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大典之后的织田家隐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织田信长一反常态地严肃，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似乎会有事要发生，但说不出来会是什么。
“那么，我出门了。”天野翔伸了个懒腰，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去参加武将会议，这让仍然保有着现代人生活方式的他感觉不适。
“是，大人请一路小心。祝大人武运昌隆。”
跪在他身后送行的正是元月当晚的那名瞽女。酒宴之后，商人们商量着想进献一名婢女给天野翔使唤。天野翔想了一下，考虑到自己的宅院实在太过于冷落寂寥，便也答应了下来。恰好眼前这瞽女十分安静，又知书达理，再加上瞽女飘零的生世让他颇有点心有戚戚焉，便让味亭做担保，将瞽女收了下来。
这个年代上位者就是天，下位者就是蝼蚁，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个瞽女本人是否愿意。瞽女显然也很明了自己的地位，并没有抱怨什么，安安静静地跟着天野翔回到了他的宅邸。天野翔却颇有点紧张，磕磕绊绊地安排好了瞽女的卧室，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但是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天野翔倒是益发觉得自己当日的决定实在正确不过。这瞽女阿银竟然一点都不用人操心，甚至还有一手不错的烹饪技巧，让独自一人生活的他大叹口福不浅。
“你自己在家也小心在意。生人敲门时不用搭理。”像往常一样吩咐了阿银，天野翔转身出发。不远处的街道上，前田利家早已等着他了。
两人到达会议厅的时候，家臣们大多已经到了。池田恒兴远远看到他们进来，举手挥了挥示意他们过去。
“翔，今天我要去你家喝酒！”一等天野翔坐下来，池田就抓着他的胳膊认真地道。
“你不是吧？还打算去偷看阿银的长相？”天野翔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个池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说天野翔收了一个瞽女做婢女便特别的好奇，一天到晚就想着偷看到瞽女面纱后面的容颜。
“什么呀！竟然把我想得这么卑劣！”池田恒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是去欣赏你家阿银的歌喉！自从上次听过阿银唱了一次，梅屋那些艺伎唱的曲子就再没一个听得入耳了。”
“你小子……”天野翔瞪着他，“竟然把我家当作酒肆了？”
“嘿嘿，你别那么生气，谁叫阿银唱得那么棒呢。老实和你说，今天约好要去你家的可不只是我。”池田恒兴一脸的神秘。
“还有谁？”天野翔咬牙切齿。
“说不得，不能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池田的大嘴巴这次倒是非常牢靠，一副打死也不开口的模样。
说话间，织田家的家臣们都已到齐，朝会开始了。这样全部家臣到齐的每日例会其实并不会有什么实际的内容。无外乎各人汇报自己负责工作的进展，信长督促大家努力不懈之类。倒是因为乐市令的关系，天野翔再次成了众人的焦点，被信长狠狠地夸了好半天。惹得他被一群人用混杂着羡慕和嫉妒眼神盯了大半天，其中来自某个缩在角落里人的眼神尤其灼人。天野翔都不用费心去寻找便知道这肯定是来自那尚不得志的木下藤吉郎。
朝会结束之后，池田恒兴大概是猜到天野翔会抓住他盘问，竟然连招呼都没打就混在人群里溜走了。天野翔回到家中，与阿银将这事说了，便提议一起出去踏春，顺便躲过这群蝗虫。
阿银静静地听完，却摇头道：“大人如果只是担心奴婢的话，大可不必如此。池田大人虽然行事跳脱，却是个正人君子。书上说人已群分，与池田大人为友的必然也不会是人品低劣之人。更何况他们都是大人的同僚，若这样让他们吃了闭门羹，只怕会有伤同僚的情分。”
“和这群死赖活挨的家伙讲什么同僚的情分。”天野翔撇嘴道，“我就是担心你会不胜其烦。这次让他们来了，肯定会有下次下下次。本来安安静静的宅院可真要成酒肆赌馆了。”
“大人待之以武士之礼，他们自然也会以武士之礼回应。”
“好吧。看来你说的有道理。那么，我们先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候反而被他们说成失礼。”
说是准备，其实除了上街买一些瓜果酒食之外便也没有其他什么的了。两人都是清平闲淡的性子，自然也没有那些繁文缛节需要去理会。
池田恒兴一行人来的时候已近酉时。虽然早知道池田这个厚脸皮不是一个人来混吃混合，但与他同行的人还是把天野翔吓了一跳——织田信长。原本他故意横眉立目站在门口要给池田一点小苦头的，此刻只好弯腰行礼，大声恭迎。池田恒兴嘿嘿地笑着，仿佛一只成功摸进鸡窝的狐狸。
织田盯着跟在天野翔后面的阿银，很有兴趣地道：“你就是胜三郎说的那个瞽女吧？胜三郎说你的唱的曲天下无双，唔，至少是尾张无双。是不是这样？”
阿银行礼道：“奴婢只是根据教坊学到的曲调而唱，当不起池田殿下的夸奖。”
“哈哈哈哈，有本事的人都喜欢装谦虚。我知道一个家伙，明明聪明得像头狐狸，偏偏要装得像个笨蛋。”信长哈哈大笑，一边瞟了肃立在旁的天野翔一眼。
天野翔装作没看到，引领众人进了内室，奉上茶果。信长随手拿起一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这会就我们四个人，你们都别这么拘束，坐啊，都坐。”
天野翔苦着脸坐下，一边道：“下次主公您来下臣家可否预先通知一下。要不是阿银劝阻，我今天都打算出逃避难的。”说着瞪了池田恒兴一眼。
“你就这样对待兄弟啊？”池田立刻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只是倾慕阿银姑娘美妙的歌声，想不到你连我这点微薄的希望都要狠心扑灭！实在太让我伤心失望了。”
“好了。你们两个，都好好安静下来。”信长道，“难得有时间欣赏阿银姑娘的天籁，你们少在一边聒噪。”
阿银的歌声确实如信长所言，温润宁静，又婉约细丽。配合着她古雅典质的七弦琴声，将乐曲娓娓唱来。池田恒兴早已听得如醉如痴，想要拍手叫好，却又害怕会冲坏了这种美妙到极致的气氛，只能翕动这嘴唇暗暗应和。即便是织田信长，也早已经停杯不饮，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闭目细听，放在膝盖上的右手轻轻地打着拍子，却也和池田恒兴一样，害怕打乱了这美丽优雅的曲调。
七弦琴朗朗一拨，又是一曲唱罢，池田恒兴如梦方醒，拼命鼓起掌来，嘴里大声嚷着：“好呀！好呀！”。
织田信长闭目良久，忽然道：“阿银姑娘，你刚才唱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是《牛若丸咏》。”
“源九郎判官？”信长猛然一惊。
“是。”
天野翔见信长神色不对，问道“主公？是否有什么不妥？”
“不。没事。”信长摆了摆手，忽然道，“房间里有点闷热，天野，陪我出去走走。”
“遵命。”
元月刚过没有多久，天气依然寒冷。庭院里积着白雪，水池边结冰的竹筒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几只麻雀正在雪地里努力翻寻着吃食，木门移动的声音惊到了这些胆小的生灵，扑棱棱地飞上了屋檐。
“刚刚阿银姑娘唱的曲子，你觉得怎么样？”信长看了一会雪景，忽然突兀地问道。
“很好啊。”如果是数百年之后，只怕唱片能卖脱销吧。
“仅仅是很好而已么……”信长看着远处天空的浮云，淡淡地道：“‘最恨兄弟事，弁庆立往生。’日本这么大，赖朝公终究容不下义经。”
“主公……”信长与同胞兄弟信行、异母兄弟信广之间的争斗早已是织田家公开的秘密。拥护织田信行的家老林秀贞和柴田胜家甚至连信长举办的元月大典都没有参加。三人的争斗早已到了撕破脸的边缘。
“这些蠢材！眼睛里竟然只能装得下尾张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信长哼了一声，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早已预见到兄弟阋墙的未来，但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强势如信长也是没能力去改变的。
“天野！”
“在。”
“我决定了。尾张必须要统一，不然织田家没有未来可言。”信长的语里并没有往日那样的张扬，反而是十分平静的口气，“所以，第一步，我要拿下尾张守护代的清州城。”
终于……要来了吗？战国风云儿的第一声啼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