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年……黎年……”
「好像有人在喊我……」
黎年在半梦半醒中听见有人在喊他。是谁呢?他想,只是他不知道,他闭着眼,他只听她说。
“上课了……醒醒……快醒醒……”
睁开眼,模糊间黎年看见她的嘴唇翕动,而又模糊间发现世界忽明忽暗。
凌晨五点半,阳台外下着雨,黎年的心思从松涛荡漾的湖旁经过,但身子却半分没能动弹。
他张着眼,看着洁白的天花板,躺着宿舍的床上。室友没了昨夜的鼾声如雷,黎年的周围一片安静,他躺在床上愣到了闹铃响起。
清晨七点钟,天下着雨,黎年走出宿舍楼。校园里的流浪猫,不知趴在了哪里躲雨。黎年将脚步放慢,这周的第一场雨过后,通往食堂的路上积满了水。
黎年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把脚步放轻,这样他就不用绕开坑坑洼洼的水。将脚步放慢慢慢地踏入浅水中,黎年感觉水的沉闷在鞋跟,透过鞋跟得到了与它相匹配的触感。
黎年穿过狭窄而蜿蜒的道路,走在石板扑就的残旧路面上。沿路是竹子和树,昨夜下着大雨,竹子因不堪重负而被大雨压断。黎年撑着伞路过这挤挤挨挨的草木,他们在这个星期天的早晨毫无生机。
“要两个豆腐馅的……嗯……不要汤……”
可能就差那么几天,就在黎年到达这家店的几天前,黎年熟识的那个女孩还在这里兼职。她每次都会隔着口罩与玻璃向着每个前来的顾客微笑,虽然隔着重重阻碍,但黎年还是能够感受到笑意。
因为她的眼睛告诉了每个人,她在微笑。
只是黎年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分辨他们或她们的情绪。他拎着早餐原路返回,再经过残旧的小路,再一次看看流浪猫的踪迹。
在快得恨不得飞起来的人群中,唯有懒洋洋慢悠悠的猫显得极为与众不同。黎年觉得或许他们都属于外人,只有猫与这山城一样,独享着应有的悠闲。
夏目淑石在《我是猫》的导读里就写着,“爱猫是人类的天性。谁会拒绝这一坨软塌塌暖乎乎的东西呢?”遗憾的是,黎年并未见到那只猫,也许是因为外面并没有下着倾盆大雨,黎年只能拎着早餐回到寝室。
黎年听说过热那亚人与威尼斯的海战,也因此为缘由,童话作家鲁斯蒂谦在狱中遇见了马可•波罗,让马可•波罗的故事付诸笔尖。
黎年对于战争不感兴趣,不管是为了贸易权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也是对贸易不感兴趣。但黎年对马克•波罗很感兴趣。
在黎年看来,他是十足的冒险家。他从远东漫游24年辗转而归,他为忽必烈工作,从中赚取了大量的财宝。他见了在他之前从没有任何欧洲人见过的人、事,去了在他之前从没有任何欧洲人去过的地方。
而这些都可不是盖的。
可黎年同时觉得他又是一个十足的骗子,鲁斯蒂谦到底是如何相信,并如实记录在菲律宾群岛上生活着一群狗头人的呢?一个经商的人,在监狱里对着一个难友说着死无对证的异国他乡。
往事存疑,但正如萨岗所言“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黎年的人生空虚,他想干票大的。
黎年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地方,后来才人生地不熟地孤身一人在外。他常想过如果重回那年高三,他会不会再决定再努力一些,或者重回那天填志愿,会不会填一个离家近些的学校。
只是当他在志愿填报系统点了确认后,一切都不会重来,也许人生轨迹就此转弯进入另一道时间线上。怀着冷淡的心思,默默地为自己泡上一杯牛奶,然后随着漩涡的弧度搅拌。黎年这才开始吃起了他的早餐。
上午他得在学院里工作一会,之后他就闲着,受着无所事事之罪。黎年坐在学院的办公室里,里面有专门为学生准备的桌椅,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手里是还没完成的工作。
一条河、一条路、一个小小的山坡,上面爬山虎纵横,阳光缓缓流淌。
日常的值班结束后,黎年顺道走了一趟菜鸟驿站,他拿回上周或者说上上周也不一定,那时网购的一袋糖,但到了今天才到。他将外包装撕开一个小口,从中摸出一枚出来。
外表是巧克力的涂层,而内里裹着各种坚果。连带着薄薄的巧克力,一口咬下去,典型巧克力味在口中弥漫,甜味在口腔里荡漾。涂层很遗憾地融化成液态,附着在牙齿角落,甚至注入黎年某颗空了心的后槽牙里,让黎年感到阵阵牙疼。
只是生活枯燥苦闷,人总得找些甜来。
白天,黎年在又收到了上周订购的一大堆草稿纸。价格不错,但就是纸太薄,黎年撕下一页,放在书上,不透光都能看得清书上的字。但总归是能用的,黎年心想。
他还在空间动态里看见了海报,说也许是今天,又或者是明天,总之是这周将会在报告厅里有一位考研名师的讲座。黎年相信听到一些干货的机会还是挺大的,毕竟是线下的讲座。
只是这场讲座与黎年负责的活动有些冲突,于是他很遗憾地绕开了海报。他电脑里有的是课,网上也有的是她的讲座。
黎年觉得自己小时候一定好傻,明明没读过很多书,可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好厉害。那时的他估计有些胡闹,他想过马克•波罗是个大骗子,并为了验证这种想法去碎片鲁斯蒂谦写下的游记,仅仅凭着题设中的几个虚幻的要素,而抹杀一个人的长达24年的奇幻漂流,一副“我上我也行”的意思。
但这些都是瞎胡闹,黎年不能把自己与他等同,马克•波罗也注定与黎年,或者说其他人鲜有共同点。“他与我处于不同的时间”,黎年没有理由去干涉,尤其是为了抬高自己。
其实在黎年的世界里,地图上有着太多太多的黑雾地区,甚至是成长了很多年的故乡,他也记不得被拆除的村庄。
黎年觉得,要是他能建个木筏,他一定要去村庄的河对面去看看,一定要去那河的中央看看。虽然黎年一直没能这样做,但他一直觉得,那里一定有比他更为精确与详细的地图。
但黎年觉得他也有和马克•波罗一样:他也去过遥远的地方。现在就是这样,歌词里总说千里之外,可黎年就是跨越了千里的距离。另外就是,他们都被困在他乡的一个小房间里,只不过黎年行动自由,能够轻而易举的在几百亩的地图上闲游。
「嗯……还有食堂的汉堡店……只是那里的汉堡很难吃……」
夜晚对于黎年有些漫长,黎年也早已习惯晚睡。可他早已厌倦了闲坐,于是是时候该鼓起勇气写点东西了。也是时候该写下一个故事,黎年可没有童话作家鲁斯蒂谦帮他付诸笔尖。
只是当打开电脑,在空白的文档间把字体和1.5倍行距设置好后,黎年却无处安放自己的双手。
「算了,洗洗睡吧……」
人们总会有种错觉,错误的去准备自己不擅长的事情。黎年有这样的错觉:“这本书会全面拓展欧洲人的地平线”。
但地平线不是一切,这完全无济于事。
阳台外隐约有重物坠落,黎年却并不在意,他只是渐渐沉入梦乡。
他梦到:
他风华正茂,高大强壮,身体健康。
他问自己:
他建设了什么?
阳台外坠落了一只橘猫,人们在几天后发现,也许是第二天,也许是第三天,但总之不是当天。
那只猫很瘦却十分精壮,若是还活着一定很好看,人们却总说它辜负了自己的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