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你可知说书人的故事是什么？”
老人登上藏书室的竹梯，取下一本厚书。摊开在中央的大桌上。
“前辈，你可太小瞧我了。”坐在桌前的年轻人说道，“我们说书人的故事啊，来自各种演义、民间戏话、鬼神传说，尤其是历史上各位豪杰英雄的故事。”
“但是啊，我总觉得，那些故事里的大英雄们，形象伟岸、有勇有谋。”
“唉，我们这些卑微小民，比不上啊。”
老人笑了笑：“看看这个，如何？”他指了指那本书。
小陈迫不及待的翻开那本厚书，那是一本不甚出名的纪传史书，名曰《斩蟒列传》。
书里的第一篇传记，居然是《乘子》。
…………
夜空下，他缓缓的抽出剑。
这是父亲为他定制的剑，一把好剑。
但他不懂这些，他看见的是星光，星光映照在剑上，他注视着星光。
对一个孩子而言，这是一副永生难忘的美妙图景。
…………
厉宗二一年元月三日，他出生在一个乡镇的商贩家庭。
他四岁开始练剑。
三岁时的除夕夜，他跑到故乡的后山上游玩，他穿着新衣服，带着邻家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把极钝的玩具木剑。
那晚他们遇到了狼，父亲找到他的时候，看见了一颗被砍断的狼头。
过了几周，父亲送给了他一柄上好的剑，还有一位背着剑的师父。
那柄剑他用了一生，但是师父换了很多，因为孩子几个月，就学会了他们毕生所学。
这给年少的他带来了一个错觉，致命的错觉。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天才，万中无一的天才。
他在故乡的街道上，拔出锃亮的剑，舞出缭乱的剑花，然后享受父亲的赞许，邻家女孩的注视，路人的鼓掌喝彩。
但他却忘记了在故乡的小镇外，还有一个辽阔的江湖。
他每天都在练剑，每天都享受着剑带来的满足感。
直到十五岁的那天，他带着剑在后山游猎，忽然看见自己的家中冒出灰烟。
他抛下野物，狂奔回镇子。
说出来也许有点无耻，他除了担忧以外，竟还有一丝期待。
他紧紧握着剑，期待着。
当他来到镇上的时候，他的手开始发抖了。
火光，血迹，一片狼藉。
戴着头巾的土匪正在狞笑着，挥着脏兮兮的刀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冲上去，拔出剑，却寡不敌众。
…………
土匪把他带回了自家的庭院。
他看见十多个匪徒围住了他家的庭院，男女老少蹲在中间，瑟瑟发抖。
一个恶汉坐在做工精巧的檀木椅上，毫无疑问，那也是他家的财产。
那女孩被迫坐在土匪头子的腿上，脸上充满了惊惧的泪水。
“听说你就是这家那个练剑的少爷？”
土匪头子狞笑道，斜视着对面目光如剑的少年。
他经过父亲身边，父亲突然抓住他的裤脚，大喊道：
“小乘，小乘，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冲动！”
“全家老小的性命！”
父亲看见了他藏在胸口里的剑，也看见他的手即将挣脱绳索。
土匪头子斜视着他，他明白这少年将会做什么。
土匪在拼命挣扎的女孩身上乱摸，另一只手伸向大刀。
所有匪徒都在大笑着，这笑声刺激着他。
少年，无法忍受。
“去死！”
颤抖着的手，颤抖着的剑，一并刺向恶汉的额头。
剑光在离土匪额头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因为刀从小乘的腹中穿过。
剧痛和无力感猛地袭来，他失去了意识。
他听见了刀剑与男女嚎哭的声音。
…………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是一个精致的房间。
他的剑收在鞘里，摆在枕边。
他想起自己被土匪刺伤倒下，脊背传来一阵恶寒。
家人呢？乡亲呢？
想到此处，他几近窒息，冲下床奔向房门，却因为腹部的剧痛“嘭”地倒地。
他这才意识到，他的腹部缠了一层绷带。
在他倒地前的瞬间，一个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只看见了那人出手的残影。
她用一支手指，将小乘撑起，平稳的站在门前。
而他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个紫衣长裙的少女站在他面前，他注意到她有一个小小的鼻子和红润的脸颊，但现在他不关心这些。
“已经结束了。”
“你最好什么也不要问，好好休息吧。”
少女说道，眼里飘忽出几分勉强与怜悯。
结束了？
“你说什么结束了？你说清楚！”少年抓住她的衣领，少女感到他的手在颤抖。
两个人影“嗖”的出现在他前后：
“大胆，一介匹夫敢对藏剑庄主动手！”
两人用内力在手中凝成高温，正欲出手，却被少女制止。
“抱歉，我们还是来晚了。除了你以外……”
他没有听完，已昏了过去。
他懦弱，不敢面对残酷的现实。
当小乘再次醒来时，望见紫色的身影坐在他的床边。
少女眼含泪光。
“抱歉，我不应该那么直接地告诉你。”
“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他试了试，发现自己已可以起身，伤口也毫无痛感。
“不必惊讶，我们为你用了最好的药。”
“假的吧？”
“嗯？”
“我说。”他将手掐住伤口，伤口却毫无痛感。“土匪，杀人，还有你，这些都是假的吧？”
少女将头扭过去，她不知如何回答。
一阵死的沉默。
“你想见他们最后一面吗？”
他仿佛被千万细针刺入骨髓，疼痛只是一瞬，然后脱力的倒在床上。
“不用了……”
这个回答使他后悔了三十五年。
“那群人已经被我们解决了，他们死的很惨。”
少女走之前说道，然后轻轻关上镂空的木门。
门外传来小小的抽泣。
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天？几周？几个月？
家人遭遇了什么？
镇民遭遇了什么？
那个女孩遭遇了什么？
他不敢想象。
当他恢复理智，向少女询问身份和身处何地时，他才意识到少女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叫藏璃，是这座藏剑山庄的庄主，你现在也无路可去，不妨在这里做我的门客？”
藏璃正要告诉他，她引以为豪的山庄的藏剑阁里有无数秘籍和名剑。
想不到他一口答应了。
藏璃很高兴，握住了他的手。
他脸红了，但内心对自己无比不齿。
他爱上了藏璃，也意味着他不再喜欢那个她了。
——那个因他而死的女孩。
——当年那个胆小，却有着一剑杀死饿狼的天赋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