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弘治元年,织田家就像一只睡醒的猛虎一般,慢慢地向着尾张诸豪展露出锋利的獠牙。依靠天野翔利用乐市令筹措到的军费和来自美浓领主斋藤道三的大力协助,织田信长联合叔父信光出兵清州城,于弘治元年四月夺下了这座历代尾张守护代的本城。接下来的时间里,信长将自己的居城迁到了清州,并将自己原来的居城那古野城封给了织田信光,以此宣告自己对全尾张的统治权。织田信行,织田信广,织田信贤等诸豪纷纷表示臣服。一时间,似乎信长终于达成了他父亲织田信秀的遗愿,成了尾张真正的主人。但数月之后,那古野城竟然传来了信光被人谋杀的惊人消息。暴怒的信长下令彻查,那古野城顿时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涉案武士四十三名,全部斩首,无一赦免。在上下一片风声鹤唳中,织田家迎来了弘治二年的春天。
天野翔在清州城天守阁宽阔的走廊上飞奔,他的手里紧攥着一张字条。时近初春,天气已经转暖,但天野翔此刻的心里却阴冷得犹如数九寒天。
“美浓大变,义龙谋反。”
“义龙叛变?”信长接过纸条扫了眼,脸上的神情呆滞了一瞬,举到唇边的茶杯悬在半空:“消息确实吗?”
“主公,这是突围而出的美浓武士拼命送来的信息。那位送信的武士因为连夜带伤策马奔逃,刚刚抵达清州城外便不支死去了,尸体如今还在原地,下臣特地让守备足轻封锁了那里,目前暂时还无人知道这个消息。”
“你做的很好。”信长沉声道,“这个消息,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是!”
刚刚发生过的信光被暗杀的风波,让织田信长犹如折断了一只翅膀,如今最强臂助的斋藤道三竟然也陷入了亲生儿子义龙的谋反之中,仅仅一夜之间,信长的根基就被动摇了。
“来人,给我传唤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
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很快便赶来了,织田信长沉着脸,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了他们。两人的扫了一眼,脸色不约而同变得苍白起来。
“你们怎么看?想到什么都说。”
“主公,下臣对这个消息的确实性尚有疑虑。”佐佐成政道,“此事实在匪夷所思。下臣认为我方应当谨慎从事。”
信长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前田利家:“阿犬,你也说说。”
“是,主公。下臣以为,主公需要当机立断,尽快派兵支援道三老大人。”前田利家道,“以道三老大人谨慎微的性格,只要形势允许便绝不会只发出这样短促而含混不清的书信。下臣猜想,老大人的形势必定不容乐观。”
“会不会是斋藤道三吞并尾张的阴谋?他可是外号‘蝮蛇’的啊。”佐佐成政仍然有所顾虑。
“应当不会。”前田利家很肯定地道,“道三老大人虽然被外人传为‘蝮蛇’,但他对主公却一直爱护有加,当年信秀公过世的时候道三老大人没有趁机入寇,更何况现在?而且义龙大人是道三老大人嫡子,早已被道三老大人立为家督,若说这是入侵尾张的阴谋,岂非太过耸人听闻?”
“如果这纸条上的事是真的,不是更加耸人听闻?”
信长见自己的两位赤母衣众笔头争执不下,扭头对天野翔道:“天野,这事你怎么看?”
天野翔急忙俯身行礼,道:“前田大人与佐佐大人的意见都有其道理。下臣认为,道三老大人是主公的岳丈,如今送书信过来求援,于情于理主公都无法拒绝。更何况主公将道三老大人引为臂助,此刻更不可弃之不管。不过佐佐大人担心的事也不可不防。下臣的看法是,主公可将书信给予内府归蝶夫人观看,晓以利害。然后遣一员忠勇猛将率军轻装前去美浓,尽快与道三老大人会合。如此方可知道美浓到底发生什么。而且……”
“说。”
“而且下臣曾经听家中奴婢阿银说过,美浓地方前段时间曾经流传过义龙大人并非道三老大人亲子的谣言,更有传言说道三老大人想把家督之位转给三公子喜平次……”
“荒唐!奴婢之言怎可当真!”佐佐成政打断道:“你身为武士,竟然将贱籍之人荒诞无稽的猜测之语带到这武家议事来,不觉得失礼吗!”
“佐佐大人,我的这个奴婢与众不同。她曾经做过流浪艺伎,足迹几乎踏遍近畿周遍。”天野翔听他语气不善,也有点不高兴起来,当下平心静气地道:“人有贵贱之分,而情报只有精细对错。在下这位奴婢的话应当颇具价值。
“好了,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信长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朝天野翔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前田利家,佐佐成政听令。”
“下臣在。”
“我命令你们二人率领一百足轻,立刻赶赴美浓稻叶山城救援道三大人。此事我交付你们全权处理。禁令只有一条,在没有发现义龙确实的谋反证据之前,不得与美浓地方的军势交战。”
“是!”
“天野,你也下去吧。”
“是。”
三人离开了信长的房间,前田利家与佐佐成政分头赶去召集军队了。天野翔出了清州城,回到町中的新家。
阿银正在院子里调理她的三味弦,听到他的声音,站起来低头行礼,天野翔挥挥手让她起身,自己默默地坐在旁边走廊上发呆。阿银替他斟了一杯茶,静静地侍立在一旁。
天野翔发了一阵子呆,忽然道:“阿银。”
侍立在旁的阿银道:“是。”
“你的琴调好了?“
“大人回府,奴婢理当伺候才是。”
“这里没什么需要你伺候的,你继续去调琴吧,我爱听。”
阿银行礼退开,摸索到原先放在一边的三味弦,重新她之前的事。春日的小院里回荡着三味弦“仙翁、仙翁”的声音。
天野翔听了一会,道:“阿银,今天这三味弦的声音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听得久了,总觉得它好像在倾诉些什么。”天野翔望着阿银,若有所思。“但是我听不出来。”
“奴婢的师傅曾说过,音律就是人心。”阿银低低地俯下身,道,“大人对音律有所感,大概是因为大人困惑不安的心绪感染了空气中的韵律,传达到了三味弦上。”
“真是玄妙啊。”天野翔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道:“阿银,我心中有件事一直犹疑不决,你愿意听吗?”
“是。”阿银将三味弦放在身边,行礼道。
天野翔改了个坐姿,斜靠在廊柱上,慢慢地道:“有一件事,我知道它会发生,而且我知道它下一步将会如何发展,本来我以为一切我都知道,比所有人都知道的清楚。但是突然之间事情在一个细节上猛然变化了,这时候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一天。当他看到那张来自斋藤道三的字条时,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窟一样。历史上可不是这样的!历史上的道三,在得知儿子义龙谋反之后,立刻就给信长写了一封长信,在信中将整个美浓托付给了信长,随信而来的,因该还有盖有美浓守护大印的让国状。而现在,竟然是区区八个字的纸条。难道,历史和我知道的不一样了?那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又该如何在这个乱世生存?
阿银低首敛眉,柔声禀道:“为大人分忧是奴婢分内之事,只是奴婢一介草芥,见识浅薄,虽蒙大人赏光垂问,却不敢自不量力以为能解大人的疑惑。不过奴婢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或许能博大人一笑。””
“哦?说说看。”
“奴婢在近江的时候,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有个农夫名叫佐之助,他年轻的时候希望能够靠种稻谷的所得娶同村一位年轻女子为妻,便天天早出晚归地耕种。他努力地灌溉,努力地耕耘,用了各种法子想要多收获些稻谷,结果一年下来收获仍不如其他人。他百思不得其解,请教了很多人,最后才知道,他耕种的那块地其实并不适合种稻谷。”
“诶?那他如何是好?”天野翔问道。
阿银道:“那位帮佐之助看地的人告诉他说,这块地种稻谷虽然不合适,却很适宜种茶树。于是佐之助将土地重新整治,变成了茶园。三年过去,这位佐之助靠着贩卖茶叶成了近江小谷城的大茶商。”
“稻谷……茶叶……”天野翔想了一下,猛的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他快步出门,一边对阿银道:“我要出去几日。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去了美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