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漫长。
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闯入这家餐馆。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浑身淤泥,脸上被刮擦的血迹都未干枯。指甲里全是泥土。活像一位逃出生天的麻风病人。外面黑得好像什么都没有,整个餐馆如同单独腾出的一块空间。从出现在餐馆之前,他的人生不过是一片不可见的空白。
他隐约记得自己来自遥远的北方,从向吧台要一杯果酒开始就暴露了他在斯堪第纳维生活过的习惯。
他什么也记不清了,但他所生活过的地方确实是在一处山脉之下。那村庄滂水,坡度陡峭,只要拥有一张竹筏便可以顺着河流去到斯堪第纳维的其他群岛。不过去到那儿的外地人不多,因为大家都极其厌恶本地人的作风。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即便是吹过的风也会在不经意间识破无序和无形,暴露其中的魑魅魍魉。
他说起了自己记得的东西,提到乌尔巴克的列车和夏利的乡间小路,之中没有一种感觉是直观和真实的,见闻混乱不堪,记忆力中,这些乱糟糟的建筑落成于许多个世纪之间,埃斯科尼亚尔风格的挨着维多利亚时代,希罗风格的挨着都铎王朝。赭红色与灰白的图腾绕着风化的石柱围成一圈又一圈的螺旋,让他头痛欲裂。
他又说起自己见到的魔法师,就像博尔赫斯笔下的《环形废墟》,在一处露天神庙的中央挥动魔棒去改变宇宙的形状,扰乱思维和神智。
他提到宇宙的规则,疯疯癫癫的企图把一场公路之旅描绘成肆无忌惮的狂欢。他说自己去过一个存在于所有地方的花园。开着门就能看见寰宇中的一切。
餐馆里没人理会他,不知是不是出于厌恶才假装没人能看见他。要么就是大家都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呢喃的语言里,他在吟唱诗歌,张扬叠句,混乱的逻辑没有了基本的顺序。
又是顺序。时间在他看来就是一种记事顺序。是一种流体,多么苍白无力的概念。不少活在这种液体里的生物,如同水里的鱼。看不见这种介质。
食物被端上,一块上好的菲力牛排,沾着浓稠的蘑菇酱。还有一碟鹅肝,是赠品。他饥饿难耐,狼吞虎咽的塞下所有食物。直到把盘子里的最后一点鸭油都用面包吸干再送入嘴中咀嚼。
似乎是看到难以咽下,吧台好心再为他倒上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清凉了一下发干的喉咙。他的嘴唇也从干裂逐渐红润起来。
没有丝毫的感谢表示,好像一切都是他自我感觉应得的嘉奖。
随后他离开吧台,寻思了一圈,最后走到一个视角奇怪的位置,那里还坐着另一个人。他一言不发,坐到了男人的对面。
他总是把“我做的梦”作为永恒的开场白。
对话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