士兵不是这样一步一步走来的。要当好教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在关于飞行的岗位上,在任何时代,一个好的飞行员比一架战机值钱,一套好的教学模式比一栋新的教学楼更有意义。”
“我……”伊莎神情犹豫,一时半会儿还是放不下肩上的担子。
“无论是琼斯·多洛司上士、伯纳德·阔根中尉,还是加西亚·查奈森中校,他们在牺牲前都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奋战在自己的岗位上,拯救了很多无辜群众的生命。”
“而现在,我们这些曾经的新兵菜鸟、队伍边缘人,已经陆续接替了他们的位置,我们还能像这样畏畏缩缩,去逃避现实吗?当然不能!”
“我们不仅要遵守行为准则,还要做得更出色,让这个队伍越来越壮大,而不是成天担心这儿、担心那儿。”乔少校语气严厉,指出了伊莎自身存在的问题。
“好了,我还有工作,你也赶快去休息,明天的训练任务也很重要,先管好自己,再考虑其他,明白没?”
“明白,长官!”伊莎阴着脸离开了214号办公室。
乔少校口中的人名,伊莎十分熟悉,几乎可以说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琼斯·多洛司上士和伯纳德·阔根中尉在英国保卫战中是第一批执行拦截敌机任务的老前辈,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飞行员,曾经都担任过她的飞行教练。
而加西亚·查奈森中校更是陪伴她走过艰难时期的一位好长官,不仅是他自己带的队,联军别的航空队也有很多人认识这位教导有方、待人友善的老男孩。
晴朗的夜色下,伊莎打算步行回到自己的宿舍,在途中又遇到了刚刚结束晚间训练的奥伦娜。
“长官好—”伊莎用手势示意奥伦娜说话声音小点,然后走到她的身前:
“打招呼声音能听见就行了,不用喊那么大声。”
“长官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奥伦娜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英语说得还不是很熟练。
“路过而起,训练结束换完衣服就赶快回去休息吧,不要累坏了自己。”说刚完,伊莎便继续向前走去。
目视伊莎教官的背影,奥伦娜便没有再过多言语,只觉得教官一副很疲惫的模样。
“看来教官也不好当啊……”待人影走远后,塞利在奥伦娜身后冷不防地说道。
奥伦娜转头看了一眼宽阔的训练场,慢慢抬头,从亮着黄光的路灯到夜空中零星的星辰,在塞利的催促下,她才迈开脚步往整备室走去。
关上房门,除了那些联军高层指挥,空军飞行教练居住的宿舍设施算是好的了,但如果按照美军的标准,它算不上豪华:
单人单间,独立卫浴,但没有安装什么值钱的家具,只有床铺、梳妆台、办公桌,浴室里贴着白色的工业用瓷砖,水管暴露在外,显得狭小而沉重。
房间里非常闷热,伊莎换下军装,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训练背心,她拉上窗帘,脱了衣服准备走去卫生间淋浴。
凉水顺着她草莓金的发丝向下流淌,发梢紧紧贴在她的脸侧上,她对今后究竟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缺乏信心,总感觉自己不适合这个新的职位。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一下关了淋浴器,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分,趁着身上的清爽,她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度过了在马德里空军基地的第一个晚上。
从事飞行教练工作的最初几天,伊莎每天都抽出时间复习一些书本上的理论知识,撰写教学日志、研究飞行路线,记住所带队伍每个人的名字,熟悉马德里空军基地。
24号清晨,一辆沙漠涂装的山地车驶向基地围墙边缘。
“这里是军方特别设立的高墙铁丝网。”驾驶汽车的是西班牙籍米尔·鲁维奥中尉,他今天要带着5位前几天新来的军官熟悉基地周围设施,车门打开,几名穿着制服的军官下了车。
“我们把这个老旧的外墙重新装修了一遍,补上了很多漏洞。”
“这些铁丝网是带电的吗?”一位男飞行员突然问道。
“当然墙上这些铁丝网没有带电,战地环境维护电场难度极大,会因为一些意外原因失效,如下雨导致的短路,意外触碰等。所以,就成本与收益来看,带电铁丝网是不切实际的。”
“米尔中尉,那里是什么情况?”
基地进出枢纽4号门外,混杂聚集的人潮就像沉默的海浪一般,靠向外面的栅栏,蓝色的帐篷外排着很长的队伍。
“那些是来寻求食物饮水供给的。”
“我的天。”一位军官惊讶道。
埃德里维奇空军中士拿出他的双筒望远镜,众人轮流用它扫视着这数千人。
就像树林叠着树林,云叠着云。
“基地会把多余的生活必需品提供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当然存在人数限额,有时在基地本身都不够用的情况下,这种免费的午餐会暂停供给。”
“换句话来说,他们靠我们的剩饭为生?”
“现在世界各地粮食供给不足,因饥荒而死的人很多,每一份口粮都不能浪费,但不得不说,事实确实是这样。”
“大部分进入西班牙的各国难民只有少部分得到了较好的接待和安置,但由于语言、文化、饮食和风俗习惯的不同,还是出现了许多矛盾和误解。”
“一些难民由于受到战争惊吓,情绪低落,对未来似乎失去信心,不愿意去劳动。”
“另外,也有一些难民性格倔强,独立性强,不愿成为别人的累赘。他们觉得在外国人家里吃、住已经很内疚,因此,不愿意在其他事情上‘欠人情’,自己去找一些活干大,当然这种情况是最好的。”
“今年5月份,联军向西班牙政府提出在冬季到来之前,将一些办公楼、公共设施改造成难民住所,并修建集装箱难民村的计划,但计划能否实现要看地方政府和民众的意愿。”
“很多当地人抱怨这种现场不公平,最早的几批难民基本服从安排,后来的人则越来越不愿融入接待家庭,难民中许多人接受过高等教育,有体面的工作和完整的家庭,与其饱受寄人篱下之苦,不如早日回到故土与亲人团聚。”
“在这种分歧之下,很多难民感到忧虑,既担心失去政策的照顾,又不想在别人的歧视下过日。”
“我们不也是这样吗?只不过多了一个军人的身份。”
“知道就好,尽管目前有不少国家已经接待了欧洲的难民,并允诺提供住房、便利交通、工作机会、儿童入学等特殊优惠条件,但一些犯罪集团也在利用难民危机从事人口贩卖活动。”
“在之前波兰、罗马尼亚、匈牙利、德国等国已相继出现拐卖、侵害妇女和儿童权益事件。举个例子,一些人贩子假扮是慈善组织的工作人员或是孩子亲戚,从孤儿院带走孤儿贩卖。”
除了勉强提供暂时的吃住保障外,根本不可能为难民提供赖以生存的就业岗位,兑现各种承诺。”
“你说得对。”
蓝色帐篷里,负责分发食物的士兵们不停维持着队伍秩序,登记过后,他们将桌上的装着面包、瓶装水之类的纸袋递给每个人,并且告知他们这些食物是新鲜的、珍贵的,不能浪费。
“照顾好她。” 士兵将手上的东西递到了怀抱婴儿的父亲面前,这位憔悴的父亲接过纸袋之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抬起头看向自己对面的人,一遍又一遍感谢。
“今天的份额没有了,明天再来吧!”
此时,靠近围栏的伊莎看到一对母女已经虚弱地跪在了帐篷旁边,她们头发凌乱,衣服破旧不堪,身子忍不住地颤抖着,双手撑着地,眼睛微闭,目光涣散迷离,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一般。
米尔中尉走到伊莎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做不了什么,该去下一个地方了。”他委婉提醒道。
伊莎再看了一眼那位濒临奔溃的母亲,咬紧牙关,去车上拿了自己早上没来得及吃的面包,转身朝着那对母女跑去。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伊莎!” 身旁的战友惊讶地望着跑过去的伊莎。
伊莎呼叫着那位倒地的母亲,从怀中的纸袋掏出了两块新鲜的面包,然后放回纸袋包住封口,大声喊道:
“我从上面丢过来,一定要接好了!” 伊莎生怕对方听不懂,简单做了一个抛越围墙的手势。她看准角度,那装着面包的纸袋在空中跨越了围墙,精准地落在了那对母女旁边,纸袋完好,没有破损。
纸袋外边沾着尘土与枯草,但里面的面包却是干燥温热的,而且还散发着浓郁的肉松香气。那位母亲抓着纸袋,很快将面包护在了胸前,向基地里的那个好心人点头致谢,她小心翼翼地将珍贵的面包掰碎,先塞入自己孩子嘴里,然后又拿出一块放入了自己嘴里嚼碎,咽下。
虽然东西很少,但也能暂时填饱肚子了。
地上的妇女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注视着伊莎,眼眶红润,伊莎没有过多停留,转身小跑着回到山地车上,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谢谢你!”妇女用意大利语挥手感谢道。
山地车启动,就在他们快要离开了四号门的时候,墙外突然出现了一声刺耳的枪声。
伊莎惊恐地回头看去,隔着铁围栏的网眼,在围墙边上看到了中弹倒地的妇女和一个逃窜的身影,以及一个嚎啕大哭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