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门展开，余晖提着塑料袋从便利店里走出来。
礼帽遮挡住他的发际与额头，阴影延伸至他的眉眼下方，将他的大半张脸都藏了起来。塑料袋时不时蹭过他的裤腿，发出聒噪的杂音。
他叼着一根棒棒糖，低着头，视线投向自己的鞋尖，沿着人行道边缘不快不慢地行走。虽然速度不快，但走路姿势却略显用力。
一想起自己和朗尼的对话，他就不禁深陷其中，难以释然。
他说谎了。
他没有否认自己对待瑞秋的爱恋之情，却也没有承认自己与她实际的恋情。
在朗尼面前，他退缩了。
他不敢承认自己与瑞秋的恋情，他觉得这样会无意间伤害到她，会破坏她的名声，会让她遭人非议。
瑞秋·里斯蒂·罗纳德，是公爵的女儿，但只是义女。余晖比任何对她有爱慕之心的年轻一代，甚至比罗浩和威廉都清楚她的身份。她本是帝国的黑户，身上完全没有任何信息能确认她的身份；是罗纳德公爵给予她姓名和户口，让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帝国的领土之上。他还知道，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也许那是一个时间和空间都与此世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不管怎样，现在的她是帝国公爵的义女，虽然从法律角度上没有爵位继承权，但是她依旧是贵族的一员。
在朗尼面前，余晖能明显感受到地位的差距。这体现在方方面面：经济、地位、背景，甚至连知名度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这段时间，他已经无数次听说过，网络上关于瑞秋和朗尼之间的绯闻：朗尼与瑞秋相识后主动拜访罗纳德府邸；他们是师生关系；瑞秋被邀请参加朗尼举办的宴会并欣然同意；如今二人一起执行任务……
所有人都在讨论朗尼·W.爱德华兹和瑞秋·里斯蒂·罗纳德。没有人会想到瑞秋与其他男人在一起的可能。
余晖突然有一种想法，也可以说是古怪的欲望。这股想法如同破土枝芽在他的脑海中生根、发芽：尽管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渴望名利。
名与利。过去他从未对此有所渴求，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些，崇高的目标从来不会被外物所捆绑。但现在似乎不一样了，他开始觉得，也许名利会给他带来一些他真正渴求的事物。
如果自己也有朗尼那样的名声与背景呢？如果自己也有罗纳德的地位与权力呢？是不是自己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瑞秋的身边，告诉全世界——她是我的爱人。
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只能这样吗？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爱情真的需要用社会上的地位来证明吗？双方的家境真的重要吗？门当户对真的是必要的吗？这些所有人都认可，甚至称得上天经地义的事情，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不管怎样，今天他在朗尼面前还是露了怯。
理由找了那么多，借口用了那么多，都改变不了他不敢在其他人面前承认自己与瑞秋的恋情——是不敢，不是不想。
他唯一的坚守，不过是承认了自己对瑞秋的爱慕。可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有爱恋之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余晖一时有些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的心态似乎有了一丝变化。
他突然有种怪异的、不健康的、连自己都有些嗤之以鼻的想法：他要找到瑞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在她身上植下烙印，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绑在自己的身边，剥夺她的自由，剥夺她的权力，让她成为自己的禁脔，只属于自己，只爱自己，只为自己而活。她不能再属于其他人，不能再爱上其他人，更不能与他人的存在扯上关系。
但这种禁脔的身份，绝对不是一个人的身份。这种想法，绝对是令人作呕的行为。
余晖突然对自己生出一股鄙夷的情绪。这是何等……何等下流、无耻、肮脏又龌龊的想法。何等的邪恶？何等的卑贱！
这不是人类的想法，这是畜生的欲望。
是了，自己决不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决不能伤害自己爱的那个人。最重要的是：回归帝都，他是带着目的的。
从雄心壮志，到心灰意冷，老师惨遭刺杀，战友白白牺牲，自己被人出卖，这些品尝过无数次的苦果像荆棘一般缠绕且撕扯着余晖的心脏。回忆是绑在项颈上的铁链，勒逼他像一条被人栓在角落的野狗，日日夜夜喘不过气。时隔三年，现在他回到这里，心中潜藏着怒火与仇恨。他早已剥夺自己作为一个人而活下去的身份，他早已不是人。
如今的他，是一道执念，是一团阴燃。他体内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硝化甘油和肾上腺素；他胸中轰鸣的，不该是心脏的跳动，而是军号的厉响和死者的嚎哭。
是的，比起爱情，还有更重要，甚至更崇高的事情等待他完成，这点决不能忘记。
余晖突然回过神。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过这么激烈的情绪上的波动了。似乎自己是一台机器，心中不该出现一丝一毫的起伏。
他还记得，在辛尔赫，自己曾试图劝说布莱克·莫顿——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凶徒——加入罗纳德家族，成为他们的一员，为此甚至能无视掉他这辈子残害过的无数人命。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不确定，应该是在恩里克中将死后。
可现在自己又变成什么样了？一会儿为了私人情感乃至颜面，不停地去思考邪恶的话题；一会儿又出于正义的角度抨击先前的自己，甚至戟指嚼舌。这些思绪很乱，但他想要理清楚。
他曾因为中将的死亡而变得无情、残忍又自私，却又因瑞秋的爱情成为了一个更有人情味，也更加情绪化的人，但这当中似乎又保留了什么……
他需要想清楚，这是亟待解决的事情。
瑞秋，瑞秋……
余晖满脑子想着她，今晚他突然好想和她亲热。这种想法无关欲望或快乐，他只是想要确认她的存在，想要占据她的一切，想要宣誓自己的主权，想要与她融为一体，想要……
他真的好想要她。他的脑海里只容得下她。
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瑞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