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巷外。
有一家坐北朝南,店门斜斜对着巷口的酒楼,名曰醺然居。
虽说名字文雅,内里装潢也还不错,酒菜也算尚可,但总体来讲也无甚出奇。达官贵人们又有自己一条用以寻欢作乐的销金街,其中美酒美食应有尽有,自然也不会特意跑来这一处附近小老百姓聚集的地方与民同乐了。
要说来醺然居最勤的,也就只有繁花巷周遭的市井小民了,而且其中多半不过是沽些十几文一壶的劣酒便走,偶尔在一楼大堂吃上一顿便算是十分奢侈了。是以平日里醺然居可谓是门可罗雀,一楼也不见几个人吃酒,遑论需要额外消费的二楼了。
不过,今日倒是较往日有所不同。
醺然居的二楼久违的迎来了客人,而且一来便包下了整个二楼。
如此阔绰的出手可让醺然居老板张胖子的脸上笑开了花,也不顾自己那看起来走三步就得喘两步的体型,就让跑堂去一旁凉快着,自个儿亲自干起了上菜的活计。
这会儿菜上完了也没走远,就站在那位豪客坐的酒桌旁候着。之前街上传来的骚乱他也没注意,光在脑子里琢磨怎么讨好客人了。
但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这边就有个矫捷的身影从楼梯口疾奔了上来。
这可吓了张胖子一跳,这位豪客包了二楼,显然是不想受人打扰,这会儿来这么一出,只怕是好事儿转坏事儿了。当下立马迎了上去,躬身道:“诶,这位客官,本店今日二楼被包场,您要不......”
“张老板,不必如此,这位是我朋友。”
未等他说完,身后的豪客便发话了,是个清越的女声。
听到这句话后,张胖子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心知这两位多半是有事相谈,于是直起身子,回头望向那位豪客,再躬下了身子,谄媚道:“那小老儿我便先告退了,若是客官有事,只需喊一声便可。”
那位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客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刚刚奔上来的‘好友’一眼。‘好友’立马领会了其中意思,从腰间的布袋里拿出了两张银票,递给了张胖子,然后挥了挥手,让他赶紧下楼去。
张胖子眼尖,把那银票上的数目看的是个清清楚楚,付清包场所需的花费那是绰绰有余,于是喜滋滋的接了过来,道了声告退,扭头就往楼下跑去。身形矫健,与体型极不相符。
刚刚奔上二楼的女子约莫三十余岁,看着张胖子灵活的步伐,不由得皱了皱眉,扭头望向了坐在二楼窗边酒桌旁的少女,开口道:“大人...”
也不等她话说完,窗边的少女便拿起了放在右侧桌上的羽扇,轻轻的摇了摇:“无关紧要。”
接着便话锋一转:“事办好了?”
年长女子愣了愣,这才接过话头道:“是,大人,周家老三养的那条大虫养尊处优早失了野性,我用香引一诱立马便上了钩,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和武胆大人打了个照面了。”
“只是...”
“你是觉得,我身为定南王麾下文胆,应该与武胆相亲相爱,而非做出这等试探之举吗?”
长着双似醉非醉桃花眼的少女轻轻地笑了笑,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年长女性。
尽管语气中不含斥责,但年长女性还是不由得心生惧意,当下便单膝跪地,颤声道:“属下不敢!”
窗边的少女也不去看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属下,而是望向不远处骚乱的繁花巷,淡声道:“你那香引可是从我那便宜父亲的药师处取得,难道你以为他会不知道此事?”
“以他多疑的性子,出手试探一番是迟早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借花献佛,为武胆大人送上一份礼物呢。”
“...礼物?”
“对,而且是一份大礼。”
说着,定南王不久前寻回的,失散多年的女儿,同时也是其麾下文胆的少女,看着窗外,轻摇羽扇,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不知道,我应如是送出的这份礼物,你会不会收下呢?我的武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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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巷内。
摊贩里有消息灵通的,听见了虎啸后自然立马四散奔逃,连带着一些不明就里的路人一并被人群裹挟着带进了说书人老赵呆着的茶馆,这会儿正一头雾水,找周围的人四处询问,想搞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了解情况的人这会儿不是找个角落抱成一团嘀咕着‘菩萨保佑’,就是扒着窗户紧张地往外看。被问到了多半也不回答,至多回一句‘问老赵去’。
如此一来,不少人便又围到了老赵身边。
其实说书人老赵这会儿也很紧张,毕竟现在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但抵不住这么多年刻进骨子里的说书本能,问的人一多那恐惧之意便散了大半,手中醒木这么一拍,便开口道:“‘周处除三害’一事诸位可知晓?”
其实放平时老赵这么开场倒也无事,要是把故事真真切切的讲完了,茶客们也未必会买账,非得卖个关子断个章,勾起茶客们的兴致才能让他们坚持往这跑。否则客人一旦少了,茶馆老板难免会扣工钱。
但眼下这情况不对,老赵来这么一出,迫切想弄清啥情况的路人自然会很不满,当下便有人嚷嚷了起来。
老赵也意识到这会儿不比往常,于是忙不迭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股脑都抖落了出来。
他之所以提到‘周处除三害’这事,是为了把话题引到城南周家身上。
十五年前,雁归城里虽说也是三大势力,但既无黑虎帮,也无周家,那时城主还在掌事,城南最大的世家是邓家,周家现在的家主周熊便是邓家的家生子,给邓家少爷做狗腿子,横行市里,帮着做欺男霸女的事。
后来邓家的商队外出遭了山贼,家主宿老又纷纷暴病而亡,家道就这么衰落了下来。常年受压迫的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可不知怎的,周熊拿着不知来处的资金,仗着自己对邓家的熟悉,把邓家生意全盘接收了下来。没两年,邓家的宅邸便改姓周了。
为了不让别人说自己是暴发户,周熊攀起了亲戚,硬是拿了本崭新的族谱来,声称自己的老祖宗是当年除了‘三害’的周处。
周熊到底是不是周处的后代暂且不论,但周家做的事却远比邓家还要过分。周熊最爱将买来的奴隶与猛兽关在一个笼子里,观看所谓‘斗兽’,他的小儿子周恒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一头从小养大的猛虎,却也不投喂兽肉。饿了的时候便骑着出来,驱使其随意咬死路人吞进腹中,美其名曰‘打野食’,事后那些为虎作伥的狗腿子便随意的丢些银两,权当作买命钱。
城南百姓对此深恶痛绝,私下里都称周熊、周恒连带着整个周家统称为‘三害’,只盼他们‘老祖宗’赶紧复生把这群人通通都除了。
听完老赵的说法,大伙这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一般来讲‘三害’都在城南活动,也不知道周恒这小畜生犯了什么神经,竟跑到城西来了。”
说书人老赵叹了口气,要是这畜生觉得繁花巷不错,以后经常来,那就完了个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