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魁叔,砍柴去啊。”
“啊,今儿马老爷那儿要的多,得多去砍些来。”壮汉回答道。
那人吐了吐气,道:“不是我说,魁叔,今天看你跑几趟了,你一挑柴快两百来斤,我可不信那马老爷一天能要这么多柴。”
“天哥儿,甭说了……”
“啧,魁叔你这老实人唷……”
那人摇摇头,揣手回屋了。
魁叔挑起担子,继续往县太爷家走去。
脚程虽不算远,耐不住挑的重量,等到时魁叔已是汗流浃背。
随意用手抹了一把脸,魁叔便打算进门报给马老爷,可里面传来的声儿让魁叔的手停了停。
“明瞻兄,你可说的句句属实?”
“那是自然,这是我托京里朋友打听到的,假不了。”
“既然如此,那可如何是好啊?”
“逃吧,子桓兄,可还来得及。”
“这……”
魁叔看里面沉默下来了,便小心推开门道:“马老爷,柴砍来了……”
没曾想那县太爷拿出堂上审案的官威,大喝一声:“张魁,你好大胆啊!主人家说话哪有你打搅的余地?还不速退?”
魁叔脸皮皱了皱,拱拱手退了出去。
马老爷陪笑道:“家仆不懂规矩,见笑了。”
“那下人是?”
“哦,一个兵籍,有把子力气,退下来后上我这讨口饭吃罢辽。”
“原来如此,难怪看起来如此壮实。”
“只是这兵籍着实难懂礼数,哪怕是在我这待了半年了,也有好些事理不省的,圣人学问更无从谈起。”
“毕竟一介草民,子桓兄无须苛责。”明瞻抿了一口茶水,“却不说他,这离城一事,还请子桓兄早做定夺。”
“可某毕竟是朝廷命官,若落得‘逃跑’二字吏部恐不会有好脸色,这身上的功名也……”
“子桓兄,若是因此苦恼大可不必,我已有解决之法。”
“哦?明瞻兄有何妙计可以教我?”
“且看这个。”说着,明瞻拿出一本奏本道,“你将此本奏与吏部,当今圣上雄才大略,不会理会这一小小奏本的,而吏部我也托人打点过,子桓兄尽管交上便是。”
马县官仔细读了读这篇奏本,抚掌笑道:“妙哉、妙哉,却与你那儿清个山贼土匪,正好教本官的县衙军队好生护着家眷,既不失了功名,又能躲过这一灾祸,若是朝廷问下来便说是与你在临县剿匪,却不曾想有这般祸事,最坏也不过致仕,回乡享享天伦。”
“正是如此,子桓兄可没有顾虑了?”
“我这就收拾,这次多谢明瞻兄救我全家性命,来日定有大礼奉上。”
“哪里,同是东林出身,自然相互帮衬。”
两人起身拱手,相挽出门。
话分两头,说魁叔被斥出房门后便把柴挑进了柴房,却愈想愈不对劲,见了县太爷谈完话就开始收拾行囊就更觉蹊跷,可他一个匹夫,哪里能去问“文曲星”?只能是找不那么厉害的人物。
“刘爷?刘爷?”
恭恭敬敬推开一处房门,魁叔往里面轻声喊着。
“听得清,有话讲,有屁放。”一个拄着拐的瘸子耷拉着脑袋道。
“欸,好嘞。”轻轻把用自己积蓄买的一壶好酒摆在桌上,魁叔便道,“刘爷,老爷为啥急匆匆往外搬啊?”
刘爷抬眼瞥了瞥他,扒开酒壶的塞子一仰脖就往嘴里灌。
魁叔也不催他,只看着他喝酒,因为省得刘爷是个有规矩的主,一定得等把酒干完才得讲话,若是打扰他喝酒的兴致,别说礼白送,今后也少不了遭他白眼。
这个刘爷是县太爷收的门客,据说以前本事通天,落魄了才来找的老爷,魁爷想来想去要知道县太爷的秘事儿也只能找这位活神仙了。
嗓子上下滚动,一壶酒没一会儿便下肚了,打个酒嗝儿,刘爷才慢吞吞道:“这要有祸事了,县太爷要出去躲灾。”
“这……这啥祸事啊,刘爷你告诉俺行不?”
“……是你这个兵籍以前该管的事儿。”
还没等魁叔反应过来,刘爷便一拐把魁叔赶出了屋。
县太爷走了,走的很干脆,还把家里的物什和家眷都带走了。
当然这都是为了表示他对剿平临县山贼土匪的决心,有谁不会称颂青天大老爷呢?
如果这期间金军来攻打县城,自然也是无可预料的,责任肯定不在他这个为国为民的“父母官”身上。
大祸临头了,所有县城百姓都清楚了这件事,纷纷带上家财和口粮往城外奔去,他们这些百姓有什么办法?在金军的马蹄下,他们只有被战马掀翻和被马刀砍死的区别。
偌大的后城门面对着百姓们的冲击也显得那么小,谁又知道在穿过这门之后他们中的哪些能活下来?又能活多久?大概率是成为大批流民,然后被老爷们当做一个个在朝堂上令人头疼的问题吧。
当然这些阿里白将军都不关心,他只关心他的军队这次能不能劫掠到足够的资源,他的士兵是时候该吃顿肉了。
“城里现在什么情况。”
“百姓都跑的差不多了,好像这里的县令也跑了。”
“那为何城门是关上的。”
“这,属下立刻再派斥候去探。”
“不用了,一个县城而已,能有多少守军,就算有守军也是群龙无首。”阿里白挥挥手,“攻城锤装好,把门撞开。”
“是。”
咚!
咚!
城门伴随着木屑被一下下轰击着,正在攻城的军士卖力撞门时,一桶金汁劈头盖脸的浇下。
军士的惨叫声顿时响起,阿里白抬头一看,原来是城头上一个身着甲胄的壮汉泼下的。
看着黑压压的金军,魁叔握了握手中熟悉的兵器,心中不由得一阵惆怅。
当年和自己一起的弟兄们,还剩几个呢?
突然,旁边响起一声,接着就是疯狂的抖动,敌方开始架设云梯了。
又是一把架上,魁叔赶紧搬起石块往下砸去。
魁叔对千斤重的云梯是没办法的,只能往下不停砸着石头,这些都是他拆了自己房子后运上城头的。
城下的尸体一具接一具,阿里白的脸色难看起来。
“一匹夫罢辽,怎的这么费劲?”
“对方守城器具准备的比较完善,我军攻城手段确实暂时没办法,若使其他器械未免太过浪费,不值当的。”
“我们金军一路奔袭,连县令都跑了的县城里怎么会有准备?”阿里白百思不得其解。
“将军的接下来的打算是?”
“最后围攻一次。”
五六把云梯架上了,石块已经用完,金汁也没了,魁叔已经没办法阻止金军攀上城头。
五个金军士兵爬上城头,正打算把这个壮汉乱刀砍死,却看见他用一个末端很多分支,而且布满倒刺的兵器推来。
魁叔一手用兵器阻挡着金军士兵,一边用长矛捅刺着他们。
看着城头上以一敌五、奋勇杀敌的壮汉,阿里白不禁无言。
“抛射箭矢。”
“将军,这也太浪费……”
“匹夫之勇,却强士大夫百倍,为他送行。”
“……是。”
冲杀完最后一人的魁叔,突然听闻一阵破风之声,正待他回头看时,箭雨已然降下。
“戚帅……小子见您去了……”
他倒下了,在血泊里。
血色残阳洒在他的脸上,如此结局让士大夫看了大概只能叹一声愚人吧。
金军还是入城了,百姓的家还是被搜刮了,县太爷还是保住性命了,没来得及跑远的人还是被宰了。
这个人难道不愚蠢吗?他什么都没改变。
阿里白骑着马进入城中,看着被手下从城墙搬下来的壮汉残躯,问道:“他什么来历。”
“他原本是兵籍的,退下来后在县令家打柴为生,这副铠甲和武器都是他原来的东西,应该是被他平常藏起来的。”
“欸?这副铠甲我认识。”一个汉族向导说道,“这是戚家军的铠甲,而且看那个形状奇特的武器,那是戚家军独门兵器,名为狼铣,这个汉子原来是戚家军的。”
阿里白不太熟悉汉族的历史,便问道:“戚家军?现在还在吗?”
“早没啦,打完倭寇后就被朝廷抛到一边了,好些年前就被灭了,这人是最后一个戚家军也说不定呢。”
“是吗……”阿里白挥挥手,“把他葬了吧。”
他又想了想,加了句。
“按汉族的标准来,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