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曼去往卓冈的官道上,布兰顿懒散的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上,身上盖着毛毯,捧着一壶热茶喝着,这个状态与他的年龄十分贴切。
但谁能想到这样的老人在一个月前,孤身横穿魔族领地,抵达大陆的最西侧。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情报的准确性,身为审判所的副所长,这种极其重要的情报如果不亲自确定是无法放心的。
“这次枢密院的决策出现重大失误,教皇冕下那边怎么说?”布兰顿对着身边的男人说道。
“没什么,只是简单教训了几句,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处罚。”
身穿教士服的男人如此说道,他的侧脸柔和俊美,仿佛画中的神像一样美丽,棕黄的天然卷发垂在他的身后。男人名为芬尼,是卓冈国的书记官,也是教皇的心腹,被派来迎接布兰顿。
他转了转手中的羽毛笔,谦和的对他笑了笑,身为教皇的心腹,自然不能对审判所的副所长说太多消息。
“皇女没有拒绝吗?”
“拒绝?”布兰顿笑了笑“一个没有筹码的赌徒想回到场上,就不会拒绝任何帮助。”
“这倒也是。”芬尼轻笑一声,羽毛笔忠实的记录着对话的内容。虽然这看起来像是在审犯人,但布兰顿并不在意,或许是习惯了他的作风。
“嗯,既然这样,我就先行一步。不打扰所长大人休息了。”芬尼合上笔记本,离开了马车。
布兰顿一动不动,直到在他的感知里,芬尼的精神力已经离去很久。他伸手敲了敲车壁,一个穿着审判所服装的教徒爬进马车中,这是他的心腹。
“拿着我的信,告诉所长,把零号派到上面指定的位置去。”
“不需要报告教皇冕下么?”属下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不需要!”布兰顿焦躁的挥了挥手,将他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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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刚刚登基的纽曼皇帝兰瑟,即位还不到一年,身边就发生了如此恶劣的惨案,这对他的威严也是折损极大。
但令人可疑的是,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他并没有派出皇家军队去保护首相的安全,而是如同视而不见般就这么过着。
官方的沉默不可避免的引起了众人的揣测,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新帝对往日权臣的打压。
但眼下首相府的护卫竟然是教廷这边负责着,这或许是兰瑟不想插手的原因,他私下里去探朱利安的口风,对方明确表示这支护卫完全听令于审判所,自己无权命令他们。
目前可以出入首相府的只有一位女仆,毫无疑问那是罗莎莉亚,布兰顿离开时特意嘱咐护卫,除了这位女仆,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首相府。
但很快尤图斯这位老人要开始他的孤寡生活了,今天就是罗莎莉亚向他道别的一天。
“都已经准备好了?”尤图斯随意的问了一句,就像送孩子上学的父母。
“是的,尤菲被审判所的人治疗过,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增加风险。”
“知道为什么我要替你答应布兰顿的提议么?”
“现在明白了。”罗莎莉亚用大拇指顶起剑柄,露出剑鞘的剑刃像镜子一样反射着自己的脸,“现在的我,除了勇者的身份,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如果没有魔物潮,卓冈会毫不在意的杀掉我们。但现在这个危机,也是你的机会。只是从棋手变为棋子,你要适应这个过程。”
尤图斯侃侃而谈着,等到他说完,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再开口。
天气转凉,已然入秋,密西西河奔涌带来的水汽也不像春夏时那么温暖。
“老师,您还要在这里住么。”罗莎莉亚率先打破了沉默
“啊,对。”尤图斯似乎在思考某件事情,他注意到罗莎莉亚忧虑的神色,安慰道
“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是最安全的。”
“那么,我就要离开了。”
从首相府出来,罗莎莉亚就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她注意到马车夫竟然是纳尔多。
她与他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纳尔多似乎是有些愧意,移开了目光,罗莎莉亚没有多说什么。
“走吧。”罗莎莉亚平静的在车厢中说道
马车缓缓拉动,朝着西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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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熟悉的道路,连头顶这片天空都没有变。
越是接近魔族腹地,天空的颜色就变得愈加黑暗。失去了勇者的力量,罗莎莉亚才意识到仅仅只是这片天空就会让普通人感到恐惧。想起之前与魔物战斗的场景,自己的手都忍不住颤抖着。
她环顾众人,发现哪怕是尤菲的状态都比自己好很多。
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弱小。
辛西娅留意到她的状态不对劲,便握住了她的手,一股黑色的魔力如斗篷般笼罩了她的全身,这才让她惊悸的心平静下来。
“谢谢,辛西娅,没想到我这么弱。”罗莎莉亚苦笑着,记忆里自己挥手就是一片魔物碎裂的场景仿佛做梦一样。
“是的呢,现在后悔了么?”辛西娅嘴角微微上扬“如果当初愿意跟着我走,结果可是完全不一样,那还轮得到那些神棍骑在你头上。”
“好像是这样的。”罗莎莉亚有些低落
“过去就过去了。”辛西娅为了安慰她转移话题着
“不过教廷的手笔还真大,不知道他们付出了什么代价,让沿路的魔族都放我们通行。而且,勇者小队的人都在,甚至赫里斯和福莱也都过来了,我可听说他们正处于研究的瓶颈期。”
听到赫里斯的名字,罗莎莉亚倒是想起什么,记得在魔宫中,这位学者在面对一堆轻小说时可是十分绝望,甚至说有些精神失常。但刚刚寒暄的时候,他仍然是一副最初的学者做派,看来是已经释然了。
没有了魔族的阻碍,通往魔塔的道路变得枯燥又乏味,在这段期间,唯一有趣的事就是各个领域的大师对罗莎莉亚进行的恢复性训练,纳尔多传授剑术,赫里斯,福莱和辛西娅轮流教习魔法,甚至那对东方来的师兄妹也毫不吝啬,倾囊相授。
大概所有人都得出相同的结论,如果这几年罗莎莉亚不把心思放在治理国家上,现在完全可以恢复以前三四成的实力。
魔塔依然耸立在荒原上,只不过里面已经没有任何生物,只剩下些许破损的魔法阵和一些无意识死灵类魔物。
在这座宏伟高塔的入口处,数十道身影站在那里,看他们的服饰模样毫无疑问是魔族。
辛西娅如数家珍般点着站在塔前魔族人的归属,“哦,魔龙族,暗精灵,冰狼族,鸟妖……”
“真是不得了,几乎是所有的魔族种类都到了。”沉稳如赫里斯,也不禁惊叹着。
纳尔多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一样,继续驾驶着马车往魔塔入口行驶着,偶尔向马儿施展一点神圣法术让它情绪保持稳定。
“他们可不是为了迎接我们,他们是为了迎接各自的首领而来,等到魔王解开封印,他们的首领也会在魔宫内复活。”
“但也不是所有的魔族都拥有这项殊荣。”福莱向有些不解的罗莎莉亚说道
“只有最古老,最忠诚,最强大的种族才有资格享受魔王的恩赐,一般这项恩赐也只给予首领一人,但也会有特殊的情况。”
“与魔王签订灵魂契约,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献给魔王,以此得到永生。”赫里斯不屑的说道
“这不过是永久的奴役罢了,永恒的生命只会带来绝望,这世界上没有哪种生物可以忍受永恒带来的灵魂磨损,即便是魔王。”
“是的,在这点上,我本以为魔族和人类不同,他们应该习惯了漫长的生命。”福莱推了推眼睛“根据魔族历史记载,平均种族族长的在位时间是五百多年,尽管相对于人类来说已经十分漫长,但很多魔族族长还是选择自我了结,或者是把记忆封印。”
“从这里开始,要步行过去了。”纳尔多淡淡的说道,他起身简单检查了自己的装备,带头向着魔塔走了过去。
魔族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冷漠的看着这一行人,似乎是卓冈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克制。
罗莎莉亚走在队伍中间,她感受到魔族们不断向自己释放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更多的是怨恨。
她想起福莱魔导师说的,只有很少一部分魔族才有资格与魔王签下契约,这也难怪他们会憎恨自己,自己曾经杀死的也许就是他们的血亲好友,这种丧失挚爱的痛苦自己也曾品尝过。
虽然身为人类,对魔族心存同情实在是过于圣母心,但自从布兰顿所长诉说实情后,罗莎莉亚对魔族的愧疚也不可避免的积累着。人类带给魔族的损失,就如同魔物潮对于人类的损失,没有一方是完全胜利的。
想起来也奇怪,魔王魔宫的秘密和运转机制,这种情报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魔族能接触到魔王的只有签订契约的那些魔族。但有如此时间跨度的契约,不可能没有设置静默的誓言,从魔族这边透露出来是不太可能。那如果这个情报是从人类流传出来的,那究竟是谁?
还是说,这个秘密教廷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但具体的概念还不清楚,再加上时间紧急,只能粗暴的用人类的魔法系统去分析魔宫的运行方式。
这样倒是说的通,只希望不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了。罗莎莉亚看着前方开路的纳尔多,想起他之前的行为,他应该是已经接触到某些东西。
“没想到会再次进入到那里面去,还好没有完全封死那个空间坐标。”赫里斯和弗莱很快就修复了传送阵,这次不仅时间充裕,还有魔族这边的技术支持,凭借魔导师级别的实力,他们很快就让这法阵重新运行。
“这次我们还是要留下一个人,魔宫现在的空间是“死”的,也就是说里面的容量也是恒定的,如果让我们这些人进去,就必须把里面的一些东西抽出来。”
“让我留下吧,弗莱,”赫里斯淡淡的说道“上次是我进去的,这次就让你去吧,不要太失望就好。”
与赫里斯严肃刻板的样子不同,弗莱更加活泼着,甚至可以用玩世不恭来形容,他拍打着赫里斯的肩膀打趣着
“哈哈哈,难道不是因为你弄走了魔王的小说,害怕魔王醒来生气把你杀了。”
“怎么会!”赫里斯老脸一红,向着他扔出一枚戒指
“里面是魔王的藏品,不仅如此我还派人收购了些新出版的,那个,轻小说,堂堂魔王竟然喜欢看那种东西!”
弗莱接过戒指,意识在里面一扫,有些惊讶。
“看什么,总不能因为这个让魔王生气把你干掉吧!”赫里斯生气的指着戒指
“里面不仅有这几年新出的小说,我还让大多数活着作者亲笔签上他们的名字,虽然我对这些低俗无趣的读物欣赏不来,但我想同是爱书之人,没有什么比拥有作者亲手签字的书更快乐了。”
“说的对,赫里斯。”弗莱十分敬佩的说道“在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你。”
赫里斯烦躁的甩了甩手“切,这有什么用,魔法师生命的意义只有抵达根源。在通往根源的路上,你只不过跑的比我快那么一点,我很快就会追上你!”
弗莱笑了笑,招呼着众人往魔法阵中央站去。
淡淡的蓝色光芒在这座高塔闪起,从外部看这仿佛是座灯塔。
光芒持续了一两分钟,随之突然熄灭,魔塔顶层只剩下赫里斯一人,他控制着周围的魔法阵,将置换出来的魔气凝成结晶,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测,还可以用这个换他们出来。
等到一切就绪,他将联络水晶放在胸口,进入了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