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幕：东方的一日
“正当时，天边又降邪物！有一座黑城！名迪索尔斯隆，又唤奈落城，便是那众魔的巢！……”
不理会堂下偷渡犯不知所谓的喊叫，西州宣慰彭莱恩问一旁的州曹道：“该问的都问完了吗？还有什么遗漏吗？”
“应该是没有了。”
“好，通知桃源县那边，要他们把这人翻山的那条小道堵上，再多派点人巡逻。”
彭莱恩不禁有些恼火。拦截从龙树山脉山中小道偷渡入境的西人传教士，这本应该是连阳府、桃源县等一干边境行政单位的职责，怎么能让这人逃了五百多里，直到他跑到西州辖区内才被发现呢？要是让他在城中大闹一番，恐怕会有人丢乌纱帽啰。
“——又有一王献了权柄，向那兽索求力！那兽降下魔法，化身女子与那王交媾！那兽有了身孕，诞下一女，给她起名叫雅哈斯！就是一切行淫之魔的始祖呜呜呜呜！”
差役们终于想到给他把嘴堵上了。彭莱恩大笔一挥，在“杖八十，流九千里，发配远州充军”旁边加了一行“扰乱公堂，加杖责十下”。
“好了，退堂！呃，拿错了” 彭莱恩本来想拿惊堂木的，因为传教士一直在说魔族魔法之类的东西，他下意识就把手放在了丢在桌上的手枪上。他知道这玩意在西人嘴里被称作“魔导”，但是他并不在乎西人怎么想的，对龙树人来说，这东西无非是两仪术机关铳而已。
退堂鼓咚咚地敲了三声，传教士被差役拖了下去，彭莱恩整整公服站了起来，传教士引起的余波到这里可不算结束，他还有别的善后要做。
屏退随员，他跨过洞世祠的门槛，向候在里面的两人拱手行礼，一番礼毕，穿天蝉服的那人往太师椅上一坐，指着另一张椅子对着彭莱恩做了个请的手势。穿圆领袍的那人则快步帮彭莱恩关上洞世祠的大门。
“祝员外泡的好茶，哈哈，彭宣慰也来尝尝。”
“不敢当不敢当，李监察过奖了。”
此二人一位是鸠衣军千户、西州监察使李瑶，从他尖细的嗓音和光溜溜的下巴，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宦官；另一位祝炜有几分科鲁托人血统，江湖中人，使一手“三十七路胡拳”，门人弟子五千余，被西州地区的武林人士推举为盟主，因此官拜外台，算半个官身。
彭莱恩抿茶时，李瑶连声叹道：“这都是今年第几起了……准确来说，是第五起传教士偷渡案。据咱家所知，行兆府那边甚至有个传教士建立起了一个小规模教会。陛下听闻此事后龙颜大怒，一连撤换了好几层官吏。”
“十年前，不，五年前这帮人都没来得这么频繁，那时候全国一年都不一定有一起。”彭莱恩将茶杯放回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西人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这才发了疯似地跑我们这儿传教啊？”
“多半是他们的什么‘预言’或者‘神谕’啰，西人喜欢信这一套。” 李瑶见彭莱恩放下茶杯，心领神会，“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彭莱恩点点头，扣动太师椅扶手上的机关，随着丝绸与木料摩擦的声音，被称为“铁鹳台“的纯铁台座从房梁上垂下。彭莱恩和李瑶取出各自的符节，祝炜亦步亦趋地更在后面。
“李监察先请。”
李瑶不推辞，将代表皇权的白金鱼龙符填进了铁鹳台上对应的卡扣里。彭莱恩随即填入第二枚符节，代表地方官员的赤金狮虎符。最后祝炜也填上了由当地武林盟主持有的、代表民间势力的燕雀青玉符。
三枚符节少了任何一枚，铁鹳台都无法开启，而若是以蛮力拆解，据说铁鹳台就会变成由“仙机莫测”
欧阳灼制作的仙家机关偶，实力逼近白金级，彭莱恩反正是不想和千机寺弄出的东西硬碰硬的。
铁鹳台缓缓展开，一颗状如眼珠的圆珠被陈放在绸缎上。这就是洞世祠所供奉的仙家法宝——窥世眼。
每个月定期向窥世眼露出辖区最新讯息，是彭莱恩这样的封疆大吏的职责，然而这只眼睛同时也号称能窥视世间一切秘密，这是不能被允许的。因此，每次录入讯息都需要三人在场，互相监督，流程格外严格。
传教士偷渡入境，属于提供窥世眼的大能者——大衍天金仙——特意指出需要特别、及时录入的事件，原因不明。不过既然万岁爷也认同了这一规则，臣下当然就要遵守。
彭莱恩将准备好的卷宗铺在铁鹳台上，握住窥世眼一扫而过，录入就算完成了。
“西人好像也有一批人持有这种仙具。”
铁鹳台合拢时，李瑶突然说道。
“不过他们堕落了，少数人垄断了窥世眼，用以在灰黑产业中为自己牟取暴利。”
“是吗？真可惜。”
彭莱恩还记，当自己第一次看到窥世眼时，他就被告知，自己正在做的事不仅是在维护龙树帝国的利益，还是在保护整个世界。按照君王们的古老协议，他们的同盟被称为“恒明监视者”。
“堕落的监视者组建了一个庞大的黑恶网络，一个八爪鱼一样盘踞在西方诸国阴影中的地下政权，他们当首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组织被称为‘权厄之秤’，而这些堕落监视者自称‘司秤人’。”
“怎么说呢，很符合末将对西方世界的一贯印象，能把任何力量拿去谋求私利，而且不计后果。”
“‘权厄之秤’的统治本应是极为稳固，司秤人能靠着自身的势力做大，又能凭借窥世眼逃脱法网。然而——”李瑶话锋一转，“前一段时间监国寺接到衍天大仙的暗示，称有两个月内会……有一定概率……有一名司秤人毙命，他持有的窥世眼也会遭到抢夺。“
“是被不可言者吗？“彭莱恩脸色略变。
“非也，若是如此不夜守望军一定会有所行动。“
“那就是人或者魔族了……或许会更糟。“
铁鹳台发出咣啷一声，回到了房梁上。这时彭莱恩像是想到了什么，向李瑶问道：“李监察，我倒是还有一事请教。关于之前提到的西人的预言。“
“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彭莱恩的目光却落在外台祝炜身上，像是在评估这个话题能否在他面前提起，末了还是开口道：“一个月前末将与一位京城的旧友小叙，她提及现在正有一种言论在朝中兴起，称堕落势力对人界的侵蚀正在逐步加深，不久后天下恐遭浩劫。说法竟与西人的所谓预言不谋而合，李监察出身宫中，又是圣上左右，不知能否为末将解这个惑？”
祝炜察言观色，忙站起来道：“二位大人慢聊，我先告退了。”
“也好，”李瑶点了点头，官职相差太多，他没有起身相送的道理，“说句题外话，祝员外，你的茶**不错的。”
祝炜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彭莱恩咧嘴一笑，没有点破。
洞世祠大门关上，祝炜的脚步声远去，李瑶这才凑到彭莱恩耳边说道：“彭宣慰的故友所言甚是，这种说法不仅在朝中广为流传，而且陛下已经认可了。四个尚书联合上奏，拿出了大量的统计数据，连仙家都出面为他们担保，监国寺已经验证他们给出的理论模型，与监测数据符合得很好。”
“看来是真的了。”彭莱恩叹了口气，“朝廷有什么对策吗？”
“当然有。”
“龙树拥有的土地，还不到天下的一半，这是事实。”李瑶突然往椅子上一靠，说起了不着边际的话，他的目光所及，正是雕刻在铁鹳台上的世界地图。“大难降至，文明种族却分割成各个小块，各自为政，或彼此隔绝，或互相征伐，如一盘散沙。陛下对此深感担忧。”
“李监察的意思是……” 彭莱恩猜到李瑶将会说什么了。
作为一个武官，封狼居胥当然是他梦寐以求的，但龙树已经承平日久了，没有战争，就没有功业。
李瑶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西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