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宗三九年九月十九日,与一生之对手,一代剑痴竹孤君,相识。
……
他第一次看见那柄剑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柄剑很孤独。
一把又长又薄,长了青苔的剑。
水乡的山,算不上高,但也能衬托出人的渺小。
他站在山腰的一个圆台上,对面是一人一剑。
藏璃坐在一旁的亭中。
“阿乘,你可认得这柄剑?”
藏璃似笑非笑,明知故问。她今年已二十有余,已从当年的少女,出落成了婀娜女子。
一个藏着无数珍宝的山庄,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庄主,驱使无数武林人士前来求婚。
藏璃微微一笑,笑不露齿,提出了一个简单的条件。
— —击败她的门客阿乘即可。
至少到现在没人做到。
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他叫竹孤君,是曾两次斩杀太蟒的竹柬的后人。
苦练十七年,一年前出山,云游四方,挑战各路高手,未尝一败。
至于他的剑——
“庄主大人,当然认得。”
“一代名剑,【刍狗】。”
他平常叫她璃小姐,只有极其严肃时才称庄主大人。
竹孤君面廓柔和,长发飘飘,但表情却是极不相称的冷峻。
冷峻的眼中有一种痴迷?对剑的痴迷?
他说出了一句话,使阿乘惊讶又窃喜。
“吾不是来招亲的。”
“哦?那阁下是专程过来与我切磋?”
阿乘不希望是这样,他没有把握赢过他,不想在璃小姐面前输掉。
但总比看着她变成别人的娘子好。
“本来是如此。”
“但见了你以后,吾觉得……”
竹孤君注视他,嘴角微微上扬,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鄙薄不屑。
“你不配我拔剑。”
阿乘右手抽搐一瞬,然后攥紧了腰间的琉璃牌——藏剑山庄门客的证明。
他学会了忍耐,至少他自己觉得。
刹那间,一道淡泊的青色剑光带着浪潮般的杀气。人随剑走,奔向高台上的藏璃。
阿乘自然预料到了,他本欲一剑刺向竹孤君胸口,却被这杀气镇住片刻。
此刻,竹孤君已站在藏璃的身旁,剑身闪烁寒光。
“璃小姐!”阿乘不由得喊道。
而藏璃却依旧面含微笑,看着竹孤君剑光刺来。
然后,剑在她的面前停住了。
刍狗回鞘,它的主人拱手抱拳,生硬的鞠了一躬。
看得出来,竹孤君不擅长这种动作。
“竹某人,久仰藏剑山庄大名,今日愿藏庄主收竹某为门客,拜于藏剑门下。”
藏璃站起身,向他回礼。
“竹大侠,其实是为了竹柬前辈的遗谱而来的吧?”
“正是。”竹孤君毫不避讳。
“无妨,那本就是你的。”
藏璃看着他孤傲的神情,脸上现出一抹红晕,然后从衣中掏出一块琉璃牌,放在竹孤君手中。
“留下吧。”
“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藏璃注视着那双眼睛,从中看见了一个孤高的灵魂。
令人崇拜而痴迷。
按理说阿乘应该松一口气。
但他现在反而更难受了。
…………
——你不配我拔剑。
阿乘憋着一股气,风卷残云的挥剑。数道长光,将训练的机偶斩作齑粉。
“呼——”
他长呼一口气,看见那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他转身欲挥剑,却看见了竹孤君身侧的琉璃牌,于是不甘的放下剑。
“你很生气,为什么不动手?”
“庄主不喜欢内斗。”
对方直视他,忽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这不好笑。”
竹孤君走了过来,慢吞吞的在他身旁绕过。
“老实说,你虽没有拔尖的天赋,但却像是个练剑的人。”
对于高傲的竹孤君来说,这已是对他人极高的夸赞。
“你知道为什么你不配我拔剑吗?”
“挑衅适可而止。我不会被你激怒的。”
“你太执迷于那个女人了,这不是一个强大的剑客该有的表现。”
“你对剑的一切造诣,都是为了那个女人。”
“是又如何?这与你无关。”
阿乘把手从剑上松开,他并不为这句话愤怒,只是脸微微泛红。
“春心初动的少年,会将一切倾注在爱人身上。”
“但用剑的人不能如此。”
“可据我所知,江湖上武艺高强、且痴情的剑客,也有不少。”
竹孤君直勾勾的盯着他:
“所以他们也只能做到武艺高超,而不能得道。”
“得道?”
“没错,得道。”竹孤君轻抚剑鞘,阿乘感到他的瞳孔深处有某种执念。
“剑,是武器中的君子,对称中正,不偏不倚,故能连接天地。但使用剑的人,却是困于凡世的俗人,这些不是真正的剑者。”
“何为剑者?”
“真正的剑者,要有将一切寄托在剑的诚心,渐渐地,就会在绝妙的剑术中脱离凡尘,独立于三千宇宙,这已是仙人的境界。”
“我知道这世上曾有人妄图得道升仙,但他们被上苍拒绝了,死得很惨。”
阿乘反驳道。
“人不可以,但剑可以。而如若人剑合一……”
他转过头,微笑道:
“这小小的剑里,蕴含三千世界,不是吗?”
“我不懂。这又与情感何关?”
“不疯魔,不成活。你将感情倾注在凡尘的人身上,注定无法与剑的大道相连。这种永恒的存在,是要舍弃短暂的爱恨情仇去交换的。”
“这很蠢。”
“非也。将自己的人生意义,构建在他人的存在,才是愚蠢。没有人能为了他人奉献生命的所有。”
“为一个女人做一辈子的奴隶,仅仅为了取悦她而学剑,有意义吗?”
“你到底想干嘛?”阿乘变得不耐烦起来。
竹孤君不答。
他抽出刍狗,直指阿乘。
“吾只出一剑。”
空气仿佛凝固,但没有杀气。
“好!”
阿乘也出剑,带着杀气的一剑。
只一瞬,银光与青光交错。
“噗……”
阿乘的口中涌出鲜血,胸前一道剑伤,散出缕缕青色火光。
不是致命伤,竹孤君留手了。
阿乘“砰”的跪地,意识逐渐模糊……
…………
约莫半晌之后,他醒了过来,在自己的床上。
眼前是双手抱胸的竹某人。
他正欲开口,却感觉身体有种异乎寻常的轻盈感,又感到五感敏锐了许多,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你……做了什么?”
“我用那一剑帮了你一把,让你突破了身体的某种桎梏。”
“为什么?”
“你是个可造之材,而我需要一个对手。”
话音刚落,竹孤君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