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禄元年的京都之春。
温婉的和歌萦绕在灿烂的樱树林荫中,悠远飘渺。从京都街道远眺岚山,只见一片花繁艳丽,如云似霞,染得满山烂漫,极为壮观。天龙寺和野宫神社的琉璃屋顶在这花海掩映中若隐若现。一阵微风吹来,飘飘洒洒下起了纯白与嫣红的花之雨,微温而柔美的幽香扑面而来,让人为之一清,飘飘然几有临风成仙之感。
忽然之间由战火四起的尾张来到这里,天野翔竟有点疑为人间仙境的感觉。
信行事件的第二年,也就是元禄元年,信长击败了尾张上四郡的织田信贤。至此,尾张一国终于完整地被信长置于掌握之中。但美浓的斋藤义龙也正在紧锣密鼓地整军备战,时刻准备入侵还没有安定下来的织田家,消灭这颗斋藤道三临死时布下的眼中钉。为了应对这个局面,织田信长决定单身上洛,接好三好、浅井等强力大名,以此来牵制蓄势待发的义龙。趁这个机会,天野翔提出了京都之行的请求,信长便也答应了下来。
“我们要找的人真的会在那座宝严院吗?”
走在长长的山阶上,梅尔基奥喘气问道。作为忍者,跋山涉水原本该是家常便饭,但他昨天一听天野翔说要去岚山,不知道为什么就自以为是地认定天野翔是想搞野樱花见,一大早特意张罗了满满一大包裹食物。于是,搬运这些累赘的任务很自然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是的,他肯定在那里。上泉秀纲。”
上泉秀纲,或者,用他后来一个更有名气的名字,上泉信纲,日本最大剑术流派新阴流的开山鼻祖,此刻应该就在京都宝严院。
不久前发生的那场稻生原之战,终于让天野翔产生了忧患意识。原来在日本战国,死亡是这么容易的事情!柴田胜家那高举过头的太刀,几乎天天出现在天野翔的噩梦里。随行的二十名足轻,死了整整十七名。十七条鲜活的性命在短短一天之内便消散在无情的暴雨之中。没有同情,没有怜悯。那场惨烈的战斗,让天野翔深深明白了一个真理:没有足够的武力,即便是拥有数百年未来知识的穿越者,也不过是太刀下的一条死狗——没有人是天选之民,战场上,谁都会死。
为了活下去,天野翔必须得想法子锻炼自己。未来的知识暂时是派不上用场的,在自己还不是一城之主前,任何一点军制改革、经济调整都会触动织田家诸位大佬的神经,在还没萌芽之前就会被掐灭。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快提升自己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几率。简而言之,就是让自己尽可能强起来。
作为剑术师范,前田利家是一位认真的老师,认真到能够用半个时辰的时间纠正天野翔剑术架势中一个最微小的错误。但他实在不是一个好老师,很多招数架势变化,他自己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天野翔有很多关于剑术的问题,他都没法回答。“反正,我从小就是这么练的。”他的回答只能是这样的。
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天野翔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暂时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解决。且不说前田利家本身的武力颇高,有枪之右佐的美名,更何况前段时间尾张战乱频仍,他这个内务奉行忙得根本连家都顾不得回,哪有时间去寻访剑术名家。直到织田信贤开城投降,尾张一统,天野翔才好容易找了个空,向织田信长提出休假的请求来。
于是,就有了这次京都之行。
“这个时候,信纲应该在宝严院悟道吧。”
一边拾阶而上,天野翔的心里一边这样盘算着。身后传来竹杖敲地的“笃”、“笃”声。阿银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距。这一次出行,除了作为保镖而跟随的梅尔基奥之外,天野翔将她也带来了。毕竟如果家里只有阿银一个人的话,作为瞽女,生活会不太方便。当然,如果要天野翔承认他有点不放心池田恒兴,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时近正午,早樱早已开满了山间。穿过如雨的樱花之海,众人来到有“宛如满月之渡”名号的渡月桥上。天野翔曾经在现代游览过岚山,但当时他只是机械地跟着导游和大部队一路而行,中间还偷懒坐了一段公园电瓶车,去宝严院的路早已不太记得清了。此刻正好远远地看到桥边有人在钓鱼,当下大喜地过去问路。
走进一看,原来是一对父女。父亲是一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正敞着衣襟,懒散地提着鱼竿。身边的草地上,横七竖八放着一排城下町买的便宜浊酒。一把刀鞘破烂的长剑被随意丢弃在酒瓶堆里。小女孩看起来才十三四岁年纪,头发很可爱地扎了三个朝天小辫,可能是觉得无聊,她正一下一下地对着父亲的鱼漂丢着小石子。
这样是钓不到鱼的吧。天野翔看了想笑,不过小女孩的父亲显然对她非常宠爱,一点都不生气,照样懒懒散散地看着鱼漂随水波上下荡漾。
“这可真是一对奇怪的父女呀。”天野翔心里这么想着。
这个时候,背着大包裹的梅尔基奥走到天野翔身后,低声道:“主公请小心,这个男人非同小可。”
“啊?这怎么说?”天野翔有点奇怪地问。
“您看他的手。”梅尔基奥两手正背着包裹,便用下巴比了比,“他的手凌空持握着轻盈的鱼竿,水波被石块激得来回晃荡之下,系着鱼漂的鱼竿前端竟然纹丝不动。如果这双手握的是剑,只怕全日本再没有一个能达到这样稳定度了。”
“喂!那边的两个人!”这个时候,小女孩正好回头,看到梅尔基奥用下巴指人,当即没好气地道:“鬼鬼祟祟站在人背后做什么?是强盗还是小偷?”
“都不是,我们是问路的。”天野翔解释道。即便不知道那个钓鱼的男人有来头,他也不愿意随便制造事端。但有时候,事端不是人主动去制造的。
小女孩似乎因为无聊的关系,正憋了一肚子闷气。好容易找到个出气筒,登时来了精神:“说你们鬼鬼祟祟难道有错吗?问路的有你们这样用下巴指人的吗?说,你们有什么企图?”说着,她站起身来,两条洁**嫩的胳膊叉在小蛮腰上,神气活现得像一只刚刚吃饱了虫子的小母鸡。
这算什么理由?天野翔和梅尔基奥哑口无言。
“好了好了,小绮。这样盛气凌人小心会嫁不出去哦。”钓鱼的父亲似乎也看不过去了,转过头来打圆场。“几位大人要去哪里?”
“父亲!”听到自己爸爸这样说话,名叫小绮的女孩生气地跺脚,扭头跑到远处去了。
因为不能确定这个钓鱼武士的身份,天野翔点头答理道:“在下等是要去宝严院,不过山路崎岖多变,一时迷了路。”
“宝严院啊。”中年武士摩挲着颌下的短须,过了一会似乎终于想了起来,指着远处山腰道:“你们过了渡月桥顺着这个方向上山,大悲阁左边不远处就是了。”
天野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远处一片粉红的海洋中隐隐绰绰能看到大悲寺瓦蓝的屋顶。“似乎还比较远呀。”他喃喃地道。
“是呀,脚程快一点大概也需要半个时辰吧。”中年武士点头同意,“你们要不要先在这歇息一下?过了保津川就都是山路,没什么可以歇脚的地方了。”
“哦!谢谢您的提醒。”
想想一路行来都没有休息,即使自己和梅尔基奥吃得消,瞽女阿银却应该早就累了。只不过这个始终谨守为婢之道的女孩肯定不会主动提出来,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一听说要休息,最高兴的却是梅尔基奥,“终于要搞花见了呀!这还是我在日本这么多年第一次呢!”他兴冲冲地说着,打开包裹,取出里面各种各样的食盒,开始布置起来。原本懒洋洋的中年武士瞥见这么多精美的食物,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嘴里打了个唿哨。
好一副馋猫相,天野翔心里笑着,一边道:“阁下如果愿意赏光,不如与在下等一起把酒言欢如何?”
“那鄙人可就却之不恭了。”中年武士显然早就在等天野翔这句话了,哈哈一笑,提着鱼竿站起身来。
正在帮梅尔基奥布置点心的阿银手忽然抖了一下,撒了一块羊羹出来。她急急忙忙地道歉,天野翔一边安慰一边帮她收拾。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阿绮小姑娘的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