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大侠

作者:走位走位lly 更新时间:2022/7/26 14:29:16 字数:4248

“哗啦,哗啦,哗啦……”

流浪汉做梦了。

他又一次梦到自己提着剑,站在紧闭的石门前。

四周青竹环绕,疾风吹过,竹叶发出清脆的尖啸。

“哗啦,哗啦,哗啦……”

不绝于耳。

此时,石门缓缓打开,在叶啸中发出沉厚的低鸣。

一个人影出现,他无声的走来,手中一把附着青苔的剑。

万籁俱寂。

“我猜到你会来。”门后的人道。

二人目光相接,如利剑出鞘。流浪汉扭了扭脖子,青筋凸起。

“你应该知道,你赢不了。在闭关的数月中,我已参透了竹柬的剑谱。”

“毫不夸张,你面对的,将是斩蟒者水准的一剑。”

流浪汉打断他:“我的名单里仍有两人未杀,故请少啰嗦。”

竹孤君生硬一笑,他已许久未笑。接着,他摆出出剑的姿态,一瞬间,杀气从四面八方压向流浪汉。

“你这些年一直在复仇?真是笑话,明明是你亲手杀了她。”

不及弹指一瞬,青色锐芒从杀气巨浪中刺出,向流浪汉的剑咬去。

流浪汉紧随其后,以剑刃相抵,却略慢一筹,剑势未挥出。巨大的杀气鱼贯而入,刍狗以磅礴的内力将剑弹出他的手腕。

“哗啦啦啦啦啦!”

巨大的杀气使周遭青竹剧烈颤抖,再由内而外的爆开。

在青色的碎竹中,流浪汉如被天神的重拳击中,向后飞行数十尺,撞在一块巨石上。巨石炸裂,碎石溅落四方。

腥血从他的嘴中、躯干中涌出,而这只是刍狗所附带的气之威力。

竹孤君瞬间来到他的面前,他咬紧牙关,大吼道:

“杀了我啊!来啊!”

“原来如此。”刍狗回鞘,它的主人一尘未染,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你的内心深处,也知道此番前来是送死,或者说,你也期待如此。”

流浪汉感到他的神态与语气都不一样了,更高傲,更疏离于常人。

“乘君,你现在变弱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流浪汉不答。

“其实,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与你的多年相处后,我已放弃了将你唤回剑道。”

“我曾这样坚持,只因你是个很单纯的人,单纯的剑客。”

“你曾遭遇过巨大的变故,直视过自己的丑陋。所以,你的生存方式与凡夫俗子不同。你不爱名利,不耽于声色犬马,你用剑,可以只为一个简单的执念,从此目无他物的锤炼自我。

“你这样的人,实在适合剑之道。这与天赋无关。”

“……”

“剑谱的最后一张残页,是我在一年前找到的。它记载的并非剑技,而是对剑道的思索。”

“在那张残页中,竹柬将天下用剑人的心态分为两种,一种名【求道剑】,这正是我的剑道。

一种名为【俗世剑】,指世间为了剑道外的七情六欲、贪嗔痴者的剑。

这种人是用剑人的大多数,而其中之佼佼者,便是如你一般,纯粹而有着巨大执念的人。”

“两者孰是最强的剑者,竹柬没有给出答案。但我想在你身上做一个试验,你明白吗?

这些年以来,我更加坚信着我的道路,这条注定孤独的求道之路。

阿乘,我依旧把你视为对手,我想用你证明俗世剑的失败,用你来证明我的道——

你能成为最强的俗世剑,最后,我将战胜你。”

他忽的从这种恍惚的痴迷中苏醒,俯视着狼狈的流浪汉,眼中渐现鄙夷。

“但现在的你,几乎不值得我拔剑。”

说完,他转身离开,平而稳的走向石洞。

没走出几步,他停住了:

“去寻找新的目标,值得你拔剑的意义。我相信你能做到,到时再与我一战。”

“哗啦啦啦啦。”

竹叶摇曳,流浪汉从轻梦中醒来。

他惊讶于自己在复仇的过程中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仇恨淡了吗?

这声音逐渐靠近,传入了流浪汉的耳中。

不仅是竹叶摇曳声,那人的喘息和脚步,这些常人听不到的,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曾是一流的武人。

流浪汉半卧在林中小屋的草席中。

他从衣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烂纸,纸上有数百个名字,几乎都被划掉了,只剩最上和最下的两个。

一个他熟,一个他不熟。现在他在等不熟的那个,然后把他干掉。

他依据脚步和喘息声判断,对方应该扛着一个团状物,可能是财物或者兵器。

接着,他从窗缝中揣摩气流,有男人的气,同时麻袋里也有些微气流在无序活动,说明其中有活物。

他猜测那是男人捕来的野物。

流浪汉抄起一把脏兮兮的剑。

……

男人没有进门。

“轰隆——”

突然,一道强光闪过,伴随着巨大爆炸声。

林中小屋四分五裂,浓烟滚滚。原来,屋下埋藏了数尺的火药,被男人已某种方式点燃。

男人看着隐居的小屋变成废墟,却大笑起来。

他除掉了心头之患,他的梦里再不会出现那个索命鬼。

几年的噩梦,彻底结束了。

至于住所,他还有一个,虽说恶劣许多,但足以满足他下流的生存方式了。

隔着麻袋,他抚摸着自己的猎物,他已急不可耐。

……

男人左顾右盼,然后钻进了这个不起眼的山洞。

洞里有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他急促的喘着粗气,在一张石床上放下麻袋。

他粗暴的扯开它,袋中的东西展露出来。

那不是野物,而是一个昏睡的小女孩。

他将她拍醒,然后点开她的穴道。

小女孩睁眼,看见一张淫笑着的大脸,顿时恐惧起来,想要逃走。

他立刻把小女孩抓住,笑得更扭曲了:

“嘿嘿……小姑娘,你越抵抗,我越兴奋。”

此时,洞顶的钟乳石落下一颗水滴,清澈的水滴经过男人浑浊的视线,涌出一道寒光。

“嗖——”

血在洞穴的微光中游出身体,男人的两根指头,如飞刀一样飞出,然后刺入钟乳石中。

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并没有尖叫,他向洞口退去。从衣上撕下麻布,裹住喷血的伤口。

男人退后时,看向洞的深处,那里有一个连接着竹林的地道,它本应随那座木屋一同坍塌,但它没有。

就像地道下的那个人,他已在那里守候多时。

流浪汉缓缓走来,黑漆漆的剑滴着血。

仔细看清时,男人发现那不是剑,而是剑鞘。

流浪汉用剑鞘砍断了他的手指。

剑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现脏兮兮的剑挂在自己的腹部,将他开肠破肚。

他带着极度的惶恐,倒在地上。

……

流浪汉看着这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这次,他没有感受到复仇的那种快乐,悲伤与空虚。

他再不会大笑着将尸体砍断、切开、剁碎,也不会笑着笑着就哭了,更不会被悲喜后的空虚侵入。

现在只剩无趣。

他扫视四周,发现那个小女孩还没有逃。

她眼神空洞,蜷缩在角落。

流浪汉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没有安慰她,也没有把她带出去。

他本就只是来报仇的而已。

他行将离开,但还是犹豫了一下,对洞内喊道:

“姑娘,洞里有个地道,沿着那里走到竹林,然后从边上的小径回家吧。”

……

流浪汉又回到了这里。

一座村庄旁的高地,高地的竹林。

在杀掉那个男人前,他也在这里休息过。

他睡了一觉,梦到了那次战斗,他最近总是梦到那场战斗,梦总是以竹孤君那句话结束。

他记得竹孤君以前不总是这样说话。

莫非,竹孤君真如自己所说,舍弃了凡尘人性去追求大道?

但他清楚,他真正耿怀的,是那番话本身。

“去寻找拔剑的意义?”

他回忆起儿时,父亲误以为是他以木剑斩狼,于是为他买了剑,请了师父,他便顺理成章的习剑。

他模糊的记得,他从父亲手里接过剑时,有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因为一件很小的事?但他记不得是为何事,这种感觉也再未有过。

到了十五岁时……不,不要在回忆了,趁记忆深处的火光出现之前。

在那件事后,那座山庄成为了他新的、唯一的家,她成为了他的精神慰藉。

也许是爱,也许是依赖,使他立志永远守护她,为此日复一日,拼命的变强,但不觉得辛苦。

他不想再看见那片火光夺走自己的一切。

可是……好了,不要再想了,火光会来的,他又要来了!

流浪汉紧咬嘴唇,将回忆拖离。

他调整呼吸,这使他清醒许多,但竹孤君的话依旧萦绕耳畔。

“寻找拔剑的意义。”

那两场灾难已经粉碎了他对剑的热情,对名利的期待,甚至是爱的可能性。他也明显感觉到了,在仇火的逐渐消弭中,他的剑术相比前几年,也愈加力不从心。

他感到他的剑失去了生气。

但要怎样找回那份生气?或者说找回生气,又有什么意义?

流浪汉不知道,流浪汉很迷茫。

“哗啦,哗啦,哗啦啦。”

一阵风吹过,他望向村庄的灯火,那里的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小而温暖的家中与家人吃晚饭。

他很无聊,所以打算听一听那些人在聊些什么。

凝气聚神,村庄里的声音进入耳中。

“相公,明早记得去赶集。”

“妈的,黄鼠狼又来了。”

“孩儿,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爹……娘……”

“哎呀,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

流浪汉感到中间的声音很熟悉,很像是之前那个小女孩。

他用目光寻找声音的源头,那是偏东边的一座草屋,窗内的烛光里映出一家三口的剪影。

母亲抱着小女孩,父亲在安慰她。

“……什么,他用麻袋套住你?那个畜生!”

“孩子爸,不要问了,先让她把情绪平复一下。”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抓住了我,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这个时候……”

忽的,女孩语气里的恐惧不再。

“握剑的大哥哥救了我……”

“……握剑的?莫非是某位大侠?太好了,真是上天保佑我女,想不到在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的侠客存在……”

男人的话语带着哭腔。

“好了,孩儿,先别说了。你受苦了,先回床上休息吧。别怕,娘陪着你,乖。”

“娘,我不怕,要是出了事,那个哥哥会来保护我的。”

一家三口的影子依偎在一起。

……

“哗啦啦啦啦。”

流浪汉直直的站在林中。

他笑了,好久没这样笑了。

“大侠……”

“我吗?”

“要是在那个晚上,我也希望有个大侠……”

“要是有个大侠,杀尽那些不义之徒,也许……”

他想到了一种美妙的可能性。

然后他摇了摇头,自语道:

“不行,我不是那样的人,别犯傻了。”

“我看未必。”

林中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

“什么人?”他戒备起来。

流浪汉看见一双明镜般的眼,随后一个老人的面庞出现在他面前。

流浪汉认出了他,老人名为崔清浩,曾经的朝廷名捕,以嫉恶如仇而闻名江湖。

“年轻人,我认得你,你是曾经藏剑山庄的门客,阿乘吧。”

“晚辈阿乘,叩见崔老爷子。”

他已好久不曾如此说话了。

“寒暄不必了,这不是老夫来此的目的。”

“前辈是为?”

“你。”

“为我?”

“为了杀了你。”

此话一出,流浪汉将手伸向剑,杀气从身上散发。

老人却只是微笑,抬手,说道:

“我要杀的,是过去的你,不是现在的你。”

“此话怎讲?”

“你觉得过去的你,为何痛苦?”

“这把剑。”

“依我看,非也。”

老人慢慢走向他,一边道:

“天底下千万佳人,情爱不过一时悸动,非永恒。”

“天底下恩怨无尽,复仇永无止境,杀尽仇人终觉空虚,非永恒。”

“那什么是永恒的?与我又有何关系?”

老人看向他,眼神明亮锐利。

“正义。”

“正义……”

他揣摩起这二字来。

老人又说:

“天下有人维持正义,那个小屋里的家庭就可以在夜色中团圆。”

“天下有人维持正义,就不会有匪徒登门入室,不会有少年因此痛失挚爱。”

“一心追求正义的人,不会被名利蒙蔽,也不会执着于儿女情长,更不会迷茫无措。

他也许一无所有,也许有一天会惨死街头,但每个人都会记住他。他兼爱天下,所以全天下兼爱他。”

每一句都戳中他的内心深处。

“你是这样的人吗?”

于是流浪汉试探道。

“我已经老了,”老人叹了口气,“这样的事,需要一个年轻的人来干。”

老人看向他,伸出手,眼神依旧明亮。

“你很干净,也很纯粹,所以……”

“你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吗?”

粘着血的手从剑上松开,犹豫了片刻,缓缓伸出。

他将手搭在了老人的掌心。

“哗啦,哗啦,哗啦。”

村庄灯火依旧。

姓乘的剑客抬起了头,眼中有一丝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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