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冒着大雨,从教学楼跑到了校门口,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兰爬进了车内。
她浑身都是雨水,但头发未曾湿透,可能是因为长发的缘故,表层为底层挡住了湿冷。外套上像是毛毡吸附着许多水珠,而女孩将上面的水滴拂去,在毡子上便出现了许多的黑色痕迹。袜子被雨水浸透,粘在脚上,并不断地给脚趾带来摩擦,让顾明月感到极为难受。
可是却又极为无奈。
先是天黯淡了下来,城市像罩在一块巨幅的毛玻璃里,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然后凉凉的湿意弥漫在空间,风自每一个角落里旋起,雨飞水溅,迷潆了一片。
顾明月忍不住地打了声喷嚏,她刚关上了车门。所有的滂沱被厚厚的车窗隔绝了声音,顾明月在有些燥热的车厢里陷入烦闷。
“来……先擦一下身上的雨水……别感冒了……你看……头发都湿了……”
顾兰从前座向她递了一件纯黑色的风衣,蹙着眉向顾明月说道。
顾明月接过风衣,精致的衣服上自然有着十分舒服的手感,她突然想起这好像是顾兰比较常见的衣服。这样的颜色,在春季的这个时候走在街上显得十分干练。
顾明月心怀愧疚地在心里默默向衣服道歉,然后乖乖地听着妈妈的话擦着头发和衣服上的雨水。
越是雨天,顾兰总是会小心地行驶。她开的很慢,但雨下的很大,在车窗上不断颤抖,雨刷器也在不断变换。
顾明月悄悄地将鞋子脱下,面上却毫无波澜地听着妈妈讲着今天。她抱怨着天气,同时又在不断变换着话题,从天气聊到工作,又从工作聊到生活。
她问顾明月今晚想吃什么,顾明月习惯性地回复道。
“随便……”
话一刚落,女孩脚趾蜷缩了几下,她又开始补充道。
“妈妈,你喜欢吃什么啊?”
顾明月似乎感觉到了女人的失落,于是空气也带着些苦涩,于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说着随便,将话茬推脱给想要关心她的人。
“妈妈我啊……我其实也不太喜欢吃什么……”
顾兰解释道,但耐不住顾明月却不这么想。
于是空气就此僵住,顾明月察觉到车厢里里流淌着寂静,她仿佛能清楚地听见发动机的轰鸣,轮胎与刚下过雨的地面在摩擦。
可这些其实都不明显的作用在车厢中,只是一时的悲伤会使时间安静下来。而在夜与黎明,你能听见绿叶上滚落的巨大露珠,在异常清澈的空气里显现轮廓。
大概是每朵云都吸饱了人间的伤心,于是它也无法藏住它的泪水,就下雨了。
“今天的雨下的好大……”
顾明月看着窗外,她裹起了顾兰的风衣,有些冷,又打了声喷嚏。顾兰见状,才想起车厢内还没有打开空调,而一阵阵傍晚的寒意开始侵袭而来。
“是啊,今天的雨下的好大,天气预报上说明天的雨有可能更大……”
暖风阵阵送入顾明月心口,身体的温度稍微有些升高,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也有渐渐被烘干的态势。尤其是袜子,被水浸透的脚也开始暖呼呼的。
她想起他以前高三的时候,住在学校的宿舍,六人间里只住着他和另外同班同学,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他处在两种极端中间,可能是一种均衡。那天下雨,但三楼的水泥地并不返潮,又能端赏着窗外的雨景。从黄昏到夜晚,有些昏黄但加上台灯够用。
“你说,如果一直在此刻该多好……”
事实证明,心情好的时候昏黄的灯光便是温暖的目光承载着无数美好。顾明月记得那天心情很好,大家有说有笑,虽然外面下着大雨,但屋内却洋溢着阳光。
学生的快乐总是很简单,他们有说有笑,幻想着明天不用上课。
随便什么理由都行的吧?以前下雨的时候,别人总会这么对他说,而他在下雨天常常会想起别人来。
“那妈妈你下雨天喜欢想些什么呢?”顾明月看见顾兰停车,在路口等待着绿灯。
“啊?你问我啊?”
顾兰惊讶地道,然后一副思考的样子,缓缓地回答女儿的提问。
“我以前下雨的时候总想着「为什么会下雨,上下班又要被雨淋湿,新买的鞋子又要粘上泥水」这样之类的。后来发现怎么想,衣服还是要被打湿,所以就不想了……”
“不过现在想的是,怎么快点到家呀!毕竟明月宝贝都被雨淋得可怜兮兮,相信肚子也饿了吧……”
顾兰的话语转向顾明月身上,顾明月对此其实无感,可是身上确实感受到了不舒服的潮湿,肚子里确实有些空空荡荡。
「哪知道女孩子的身体会这么柔弱……」
然后顾兰开始谈起了这场大雨,谈起了住在郊区的爷爷奶奶。
“以前的申城总是有水,你爷爷奶奶总是想让我嫁到别的地方,他们说「别的地方地高,不会被淹,一年的生计不会因为时不时的水灾而白费」只是我也没当回事,现在不是都活的好好的吗……”
顾明月偷偷看向顾兰,妈妈也曾是女孩,曾是少女,她也曾柔弱与无奈。
「只是无论柔弱或是坚强,大概都需要乐观和善良吧……」
顾兰又打了几声喷嚏,她揉着鼻子嘟囔着无数奇怪的声音,惹来顾兰的一阵关心。顾明月听着关心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顾兰脸上有的些许皱纹与白发,淡妆掩不住的压力。
“妈妈,你想「他」吗?”
顾明月问道。
“……谁啊?”
顾兰疑问出声,可她迟疑了两秒。
“我是说,「那个人」”顾明月觉得扯上某人很有必要,但不给他这个称呼也很有必要。她自己改姓称顾,于是和那位没了什么关系。
只是……那毕竟是妈妈爱上的第一个人,也估计是最后一个。更何况,从那以后,各种辛苦就会像漫长的雨,没有和他在一起,她一个人是如何能够忍耐。
顾明月听见了叹息,叹息里透露着无奈,她想起心中贫瘠的早上去看大海,可那是湛蓝无法填补的空缺。
“他啊……以前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莫名地想他……”
“为什么想妈妈也想不懂,可大家都已经分开了,自然不该去用过去打扰了……”
“只是后来明月你昏迷的时候,我才渐渐清楚,我现在想他全部都是为了宝贝你啊……”
生命中许多吉光片羽,无从名之,难以归类,也构成不了什么重要意义,但它们就是在我们心中萦绕不去。
顾兰的话语同时让顾明月眼睛一亮,她看见顾兰的眼里似乎有黎明与彩虹,是一场亮丽之海,好像淹没过许多的月亮与星星,吃下过许多的灯。
“可是,妈妈你怎么说的话,总是会让我有些心理压力……”
“啊?可是妈妈只是把心理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啊……”
“可是,这样会让我更加地依赖妈妈您啊……”
顾明月内敛地回答,她的心里在颤抖与恍惚,与其说顾兰为了女儿总是在想「那个人」倒不如说为了女儿她不愿意去想。
只是你得到的答案却从来不是本人的意愿,顾明月总以为的想法也许并不是最为客观的真实,也许她只是少女在颅中悄悄加工的内容。
人啊,总生产出一段又一段的故事,于是有人读着故事却总不相信事实。可无论如果,顾兰的话语让顾明月更加地接近了彼此。
顾明月轻咳了几声,又惹上了女人的心疼与关心。
「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冷,我只是温暖的要发光呀……」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