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二十三年十一月 那古野城
天野翔入仕织田信长已有五个多月，这期间信长除了安排他管理粮仓之外，就是逼着他学习基本的剑术。犬千代，也就是前田利家，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剑术师范。
“阿翔，到时间练剑了。”前田利家如往常一样按时出现在粮仓的书记室。
“再等等，我把这笔帐做完。”
前田利家好奇地看着白纸上神奇的表格。“借方？贷方？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记录粮食入库和支出的情况，怎么弄出来高利贷了？你难道是……”他的眼睛睁大，愣愣地盯着埋头疾书的天野翔。
“你就是个啥都不懂的武夫。”天野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是大陆流行的新记账法。支出是贷，收入是借，就是个符号。然后每有一笔进出就在借贷两方各做记录。到了年底结帐的时候，只要计算一下借贷的款额就能知道谷物的丰谦，领地一年实际支出的军粮和积欠的金额。”
“这么厉害？”
“那当然。你看本人管理粮仓五个月，就再没人抱怨说饷粮拖欠帐目不清了吧？”
“好吧，好吧。不过现在是你练剑的时间了。拿好竹刀，跟我去练武场。”前田利家的小名里有个“犬”字，做起事来也和忠犬一样一丝不苟。
天野翔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语带哀求地道：“今天能不能先歇歇？我昨天被你劈到的右腿还没好全呢。你看，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不行。”前田利家摇头拒绝：“武士的刀一天不磨砺就会生锈，武艺更是如此，荒贻就会产生惰性，再要坚持就难了。”
“可我是文职，不是武将。”天野翔做着最后的努力。他实在不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炉。
“你是一名武士。武士者，提起笔就可以写汉诗俳句，拿起刀就可以冲锋陷阵。”前田利家一句话粉碎了天野翔的最后防线，押着垂头丧气的天野翔向早已覆满白雪的练武场走去。
“前田大人！前田大人！”身后有人喊着，并且正在努力追来，蓬蓬的踩雪声听起来十分急促。两人停下脚步，回头等待来人。
喊话人是那古野城的一名留守足轻，他一手举在头顶挥舞着，一手盖着自己头上那顶大竹笠，防止它在飞奔中掉到地上。
等足轻跑到跟前喘了几口气，前田利家才开口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主公找我？”
“是……是荒子城来人，主公让您立刻到天守阁去。”
“荒子城？”前田利家的眉头皱了一下，“会有什么事呢？”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一旁的天野翔好奇地问。
“没什么，荒子城是我前田家的封地。”
“哦！站着做什么，主公让你过去，那就快去吧。”天野翔巴不得前田有事离开，急忙催促道。
前田利家点点头，跟着足轻向天守阁走去。没走几步，突然回头道：“记得挥剑一百下。我会来验收的。”
“啊——”天野翔无语问苍天。
荒子城的来人是荒子七人众之一的吉田孙兵卫。他带来了让利家颇为尴尬的消息——父亲利昌的养女阿松，已经被接到荒子城了。利家与阿松幼年就互相认识，更定下了婚事。此时未婚妻造访未来的夫家，父亲利昌要他近期内回去一趟，与阿松好好处一段时间。
织田信长一脸坏笑地坐在一边，揶揄地看着利家羞红的脸庞，拍着大腿笑道：“想不到阿犬也要成家了！竟然偷偷摸摸就定下了亲事？阿松姑娘，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听起来就是个大美人。是不是，阿犬？”
平时镇定自若的前田利家此时早乱了分寸，吭哧吭哧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翻来覆去地道：“请……请别笑话我了……”
大概是觉得欺负这个老实人没劲吧，信长笑话了一阵就板起了脸，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虽说现在还没到新年大假的时候，但利昌殿下的请求乃是人之常情，我作为主公不能拒绝。利家，你现在就可以准备回荒子城的事宜，不用过分着急，正月大典之前回来就可以了。”
“主公仁慈，臣感恩至深。”前田利家与吉田孙兵卫急忙俯首行礼。
信长摆摆手，示意他们平身，接着又道：“你是我的赤母衣众笔头，回去的礼仪可不能寒酸了。这样吧，来人，给我传唤天野翔。”
“遵命！”身旁的小姓躬身行礼，疾步倒退出去让人传呼那个正在苦着脸挥剑一百下的内务奉行。
不出一会功夫，天野翔便赶到了天守阁的会议厅。行礼之后信长便吩咐道：“这次阿犬回封地，因为有特殊的原因所以不能丢了我信长的面子。我命令你挑选合乎我身份的礼物，而且——”信长的声音特意拖长了一下，“费用不得超过三十贯。”
“遵……啊？！三十贯？！”天野翔吃惊地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主君。
“怎么？有异议？”
“臣下不敢，但三十贯只够在城下町购买绸缎两匹而已。实在……实在……”
“哼！”信长十分生气地拍了一下身边的榻榻米，大声道“这就是你的能力吗？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好意思吹嘘说你全日本算学第一？”
“我可从来没这么自吹过，而且这个和算学有什么关系……”
“我不管！”信长开始耍横：“总而言之，这事你得给我办好。不然就罚你俸禄！”说着便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走进了内室。但看他耸动的肩膀，竟似乎是在强忍着不笑出来似的。
天野翔茫然地跪坐在地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前田歉然地看着的，小声道：“抱歉，都是因为我。要不，我把我存下来的俸禄给你，大概能凑出一百来贯。”
“别了。”天野翔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看不出来这是主公特意摆我一道？我要真规规矩矩去采办了，他才真的会生气。”
“这可怎生是好……”这下不仅是前田利家束手无策了，连老成持重的吉田孙兵卫也着急起来。
天野翔看他二人这样内疚的样子，只好安慰道：“没事，我自己去城下町转转，或许能有点收获。你们别担心，总会有法子的。”
安慰了前田利家主仆，天野翔从府库支领了三十贯钱，漫无目的地走在那古野的城下町中。时近隆冬，但往来的各地客商并不见少，反而因为最近织田家的统治渐趋稳定的关系，似乎街市更热闹了一点。
“茶叶？马匹？织物？不行，这些东西都需要本钱，而且还需要时间周转，根本来不及。”天野翔眼睛看着前面街道，心里却想着信长分配的那个离谱的任务。
身边突然冲过了几道人影，把正在沉思的天野翔带了个趔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好容易稳住身子的天野翔四处张望，要找出那几个冒失鬼。
“是池越屋！池越屋被人砸啦！”街角有人大喊。
池越屋是一家布料店，也会卖一些成衣，天野翔身上正穿着的和服就是从池越屋买的。谁会在尾张大傻瓜的居城闹事？好奇心驱使下，天野翔暂时抛开了烦闷的心绪，向肇事点快步跑去。
池越屋的老板此时像只虾米似的蜷曲在地上，原本颇为体面的和服沾满了泥巴、雪块和乌黑的脚印。几名浪人模样的人正围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踹踢着，还七嘴八舌地道：“竟敢破坏市座的规矩，狗胆包天了你。”
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也没有一个敢上去喝止的。天野翔可不管这些，当场大喝道：“都给我住手！”猛力挤进人群，拦在池越屋老板和这些浪人之间。这些浪人没有料到会有人给池越屋出头，都愣了一下，又看到天野翔人高马大，一身穿着气质不凡，便也有些踌躇。
“谁能告诉我这里出了什么事？”天野翔冷冷地问道。
浪人们互相看了看，一个看起来是领头的回答道：“老爷，这个池越屋违反了同业市座的规矩。座头让我们过来执行家法，可不是闹事啊。”
“规矩？他违反了什么规矩？”
“他瞒着市座，背地贩卖远江的织物。”浪人头目道，“座头要罚没他私进的那批织物，另外要他缴纳六百贯的罚金。可池越屋说他没法付这笔钱，座头就派我们过来了。”
“小人确实没有这笔钱啊！”一直缩在地上发抖的池越屋老板大声申辩，“小人的家财全都花在了这批织物上，如果不能周转，小人就要倾家荡产了啊！”
“那你何必冒险去私进这批织物？”这次连天野翔都有点莫名其妙了。
“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大人。”池越屋老板痛哭流涕地磕着头，“小人如果不能在年关前赚到足够的‘入座金’，第二年就不能再继续开店经营了。”
“入座金？这又是什么？”
“就是获得在本地经营准许状的购买金。每处城下町的入座金都不相同，那古野城的入座金是八百六十四贯。”
“咝——”天野翔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入座金竟然这么高……“等等！这入座金是缴纳给座头的？那是否包含税金？”
“不，税金是信长公派人收取，和座头没关系的。”
天野翔隐隐的有了一些想法，当下对那些浪人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们暂时放过池越屋，如果回去以后你们座头有什么不满，可以告诉他说是织田家的内务奉行不许你们这么干的，有什么不满的话，让他自己去城内找我。”
说完这些话，他也不管众人有什么反应，挤出人群大步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