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雨的幕布
5月23日,下午1:50分。
“正心虔信女修道院,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翻过一座小土坡,克莉斯特指着屹立在前方的要塞一般的独栋建筑,向后方的一大群人介绍道。
“既不正心,也不虔信,亦不只有修女,更没有修道。”
人群中,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诙谐地调笑道。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加布里尔是勒塞夫第一大商会——金莺花商会的高级商队头领,虽然地位没有多高,但也能勉强摸到贵族社会的边缘。他率领的商队因魔族攻城而滞留在外城区,住进了临时收容所。因为他是收容所中地位最高的商人,与克莉斯特也有一面之缘,被克莉斯特出席参与了这次的仪式。
“俺可是听说,这个什么修道院里有些不好的传闻啊。你们雄性应该会很喜欢的,呵呵。公爵老大把东西藏在了这里,会不会也是……”
背着门板一样大剑的褐肤兽耳健壮女人呵呵笑着,发出像野兽低吼一样的笑声。从外观看便能看出这是个来自科鲁托酋长国的兽人——大概是熊那一类的,身份上,则是勒塞夫第四大佣兵团“血火佣兵团”的团长,“浴血猛兽”乌日思格朗。
由于排行第一的四色佣兵团被公爵长期雇佣,第二的红吻鲨佣兵团是元素骑士团投资培养的下游组织,第三的佣兵团团长是来自斯塔胡克大公国的子爵,一般人还真没那个身份购买他的服务,所以对于占绝对多数的中下层贵族和大型商会而言,血火佣兵团成了他们需要找人办些事情时的首选,凭着大量的订单,乌日思格朗也在贵族社会混了个脸熟,因此她也成了克莉斯特的邀请对象之一。
话虽如此,她这么直白的说话,自然是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其中就包括冒险者协会在勒塞夫的分会长斯特林。
斯特林分会长亲至营地,指挥冒险者协调骑士团行动。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也能得到克莉斯特的邀请。
“咳咳……这可是在罗德里格斯勋爵面前!乌日思格朗,你怎么讲话的!”
像是被她的出言不逊吓到了一样,斯特林紧握拐杖用力咳了两声。乌日思格朗倒是毫不在意,随意地摆摆手。
“斯特林老东西,俺就是看不惯你这个样子,当出俺离开协会也是因为这个。勋爵大姐都什么都没说,你还是歇歇吧,别把老骨头咳断了!”
“你!你!”
老天爷是公平的,兽人在拥有强悍无比的体魄的同时,其智商——尤其是情商也显著的低下。说得好听叫朴素,说得不好听就是野蛮了。同时,与人类不同,男女(或者说雌雄)兽人在脑力上也有显著的差异。乌日思格朗不是血火佣兵团最强的人,却是团中唯一能和贵族打交道不会闹翻脸的,因此她才成了团长。
虽然说她把斯特林弄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但她其实很会读空气,每次都能在让真正不能惹的人发怒之前结束话题。
因为这个,贵族中也有很多人挺喜欢她。倒不是欣赏她的言行,而是觉得这样一个无害的丑角很能活跃气氛。
“行了行了,再说下去克莉斯特大姐要生气了。俺们还是听大姐继续说吧。”
克莉斯特微微一笑,原谅了乌日思格朗之前的冒犯,继续道:“‘浴血猛兽’之前的话,我可是些意见的。正心虔信女修道院是西普威尔最大的单体修道院,楼高墙厚,在设计之初就加入了较高的防御能力。在它成为——你们说的藏污纳垢之所前,魔王战争初期,它还担任过西普威尔地区抵抗指挥部的角色,那个时候勒塞夫可还是平地呢。”
“据我所知,修道院里还暗藏了很多机关,甚至有魔王战争时期建立的、四通八达的地道,其中许多至今都不为人知。公爵大人选择将遗物存放在修道院里,除了防御性的考量外,这可能也是一个因素呢。”
一番话毕,范伦汀娜见克莉斯特和阿利亚特都在看她,连连摆手道:“我也是从流言蜚语中分析出来的,那里我没有进去过。”
“那是当然的,这次我们要解封的遗物,可是和不可言者有关。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勋爵大人,能否透露一下,说是不可言者,到底是哪一类呢?”
“不该问的不要问,加布里尔先生。”克莉斯特目光扫向中年商人,后者畏缩了一下,讪讪地挠着头,“不过这个消息告诉你们也无妨,沾染的是域外神魔。”
“域外神魔是什么?”
“窥视世界的不可言名的邪神,分为无垠夜土上的域外神魔和大梦境中梦境诸神——我也就知道这两个名字。这不是一般会拿出来谈论的话题,我以前还以为是小说内容呢。”
阿利亚特和范伦汀娜的窃窃私语还是被克莉斯特听到了,她补充道:“域外神魔的力量邪恶而强盛,梦境诸神的力量神秘而疯狂,两者都是一样的诡异而危险,不过感觉上梦境诸神的影响更难摆平。
“所以这也是我邀请你们来观摩遗物解封的原因,只要不开启那个盒子,应该就不会有问题,甚至人越多越安全。如果是梦境诸神的东西,我可能会考虑用土元素直接把那一块地全部沉进海里。”
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克莉斯特加了一句。
“俺还有个问题,大姐,既然说这件遗物是那个谁,食、‘食肉贤者’留下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浴血猛兽’小姐,你在勒塞夫待了快十年,居然不知道吗?” 商人加布里尔疑惑。
其实我也不知道来着。阿利亚特心道。
“仪式举办得让赖彬一头雾水,这可不行。”克莉斯特笑道,“加布里尔先生,不如就有您来介绍一下吧?”
“哦?好的,好的。”
商队旅行途中唯一的消遣恐怕就是谈天说地,将一些半真半假的传闻,加布里尔深谙此道,这一下正中他的下怀。来了兴致,加布里尔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开口讲述。
“食肉贤者”科尼利厄斯·卡尔森,是个七百年前被教会处死的人物。他本来的名号是“理海贤者”,在世界理论方面颇有研究,由于那时普威尔各地还在被教会控制,他也在本地教会供职,位列上级神官,直到事发之前,都是一名很有威望的人物。
大约是七百二十年前的一日,已是古稀之年且身患不治重病的卡尔森坐着马车,在妻儿以及孙子的陪同下前往圣城——即现在的朝圣山寻求更高级神术的治疗,途中遭遇了山贼剪径,一家人全部被俘虏。然后数日之后,卡尔森独自一人奇迹般地生还,更神奇的是,他不仅已然痊愈,甚至像是年轻了四五十岁一样——返老还童。当时的人只道时他得到了某位天使的恩惠,直到三十五年后他的罪行才被曝光。
在他所居住的小镇上,居民接二连三地人间蒸发。在居民意识到不对之前,他已经搬去了城市。城市的繁华成了他恶行的最好包庇,在那里他又实行了二十年的绑架。当教会执法者终于搜查到他家中,掀开他床铺下的隔板时,看到的是上百名受害者的遗骨。
最终卡尔森被以同类相食的罪名送上了雷刑台。
他的罪行,从被俘虏至山贼的据点那天便开始了。据他供述,当时他感受到了难以遏制的饥饿,于是吃下了眼前一切能吃的事物——包括他的亲人。从此时候,他迷上了人肉的味道。
事后人们才知道,当初那名降恩于卡尔森的“天使”,其实是不可言名之物,窥视世界的的域外神魔,其名讳是——
“其名讳是……呃……”
不可不说,加里乌斯讲故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抑扬顿挫的,令人浮想联翩,搞得乌日思格朗耳朵都不自觉竖了起来。因此当他卡壳时,乌日思格朗立即就表示了不满。
“完了?后面呢?”
“我也不知道这个域外神魔叫什么名字啊。” 加布里尔一脸苦相,“甚至域外神魔这个词都是我现学现卖的,我以前一直以为蛊惑科尼利厄斯·卡尔森的是恶魔。”
“域外神魔的名讳还是不知道为好,毕竟书中祂们一直被称为‘不可言名者’。是无法念祂们的名字?还是没人敢念祂们的名字呢?”克莉斯特幽幽地加了一句。
“我还听说过一个秘闻,”斯特林分会长笑呵呵地说道,“据说那些受害者的尸骨,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黄澄澄的金子。尽管当局对此讳莫如深,但人的贪婪时抵挡不住的,这些黄金最后全部消失,流入了市场。乌日思格朗,说不定你身上带着的金币,就是用这些尸骨黄金熔铸而成的哦!”
“噫!”
乌日思格朗像只受惊的猫一样蹦跳起来,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哈哈,斯特林老先生真是记仇啊!其实这个故事,是我们这边大人经常讲给小孩听的童话,目的是不让小孩掉进钱眼里。”
加布里尔双手一摊,“当然有没有用不好说,像我,如果能让我掉进金子堆里,哪怕这些金子都是尸骨变的,我也求之不得啊!”
众人哄笑起来。
说话间,修道院已经位于众人眼前了。近看之下,正心虔信女修道院比预料的要大得多。虽然除了塔楼、钟楼外基本只有一层,但其层高远比一般建筑高,主礼拜堂更是足足有十五米高,非常威严。搭建建筑的大块石料虽被岁月腐蚀,但依然坚挺,足够承载这栋建筑在度过一个五百年。教堂前面,元素骑士团的骑士已经提前赶到了,修道院的修女排列在门口,欢迎莅临的贵客。
“勋爵大人,您放心,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把遗物看管得……”
站在队前的老修道院长、比齐尔姆姆满脸堆笑地迎向克莉斯特,被骑士拦住了。
“这么说你知道遗物被封印在你们这里的事?”克莉斯特玩味地笑道。
脸色一僵,自知马匹拍到了马腿上,修道院长眼珠一转,讪笑道:“这个,其实我们也被蒙在鼓里,嘿嘿,但不管怎么说……”
“不用再说了,”克莉斯特摆了摆手,从她身边走过,“永远不要拿自己没做过、不了解的事情邀功,不然小心弄巧成拙,祸从口出。”
“是,您教训的是。”
修道院的人到底知不知晓遗物的存在,克莉斯特其实早就通过公爵安排在这里的私兵了解过了。比齐尔姆姆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看着比齐尔姆姆点头哈腰的样子,克莉斯特叹了口气。“今天就麻烦你们了。快让你的修女动身,不要再让来宾看笑话了。”
“遵命,遵命!快动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她冲着修女们大喝一声,修女这才像一窝惊弓之鸟般行动起来,有的帮来宾拿外套,有的去牵缰绳,有的在前面指路,干些服务生一样的活。
众人对此也不敢到奇异,创世女神教的修女在教皇国才是神的女儿,在普威尔正教这边,不过是唯利是图的公司手下的一群女员工罢了。
“勋爵大人,您说那件遗物真的在我们的修道院里吗?” 比齐尔姆姆还是不放心克莉斯特的态度,摆出一副苦脸,又凑过去和她说话,“自从我前天从您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我是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就等着您来处理它呢!”
“你们也与它相安无事地共处了好几年了。只要没人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就不会有事。”
当克莉斯特说到“出格的举动”时,比齐尔姆姆的神色微动,但什么话都没说。
“还有,你们准备一下,等下还有一位贵客要来。”
“你说这克莉斯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阿利亚特斥退想帮她脱铠甲的修女,把范伦汀娜拉到一旁,小声问道。
“好好的,突然要我们来观摩什么解封仪式。如果我是她,就会趁某个月黑风高无人之夜给它快马加鞭丢到海里。”
“是罗德里格斯勋爵,”范伦汀娜无奈地纠正道,“大概,勋爵大人是准备借此钓出觊觎遗物的宵小呢?”
“大概吧?”阿利亚特耸了耸肩,“我倒觉得她更有可能拿出一个假货,玩点偷梁换柱的把戏。”
“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勋爵大人有别的考虑呢?”范伦汀娜想了想,道,“这些猜测,还请您不要告诉其他宾客,不然恐怕会打乱勋爵大人的布置。”
“对了,还有一件事,”阿利亚特看着远处和比齐尔姆姆交谈的克莉斯特,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如果有一天我与克莉斯特成了敌人……你会站哪边呢?”
其实,观摩仪式的举办,也并非克莉斯特本意,实际上也有外力所迫。
伯爵加斯东·鲁克斯,其领地位于素有“王国粮仓”的戈兰尼尔低地大平原中央,虽然只是个伯爵,但凭借粮产富裕异常,在公爵面前也是相当说得上话的人物。这次例行春征,他率领的前锋因为上头的指令失误,一头栽进了教国人的包围圈,进去的时候带着五个战团的手下,出来的时候躺在板子上动弹不得。
这事坏就坏在,这道失误的指令是罗德里格斯公爵的幕僚下的。于情于理,公爵都应该给他相应的补偿和救治。
雪上加霜的是,克莉斯特接到公爵来信后,便让骑士团的精锐接管了教会的管理,原来的那些私兵被调去了城卫队继续服役,然而,勒塞夫城卫队中有一名将领正是鲁克斯伯爵手下的男爵,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从私兵口中套出了一点遗物的消息,立马将信息报给了鲁克斯伯爵。
鲁克斯伯爵的伤势很重,请最高级的正教神官出手都有可能留下隐疾。一听说“食肉贤者”的遗物现世,他立即动了心思,有事没事就是公爵那边旁敲侧击。公爵碍于情面,不好怎么驳斥他,于是压力就下移到了克莉斯特头上。
在克莉斯特的奋力斡旋下,最后换到的协议是遗物还是得毁掉的,但要举行这场仪式,邀请各界名流出席,观摩遗物的解封——让鲁克斯伯爵过个眼瘾。准备仓促,克莉斯特就仅仅从临时收容所里找了些勉强能和上流社会挨边的家伙,权当是“名流”,又哄骗来了阿利亚特和范伦汀娜,这才勉强把这场仪式办了出来。
当然,用屁股想都知道,鲁克斯伯爵的人会在仪式上动手脚。但克莉斯特也做好了布置就是了。
按照安排,解封仪式将会在下午三点半准时举行,在各位来宾的观摩下,骑士团的精锐将护送遗物离开修道院,前往某处海岸线将其处置。而克莉斯特将尽地主之谊,留下来陪众人用晚膳,这就是全部流程。
修道院方面还是相当客气的,尽管众人并没有留下来过夜的打算,比齐尔姆姆还是给每人都分配了一间客房。
从主礼拜堂两侧的门进入,左边是供修女研读经文、练习神术的课业室,右边是给贵客准备的小型礼拜堂。两侧的宽敞走廊,靠窗一侧是防御意味很重的狭长窗口,靠内一侧则是一件件睡房。左侧走廊是修女的宿舍,右侧则是客房,供应给需要在修道院过夜的贵客,由于克莉斯特提前清了场,这些房间都给了众人。沿着走廊往后,一边是杂役的活动区,一边是给客人带来的仆从、马夫、士兵过夜的宿舍。
修道院的中轴线上分布着主礼拜堂、祷告室、图书室、餐厅和厨房。这些中轴线上的建筑保持了修道院两侧互通,但是要是有来宾住宿,这些房间都会锁门以分割两边,保证一个女修道院基本的秩序。

阿利亚特花了十分钟在修道院转了一圈,受限于建筑结构,正心虔信女修道院确实是建得比较紧凑的,而且由于墙壁很厚实,实际空间比外面看还要小一点,和地球的建筑没法比。
5月23日,下午3:04分。
“勋爵大人,您好,比齐尔修女长,您好。”
风尘仆仆的最后一名宾客摘下帽子,低头向克莉斯特行礼。
“下午好。我记得你是……”
“我的名字是布鲁斯·艾斯提夫,骑士爵位,是鲁克斯伯爵下属的贵族,职责是打理伯爵在勒塞夫的房产。在去年夏末的宴会上,我曾与您有过几句话的交谈。”
“是的,我也想起来了。欢迎你的出席,艾斯提夫骑士。”
克莉斯特嘴上这么说,其实她根本对这个人没印象。整个西普威尔贵族没有十万也有五万,算上骑士这种不好说是不是贵族的会更多,而她作为公爵独女和继承人,基本上是她出席的任何一场宴会的中心,每个人都想和她攀谈,她怎么记得住每个人的头衔、名字和长相呢?
她又不是范伦汀娜。
况且,这名艾斯提夫管事也不是什么实力强悍之辈。看他那对精致打理的小胡子,以及一身笔挺的精致服装,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纯粹的文官,战斗力甚至不如街上随便拉来的冒险者。属于是转眼就会被遗忘的角色。
但是出于贵族社会的礼仪,就算是个完全没印象的人物,她也得做出一副很熟识的模样。
“鲁克斯伯爵情况如何?”
“伯爵大人身体状况很不好,乘不了快船,现在还才行驶到龙饮湖。因此,今天的仪式就由我奉命代为出席了。”
艾斯提夫将早就准备好的信件递出,克莉斯特看着上面完好无损的印有鲁克斯伯爵徽章的火封,点了点头,拆开快速读了一遍。信中除了表达对遗物的关切之外都是一些没营养的套话。
确认了身份,克莉斯特把信件收回了口袋,就在她手离开信件的前一刻,她突然摸到信笺上有个不自然的奇怪突起。她眼神一变,但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松开了手。
“欢迎你,艾斯提夫骑士。比齐尔姆姆,招待这位客人吧。”
5月23日,下午3:30分。
守时是第一美德——至少在西普威尔贵族社会是这样的。
在仪式开始的时间,所有宾客都聚集在了主礼拜堂里。
主礼拜堂里的一排排座椅早就被杂役搬到了一边,比齐尔姆姆带着修女恭敬地站在墙边,克莉斯特全身披挂,拄着法矛站在主礼拜堂中间,五名元素骑士和十名元素扈从把守住了主礼拜堂的各个出入口。看到这个阵仗,众人也严肃了起来。
尽管他们已经在心底把域外神魔造物的危险级拉到最高了,但现在看来或许还远远不够!
不少人似乎有点后悔没把武器带出来。这场所谓的解封仪式,注定与那种贵族们喝喝酒跳跳舞聊聊天就结束的聚会不同。
“这位大姐,你怎么想到要把铠甲穿过来的啊?”
乌日思格朗见阿利亚特也是全副武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华服,不满地大声嚷道。
“我?我一向都是板甲不离身的。”
“可恶,俺也想换成铠甲。人类贵族的衣服太脆弱了。”
尽管乌日思格朗身上穿的长袍是特意加厚过的,她的肌肉还是把袍子绷得紧紧的,好像再用点力就能崩碎,搞得她根本不敢做什么大动作。
不过商人加布里尔听到这话,眼前居然一亮,眼珠子若有若无地就往她那边瞟,好像就在等着她爆衣了。想不到他居然好这一口。
不能让克莉斯特久等,众人不再多聊,闭上嘴巴在克莉斯特周围围成了一个半圆。不过一方面是出于对她的尊敬,一方面是也因为对域外神魔力量的恐惧,众人和克莉斯特保持了五米的距离。
待所有人都站定,克莉斯特手持法矛往地上一敲,不大不小的钝响让所有人都彻底安静下来。
“首先,我谨代表罗德里格斯公爵和元素骑士团,欢迎各位的出席。
“虽然各位基本都已知晓这次仪式的目的,但我觉得还是再重述一遍为好。
“七年之前,冒险者发掘到了‘食肉贤者’科尼利厄斯·卡尔森的坟茔,并在其中发现了保存完好的一件遗物。公爵恐其与不可言者有关,遂将其封印于此处,以待后日研究。
“那件遗物——就在我脚底的地板下。”
克莉斯特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骚动起来,几十双眼睛全都盯着她脚底踩着的砖块,好像哪里随时都会有什么触手破土而出一样。来宾中,有人蠢蠢欲动,想再上前一点,有人惊慌失措,恨不得再退开五米,但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有所行动。
“然而如此将其封印,也并非长久之计。公爵确信,遗物的消息,已经不知从何处走漏了出去,加之数百年未见的魔族攻城,‘权厄之秤’动作不断,深海巨蟒异常调动,种种相加,实属多事之秋。公爵担忧遗物失守,令不可言者的力量落入恶人手中,遂下令将其解封销毁。
“遗物调动事关重大,需要政、商、佣兵、冒险者多界予以配合。我们采纳了一些贵族的建议……”克莉斯特目光隐隐落在艾斯提夫管事身上,后者却依然保持着微笑,无动于衷,“决定举办这场解封仪式,邀请各位——相关领域的领头人——观摩遗物的解封,以便各位了解其重要性和危险性,便于在之后的运输环节中全力配合骑士团的工作。各位有任何意见或看法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摇了摇头。
“那好,让我们开始吧。”
克莉斯特露出一丝微笑,弯下腰,将刚才踩着的厚重石砖翻起,蹲下来在石砖下操纵着什么。来宾们不管之前是什么反应,现在各个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克莉斯特在那里摆弄什么。
然而五米的距离正好形成了一个盲区,谁都看不见克莉斯特手上的动作,只听得咔擦一声,伴随着某处机关的闷响,周围的地砖往外分开了一点,正好给地下的暗门升起留出了空间。
克莉斯特把法矛摆在一边,摆出一个马步,双手抓住暗门奋力一提,铁与铁摩擦发出吱呀的响声,暗门缓缓升了起来。
众宾客见状也有些想上去帮忙,但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乌日思格朗一咬牙,走上前去道:“大姐,力气活就由俺来干吧!”
骑士和士兵的目光都盯在了乌日思格朗身上,如果她有什么异动,恐怕立马就会被元素术法轰杀至渣!乌日思格朗缩了缩脖子,走到离克莉斯特还剩两米半处,就不敢在往前了。
“呵呵,哪有让——”
就在这时,异变横生!
悍然出手的并非所有人都盯着的乌日思格朗,而是背景板一样,靠在墙边的某个修女!
撕拉一声,破碎的修女服被劲风裹挟着卷向众人,一道身影藏身于碎片之中,一息之间已至众人身旁!
“卧——”
阿利亚特连槽字都没能说出口,那个身影就已欺身至她面门,但她手比嘴更快,寒光一闪,星字杖和骑士剑同时挥出,封锁了对方上下两路。
然而对方行动更为敏捷,一个旱地拔葱,以远超人类的灵活性高高跃起,往阿利亚特的肩甲上一撑,就这么轻松进入了宾客围成的圈子内。
“「火」、「聚集」、「冲击」!”
“「火」、「箭矢」!”
火球和火箭落在修女服的残片上,把附近的修女都炸得倒飞了出去,但显然远没冥冢目标。
砰!乌日思格朗暴起的肌肉把衣服炸成了破布,手指一动,比人类锐利得多的爪子朝着袭击者脑门就是一挠。袭击者根本不在意,压低身体向前一滑,不仅躲过了乌日思格朗的攻击,还直接滑进了暗门打开的空隙里。
克莉斯特连法矛都来不及捡,直接一脚踏在暗门上,暗门受力,往下一沉,眼看能容一人钻入的空隙成了不到一手长的细缝,一枚六刃的飞镖贴着地面从细缝里飞出,径直钉在了倒霉的商人加布里尔小腿骨上。
“啊啊啊,我的腿!”
“丧钟刺客团!”克莉斯特脸一黑,“快躲开!”
加布里尔一低头,突然发现有个女人正在他的身下。他甚至没有任何察觉,好像她一直就在那里一样。
唰!加布里尔从中间裂成了两瓣,鲜血和脏器哗啦啦地倾泻出来,洒了一地,而那个女人的身影早已出现在了门边。
“不要让她扔飞镖!她会瞬移到飞镖的落点!”
克莉斯特的高呼还是晚了,女人一脚踢在大门上,把大门踢出了一条微小的开口——着已经足够了。飞镖消失在了门缝里。
守门的两名元素骑士反应也是极快,法矛一挥一戳,飞镖刚一脱手这边就已攻到。女人却连武器都没准备使用,像跳舞一样将腰一扭,便要用手肘去挡法矛的攻击。
当当两声,被弹开的却是法矛。女人转了半圈,做了一个舞蹈谢幕式的动作,挑衅式地向众人展示手中的木盒。
直到这是,阿利亚特才看清她的真面目。这是一个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的女子,身着形如沙漠地区舞娘服饰的极轻皮甲,裸露的肌肤上繁密而玄奥的纹身闪着微光,从赤裸的脚尖一支绵延到面纱之下。她的手腕、手肘、膝盖、脚踝上都戴着镀金的饰物,但没人会将这些一记切开加布里尔、弹开两把法矛的金属片视为单纯的装饰。随着她的动作,染血的金饰腕刃闪着异样的光,美丽而致命。
下一刻,她凭空消失了。
兔起鹘落,整个过程只用了短短三秒钟!
“快追!”
赤金强者不是可以被随便戏弄的,大门轰地打开,元素加身,两名元素骑士像炮弹一样砸了出去,各自破坏出一个十数米的焦坑,把修道院门前的灌木毁得干干净净——不过,袭击者自然是已经远走高飞。
“……雨?”
最初感到水滴在头上的是艾斯提夫管事,他正想伸手感受一下,突然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原本晴空万里的蓝天,突然黑得像晚上。过于稠密的雨幕,让人连身前数米处的人都看不清,众人狼狈地退回修道院内。
“这些是那个丧钟刺客团的人的力量吗?”
“怎么会是呢?”克莉斯特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虽然在阿利亚特看来她的表情做作极了,“最坏的情况,是遗物暴动了。”
“所有人准备,十分钟后出发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