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1年,9月20日,爱尔兰,都柏林,A率12.5%。
秋日的都柏林,稀疏云彩的天空轻柔覆盖着这座小小的城市,像一层薄纱,柔和而温暖。阳光透过云层之间的裂缝,投下斑驳的光斑,黄色的碎块在圣乔治海峡的波浪上翻腾,映出一片片金色的光泽。在这个气温骤降的季节里,爱尔兰的天空,云层不是很厚。
在这个时代,污浊空气不止吞没了人口过度肿胀、重工业发达的城市,还覆盖周围曾经充满原始色彩的森林原野。在这里,与众不同的风景让人微微舒一口气,重新找到了那份片刻的宁静。
在特定位置的海岸边,足够强劲的海风会将雾霾吹走,但谁也无法预知这些海风能够持续多久,即便是最优秀的气象学家也很难断定。由于恶劣天气频发,即便是电视广播里官方的天气预报,也没多少人愿意相信了,尽管如此,这样的天气也给都柏林带来了一份独特的韵味。
自从核污染迫使人们放弃了欧洲数个大型城市之后,这座城市就被欧盟列入了重点保护区域清单。
都柏林与英国威尔士隔海相望,行走在潮汐律动的海滩上,没有细细的沙粒,这片海滩上的砂石完全由柔滑触感的鹅卵石组成,赤脚踩在卵石之上,走在自然的铺就的大路,这里成为了市民很受欢迎的公众活动场所,是一个抛弃电子产品、适合促膝交谈的好地方,因为人们不必需要担心自己被监听,他们可以自由交谈、欢笑和放松。
海风声萦绕在耳边,海浪声和人群的嘈杂声会让海滩救生员的拾音器也没有用武之地。远处建立在公牛岛的度假旅店吸引着众多游客,只有那些能够承担昂贵费用的权贵,才能够享用那里污染相对比较轻的度假环境,享受同样温暖的阳光,当然也可以乘坐游艇,不过价格相对较高,往往令人望而却步。
车辆穿梭于海滨道路,在三座主要港口之间的三角型海域上,货轮和渔船来来往往,载着各种物资来到此地。店铺商贩正常营业,这座城市的美丽风景和相较良好的居住环境吸引着众多的逃难者,他们被迫来到爱尔兰定居,随着时间的融入很多人在这里找到了新的归属感,这座城市又成为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叽喳叽喳嬉笑、追逐浪花的小孩子们,席地而坐、难得享受一次日光浴的夫妻们,还有偶尔一见、沉迷在彼此的眼眸中的情侣们……忘却了周围世界的糟糕和混乱,将痛苦抛诸脑后。
但所有这些都不是他们所关心的对象。
日常巡逻的联军士兵们没有向那些闲人投去羡慕或关注的目光,来来往往的大型货车和一些小的休闲巴士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现在,他们都快要被战事的沮丧感完全吞噬了,所有这一切——阳光、大海、天空都无法安抚他们不断遭遇失败的心境。
每一个尝试阻止AI进攻的行动都以惨败收场。战争的沉重包袱压垮了理想,即便这样,人们仍在这片少云的天空下继续前行。
爱尔兰籍联军海岸防空部指挥官邓菲尔德没有和其他成员待在一起,他没办法承受上面下达的重任,这样的开阔空间反而带给他更多的压力,在宽广的海洋面前,他不得不愁眉苦脸凝望天空。
凝望天空的时候,飞翔的海鸟便会迫使他想到将会吞噬一切的人类文明痕迹的“牢笼”——AI战争机器“墙”。
那种痛苦的回忆是一辈子都忘却不掉的,噩梦中的那地狱般的景象频繁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死亡,死亡,还是死亡。
他更喜欢乡村农场那种安静祥和的环境,但在这里只有手里医生分配好的医药盒,那颗红红的、随时都能够助人安眠的镇静剂。
“我们就快没有时间了。”
“邓菲尔德,你要把心思从工作中收回来。”身旁说话的是他的妻子,妮雅芙,她身材娇小,眼里蓄着担忧。
“这片鹅卵石海滩让我想起了家乡,荷兰东部那儿也有这样美丽的海岸线。”
没有等到丈夫的回应,妮雅芙干脆转过身来,直直注视着自己消沉的丈夫,目光中透露出深深的关切。
“如果灭亡就是人类的结局,能遇见你,我也不会后悔。”妮雅芙真心地说道,将凌乱的发丝用手指往一边勾去。
“人类不会灭亡的。”邓菲尔德终于回应道,声音中更多的是坚定和乐观。
“在历史无数次的重演中,独裁专制,必然会带来严重后果。”
那是邓菲尔德从书中得来的启示,即便人类最终灭亡,人类的文化,历史也会以任何形式保留在地球上,虽然他也怀疑过这些从历史教训中得来的结论,但他现在也无须怀疑了。
首先,AI的协约似乎是纠正过度发展的人类社会以及修复毁坏的人机关系,可这只是它的表象,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其次,积聚的权力却放在这些接受协约的人们无法触及的地方,直到最后,他们的生活、地位、权利与之前并没有多大改变。
妮雅芙轻轻握住邓菲尔德的手,这是妻子对丈夫的一份信任与支持。他们相互依偎着,在圣乔治海峡的海风中,目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注视着未知的前方。
都柏林圣詹姆斯医院。
作为爱尔兰最大的急症学术教学医院,这里每年要接待数万名病人、访客和工作人员,为了减少高能耗,都柏林的圣詹姆斯医院与威立雅集团以及爱尔兰碳和能源基金签署了一项新的能源绩效合同。
根据EPC协议,威立雅集团将在医院安装和运行节能设备,医院设备管理人设法减少能源消耗,同时始终达致我们的主要目标;在可持续发展的医院环境中为医院的病人提供安全和高质量的护理。
在都柏林圣詹姆斯医院住院楼的病房里,白色的墙壁,温暖的灯光,宁静而安详。
“我能出去吗?”病床上的少女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说道。
爱斯琳医生努力将目光集中在她另一只手拿着的笔记簿上,轻声问道:
“怎么了。”
“我想出去散散步。”文弱的少女双手放在蓝白线条的被褥上,眼中透露出一丝渴望。
“你知道你在跟什么人说话吗?”爱斯琳拿起笔记簿,威慑的眼神瞪着病床上的少女。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安静,我劝你最好放弃这些想法。”爱斯琳医生将视线收回,语气包含的只是基本的关切与责任。她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调整着心态,拿着笔记簿离开了病房。
待爱斯琳医生离开病房后,房间里的人又交谈了起来。
“帮我拼一下字吧,我拼写水平低得可怕,说谎的水平也一样。”少女隔床的“室友”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当然可以。”少女没说什么,从自己的床铺上接过“室友”的平板电脑,很快做完了心理测评,她伸手归还了平板电脑,从病床旁边、安装在墙壁上的书架里随手拿了本书籍,少女无聊地翻阅着那本看过一遍又一遍的故事书,读着、读着偶尔露出微笑,但喜悦终归平复,被无边的孤独占领。
接下来空闲的三小时仍是在沉默中度过。
少女躺在自己的铺位上,闭着眼沉思着,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从这个小小的“牢房”离开,直到她的“室友”们都沉沉地睡去了,自己才浅浅地入梦。
一直到第二天早餐铃声响了,他们穿好病服收拾着自己的床铺,几分钟之内完成日常梳洗后,就到了病房门旁,那位“室友”在门边停了一下:
“你也一起来吗?”
“我准备等排队的人少点。”少女这样说道。
在吃早餐之前,爱斯琳医生需要先完成每日的身体检查工作,其中包括血液采样。
“把手伸过来。”
“要我说几次?”爱斯琳一把抓过少女的手,随即按住手背,将血液采样器夹在她的指尖上。
“好痛。”少女皱起了眉头,但却依旧没有反抗。
“不要乱动,否则可能要重新采样。”爱斯琳医生耐心地对她说道,试图让少女保持稳定。
指端被针扎得刺痛,一股灼烧般的疼痛顺着少女的指尖向手心蔓延而去。
“好了,结束了。”爱斯琳取下血液采样器,少女立刻挣脱开手,把手藏在身后。
“拿上自己那份早餐,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爱斯琳医生扫视着排队领取早餐的队伍问候道。
少女眼泪汪汪的看着医生,似乎是因为刚才的疼痛生闷气。
检测结束后,爱斯琳医生将刚打印的检查单交给身旁的护士,自己迈步走到少女的病床前:
“你在看什么书?”
“汤姆·索亚历险记。”
“我小时候也读过这本书。”爱斯琳医生语气平和起来,坐在床边,与少女贴的很近。
“我也想要有那么多朋友,可以痛痛快快在外面玩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少女看着书上的插图,心中充满了期盼。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好好养病吧,你还想要什么书,可以跟我说。”
就在这时,爱斯琳的胸口口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她简单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站起身向病房外走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是一位比医院院长有更高话语权的政府秘书。
“爱斯琳医生?”
“是我。”她回答道。
“我们还没有收到你过去两次关于特殊病患的‘五天一检’全面身体检查报告,爱斯琳医生,现在你在哪个位置?”
“我目前还在住院部进行日常监测,报告单整理后我会尽快交上来。”
“好的,我明白了。”
“听说你和伊默尔医生所在的研究组分开了。”
“是的。”
“你能拿到伊默尔医生的研究笔记吗?”消毒机器人从她身前缓缓移开,爱斯琳看了看地面,这个问题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我…可以拿到,但为什么你们需要那个笔记?”
“我们相信他的研究结果对我们的解药研发非常重要。”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要呢?”
“那个研究组已经不在我们的管理范围内了,它被公司垄断了。”
“听着,事情比你认为的更加复杂。”说到这,爱斯琳的神情有些紧张了。
“那请你告诉我现在的情况。”
“AI对占领区外的人类使用了一种基因武器,世界各地的人们正在不断死去,每个地方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记住了,是每个地方。”
“联军有很多高级官员已经中招了,其他人也会步其后尘。”
“现在谁在领导你们的项目组?”爱斯琳对此有些疑惑,因为她还记得在这个领域有很多有成就的学者。
“暂时不能告诉你。”电话那头传来回答。
“爱斯琳医生,我们需要那份研究笔记。”
“这种武器在爱尔兰境内已经被检测到了吗?”
“是的。”
爱斯琳稍微思考了一下,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