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瑞思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份还在跳跃般的转换。他的意识被打裂成了多个碎片,散播在数个时空。他无法集中精神,每一个碎片都是他的意识主体,万华镜般的让他同时体验着许多不同的人生。
在一些时空中,他是诺曼底登陆的一位士兵,拿着枪,冲锋在战争的最前沿。
在一些时空中,他是国王的骑士,在剑与魔法的世界里和恶龙奋力拼杀。
安德瑞思无法阻止河流的奔向,他的灵魂游离在非物质的界域,在曾经、当下和永恒的未来中被不断轮回的齿轮筛选,他有时是一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古老尊者,同弟子们布道;有时又是一位犯下不可饶恕罪孽的恶棍,对弱小挥动着血淋淋的屠刀。
他的生命长河在恒古就已经开始;他的生命在遥远的未来还未踏上旅途。
一个嗷嗷待哺的动物。
一颗百年古树。
一颗围绕恒星转动的气态行星。
一个无时无刻都在无限分裂自身的多元宇宙。
……
以他的存在为轴心延伸出的可态集合论宇宙,把他所有出现过和即将出现的现实都罗列了个遍。
他看见了太多东西,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一切都是虚妄的承诺,一切都有着比现实还要更加真实的触感和痛觉。
震惊至于,安德瑞思感受到自我生命的伟力,是一个不经意形成的算力场,是一个以他为存在核心的宇宙V。
他很快凭借分裂的意识把消息传播出去。
在集合论的一些分支中,这种宇宙也被用来描述所有数学结构的集合,例如所有群的集合、所有拓扑空间的集合等等。它同时也是一个自我包含的集合,这意味着集合论宇宙V是它自己的一个元素,正如生命包含着安德瑞思的存在定义。
他知晓了自己现在看到的是众多原始生命的本源结构,感受到生命可态的延伸是如此浩大,令人眩晕。但当他回过头/扬起身子/俯下躯体时,发现在公理宇宙的万千浩瀚中,以他为存在基石的集合论宇宙又是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的星星之火、是在无垠星海中脆弱燃烧的一颗最微弱的恒星。
除开无数个毫无关联,截然不同的现实宇宙,安德瑞思还看见了无数个和他经历相似但结果不同的宇宙。
在这些宇宙中,他看见了蕾娜。故事发展向不同的结局。他们在本应该相遇的酒吧错过;在剧院的门口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在雨中因为一方的不忠而发起脾气。千万个不同的思绪,带着失落,悲伤,怨恨和愤怒。
安德瑞思感受到那种波长的变化。
物质世界是能被这种波长定义的,它取决于人类自身的理性界限,普朗克长度虽然是物理宇宙的最小尺寸,但小于普朗克长度的物质依然存在,只是对现实物理没有什么意义才不被人类的科学认同。人类生理的视野是多么狭隘,看不透不同的物理宇宙,不同的物理规则,因为物理的存在形式依然是无限的,也因为物质已经把自我寄托在一种舛讹力量的表面,可以随着更深层次的变化改变着自身的定义和形态。
他也明白了那位男子利剑的恐怖,计算力的影响并没有消失,而那道伤口的影响这时才刚刚开始。
一切都在死亡。他的不同宇宙的镜像在惨烈的金色光芒中消失了,他的一部分记忆停留在之前那个男人挥剑的瞬间。安德瑞思知晓他时日无多,毁灭的计算力追上了他的脚步。
动物因为瘟疫死亡。
古树因为山火化为灰烬。
行星被恒星的引力剧变,拉扯着坠入了烈焰的中心。
未知的毁灭开始以更大的高阶无限规模超越那个多元宇宙无限分裂的势。很快,无限的创造就被拥有更大无限的毁灭力量完全吞噬。
众多讯息在瞬间叠加于脑海,意识的深处闪耀着奇异光芒的门户,他感觉自己的脚下一阵晃动,仿佛站在一条舞动的铁锁上,整个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进去。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就像是一个经过涂改的画面,再次呈现在他面前时,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一切都是深邃而神秘的意境,他又一次下坠,坠入一个无限的黑暗之海,波涛汹涌,直到陷入一片死寂。
海水深渊中传来深沉的鸣声,令人不寒而栗。海面上的星星如火苗般燃烧,但它们的光芒并不足以穿透这黑暗的虚空。
安德瑞思奋力游出海面,前所未有的恐惧席上心头。他望向天穹的边界,在无尽虚空的上方,正有东西在看着他。
在存在本源之上,跨过被算力灼烧的沸腾空白,一个高于描述,高于先验/超验的疆域中,有别的什么东西正在看着物质池塘里这小小毁灭的发生。
安德瑞思的一些残存意识回望到了那个更加高层和深邃的可怕目光,可他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注意到了那个东西。好似一条鱼目睹水面上方的星空幻觉,在水面扭曲下,望见令人作呕的群星正对他发出讥笑。
他是否真的已经疯了?
一道本该不存在的闪电划破天际,发出耀眼的白光。然后,在那光芒的照耀下,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出来。他身穿一件长袍,颜色近似于星空中的深紫色,脸上戴着一个有着六只眼睛的面具。
安德瑞思听见反叙事燃烧的烈火声,听见周围由否定式刮起的阵阵狂风。
他看见那个紫衣人正对他露出邪恶的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