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直下着雨，从傍晚到现在，顾明月还缩在被褥里。她一直在用细微的声音对自己说，从今往后，她就是顾明月了。
嚎啕大哭一场后，顾明月逐渐平静下来，她也早已察觉到这样的无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一个“黎年”，她啊，如今只能作为“顾明月”了，用着这个身份活下去了。
「……毕竟只要活着，用谁的身份都无所谓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想到，又抽了抽鼻子。她已经渐渐忘记自己这样多久了。可能会很丑，她能想象得出自己抽泣第一下时窘迫的样子。可能是满脸泪痕、双眼通红，头发沾着了眼泪刺挠在额头，哭出的鼻涕晾干后在皮肤印出褶皱。无意间画过眼睑，才知道哭肿了双眼。
顾明月上一次哭泣还是在很久以前，她偷偷躲着别人悄悄哽咽，还在不断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因为有人曾对她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时她突然想到，是不是只有女生才能光明正大的去哭、去表达自己的悲伤。
「……原来不是的……」大家的哭泣都是一样的，顾明月根本不敢去看身边的人，怕惊动母亲过来，看见她满脸水痕，可又怕她不过来，没办法心疼自己的委屈。于是卷着床与被，颤抖着却一丝痕迹都不愿显现，僵硬着一身的情绪，麻木着终于哭不出了泪水。
就这样过了一会，她闻到了渐渐的清香。将被角悄悄地拉开，顾明月好奇地向外张望。她看到是母亲在电饭煲中熬着小米粥，黄澄澄的冒着热气。
顾兰从其他病房中借来电饭煲与小米，在病房里就地熬起了粥来。她看见顾明月的探头，满脸窘态，心里在伤心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感觉好笑。
“呀！都哭成小花猫了吗？”顾兰打趣道。
她看到女儿脸上瞬间的羞意，而后又瞬间钻进了被窝。不一会又钻了出来，脸上的红色更盛，可看不见脸上消失的水痕。
“怎么又钻出来了了呀？”
“……肚子……它饿了……”
顾明月红着脸，低着头低不可闻地说到。提到猫，她总是会想到“馋”，再加上自己刚刚哭了那么久，又因为饭香这样，她很自然地形成了羞怯心里。
“呀！小花猫擦掉眼泪变成小馋猫了吗？”
对面的打趣更盛，顾明月红着脸回答，“……是肚子饿……我还不饿……还不饿……”。
“好吧……是我饿了……我只是好久没吃东西了……这并不代表我是“小馋猫”……我只是好久没吃东西了……”
“……好吧……我是小馋猫……那可不可以让我来一碗……”
顾兰看着女儿在自己的注视下解释、辩解和最后承认，少女的样子总是那么可爱。
“好吧！看你那么可爱！那……不过要先去洗手！”
“好的！好的！”顾明月掀开被子下床，踩着早就放置在床边的粉色小兔拖鞋，跑进了病房内独立的洗手间。
向上拨动开关打开水龙头，凉意瞬间冷却顾明月内心的火热。白净的手上，清水不断流淌闯过。但见镜子里，一绺靓丽的黑发飞瀑般飘洒下来，柳眉弯弯，一双明眸皓齿勾魂摄魄，粉腮樱唇泛红，脸蛋晶莹如玉，皮肤如冰似雪。「……这是我……」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看到自己，顾明月第一次认识到了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这就是我的身体……」
左手悄悄地向上，握住了病服的从上数第一颗纽扣，缓慢地解开。
「……往下……第二颗……」
未干的水从手指滴落，从第一颗纽扣向下，恰与少女滚烫的敏感相遇，
“……嗯……”镜中人小声呢喃，小脸错动与羞红，顿时妩媚含情、宜喜宜嗔。
她从洗手间跑了出来，连手上的水都忘了擦净，到了小饭桌前乖巧地坐下。
顾兰也未在意，只当她是真的饿了。抽了几张纸巾给明月，又接着盛了一碗粥摆在了女儿面前。
她却不知顾明月红着脸低着头在心里的惊涛骇浪。
「……变态hentai无路赛……」
顾明月在心底骂着自己，却发现就像以前看动漫时的傲娇少女一样，她越骂，一些观众就越是兴奋。而顾明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变成了这样，她手里攥紧了纸巾。
这阵兴奋感，顾明月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缓过来。
「……反正身体是我的……了解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错呢……」
顾明月反复地在心里重申这样复杂的想法，企图以此来安慰着自己不轨的事实。
一碗热粥放在了面前，顾明月才缓缓放下复杂的想法，认真面对起自己的肚子来。毕竟她又不能吃了自己，该饿还是会饿。
顾兰看见明月认真地吃起饭来，也放下心来。她开始慢慢向女儿说来。
“明月啊……你知道吗……妈妈看到你啊……就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你那么乖……和妈妈一点都不像……如果妈妈小时候和你一样的话……可能以后也不会犯那么多错了……”
说着说着，她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禁地笑出了声。顾明月抬起头，虽然粥太烫，但她还是咽下了一口。她好奇地向妈妈看过去，只见妈妈一直托着腮温柔地看着她，脸上流露出怀念与愧疚的复杂，可眼里总是有着光，不似先前的流泪与悲伤。
“说起来呀……妈妈其实对不起一些人……以前每次闯祸……都是你舅舅他们帮妈妈受罚……长大后又任性又自大……一直都在仗着你外公给的疼爱……之前你没醒来的时候……你秦叔、申姨他们都来看过……可他们都不是妈妈的朋友……他们都是你舅舅他们的……”
“你说……妈妈是不是有些难缠……也确实妈妈这么难缠……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顾兰自顾自说着，似问似答间让顾明月感到了她的无奈。也许是负面情绪很会传染，顾明月看着这样，心中也不是滋味。
“那……妈妈有想过呢……妈妈也只是个女儿……”
顾明月她还没有见过妈妈提及的那些他们，但她却不想让妈妈这样的难过。
「毕竟……她只是一个被保护的太好的小女孩啊……」她让顾明月想起了另一个母亲，也曾娇生惯养，也曾“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后来却把生活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黑夜与轰隆隆的雷声也不怕了。
「也许妈妈和母亲都一样吧」顾明月看着妈妈清秀娴静的脸庞，她放下了手中的碗。殊不知她的安慰却让顾兰更加心酸，一些人总会将心比心，不断地拿别人惩罚自己。
她看着女儿的懂事，为过去的自己的不成熟惩罚现在不断改变的自己。
“……说起来……顾铭那孩子……好像还在因为你被你舅舅们教训呢……真像当初我闯祸害得他们受罚呢……”顾明月看见她笑着说着，也突然理解之前那人的脾气。
“……顾铭……哥哥……他……不要紧吧……”虽然未知全貌，但顾明月还是对那个顾铭表哥给予这应有的问候，至少在她看来现在她表达的是一种担心。
“……应该不要紧吧……至少当年他们也经历过这样……他们也能够彼此理解的吧……”这是顾兰的回答，顾明月也觉得是这样。
小饭桌上除了小米粥之外，还摆着差不多两屉数量的小笼包。实际上顾明月一直都在吐槽小笼包皮厚馅少，让她从来没有尝出所谓的“香甜可口、咸淡适宜、油而不腻、回味无穷”。
顾明月看见妈妈丝毫没有停歇的意识，于是自己一个人将那两屉数量的消灭了干净。等到顾兰反应过来，她已是端坐在桌前默默喝着粥，一副淑女作态，根本看不出之前饥饿时候的风卷残云之势。
“……抱歉……妈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太饿了吧……”在妈妈犹如控诉般的目光下，顾明月不争气地脸红，继续保持着端坐的身姿向妈妈解释道。
“噗嗤……哈哈……当然没有关系呀……只是咱们明月宝贝羞怯的姿态真的好可爱呀……”顾兰托着下巴向明月笑着说着，这也让顾明月有些无可奈何。不知为何，自从变成了顾明月，总是不由自主地害羞了起来。
「好吧，她生气了，她装的。」顾明月腹诽道，也同时察觉了欣喜这种情绪在传染。她自己也笑了出来，这是发自肺腑的笑容，顾兰看得出来。
吃完饭后，顾明月问起这电饭煲、小米和小笼包的来历。
“怎么？小馋猫明天还想再来一份吗？”顾兰好奇地问起，她也不曾见识过这样的明月。
顾明月摇头，“我没有……只是太饿了而已……只是好奇罢了……”。
“哦……小米和小笼包都是在医院楼下的商业街买的……至于电饭煲是找隔壁病房的人借的……”顾兰扶着女儿回到了病床上，又边思考着回答道。
“隔壁病房……也是像我一样的吗？”
“我没问……不过不太像……大多数时间里面只有病人一个少女……说来也巧……我去的时候也正巧是她家人在的时候……”
末了，她顿了顿，又不知有意无意地说道。
“我看电饭煲挺新的……然后就借来了……不过她已经住院很久了……”
“那……我看我们的粥还有剩余……我们要不要送一些过去呢？”顾明月小心翼翼地问着，她也不清楚妈妈的态度。
“当然可以了，毕竟是别人也帮助了我们呀！”
“那……”
“不过妈妈还饿着肚子，明月宝贝可以自己去吗？”
“……好的……”
顾明月看着顾兰，她笑得灿烂，也仿佛笃定了明月会这样的。可顾明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心里发怵。
当顾明月端着保温盒要去敲隔壁病房的门时，其实她是犹豫的。不只是因为自己的社恐性格，更是从小到大不知道怎么和女孩子交谈的焦虑。
她叩开了病房的门，发现女孩坐在靠窗的床边。顾明月看到窗外有漆黑的夜与繁华的灯，宛若天上的街市，她也觉得这样的夜景格外引入遐想。
房间没有上锁，不知是女孩自己故意让它掩着，还是前一个走的人没能完全关闭。顾明月看见女孩转身，姣好的面容与肌肤，让她产生了阵阵心跳。
「可……为什么眼睛一直黯淡……」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她的目光到来的时候沉入谷底。
“……啊……我们熬了一些粥……”顾明月将保温盒匆匆放置在床头，然后连再见都没说出口，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实际上，对于顾明月来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人的情绪常常不能够被琢磨，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办法说出已有的想法。
「好像总是这样……为什么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后还是溃不成军……」
夜晚洗漱后，顾明月就算是躺在床上也依旧在想。她曾将一切归咎于家境与先天条件的普通，因为她不相信自己的平庸与自卑，可现在呢？
少女向着天花板，她张开了双手，想要握住什么东西可却握空。顾兰在一侧的沙发上睡着了，她太累了，很少见地打起了呼噜。她拥有他所拥有不到的优越，羞怯的原因也从来都是自己了。
少女蹑手蹑脚地下床，裹起一床被子，向沙发亦步亦趋。她伏身在妈妈的怀里，掩起两人瘦弱的身躯，仿佛依旧在母亲的襁褓里。
「……女孩子可以毫不扭捏地拥着父母……而男孩子却总要顾忌自己是否太光明正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