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来到房间门口,径直开门。过来前他曾特地查看自己的鞋底,确认过没有染上任何血迹。
刚推开房门,他就听见西川那熟悉的嗓音:
“欢迎回来。”
他没有什么回应,只是来到桌前,把对方留在上面的一次性餐盒以及烟灰缸里的垃圾一并倒入垃圾桶中。
“你看起来很疲惫,多久没休息了?”西川叼着一根吸了一半的香烟,递给他半包烟,“放松一下。”
“不用。”余晖从抽屉里取出一瓶功能饮料,“你看起来倒是很轻松。”
“喔,原来你这人还是会抱怨的。”西川咧了咧嘴,“怎么?心里不平衡了?这其实是一个好消息,你不是机器人,你也有情绪。”
“……”余晖只是兀自喝着饮料,没有再理会他。
西川没有因为对方的无视产生任何不满,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我听瑞秋说了,罗梅罗的异能是未被统计的异能。你们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这个异能的相关资料或是和它相似的异能信息。”
“是。”
“很棘手对吧?毕竟你们的异能被对方知根知底,但你们却对他陌生无比。”
“这是我们正在尝试解决的问题。”余晖说,“你之前一个人又去哪了?”
“我回去了。”西川将双腿翘到桌上,“我有一个习惯,会时不时翻阅一些过去的卷宗,五年前、十年前、十五年前的事。我很喜欢窥探旧人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且一直乐在其中。”
余晖不想对西川的滔滔不绝回应什么,却又不得不被他引出的新话题吸引注意力。
“我在皇宫里查看过相当一部分关于白杨军校的卷宗,也见过你曾经留下的著名事迹。听说你很擅长易容,对吧?”
“你比我想象的要清闲的多得多。”余晖将一张写满化合物名称的纸张钉在马赛克调查墙上,接着从牛皮袋里掏出自己今天的午饭——一个冷掉的馒头。
其实和西川在一起搭档,更多的目的是为了盯住他。西川身为二皇子身边的大红人,无论是为罗纳德家族考虑还是出于个人情绪,瑞秋都不希望他获得太多有效信息;而脏弹小队里,真正有能力看住他的仅有瑞秋、余晖和朗尼三人。出于各种考量,瑞秋选择让余晖来盯住他,哪怕是让他闲着不干事也好,总比任由他背地里使坏来得强。
“鼎鼎有名的手术刀小队,王牌中的王牌,狼蛛先生,居然忙得仅一块馒头、一罐饮料就把午饭对付了,看来我们的冰山大小姐还真是把你的魂都给抽走了。”
西川按灭手里的烟头,笑吟吟地看着余晖:“喂喂,表情不要这么可怕,好像我要对你的女人做什么似的。至少现在,我感兴趣的不是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余晖嚼着馒头问道。
“聊聊天,聊聊你。”西川把自己搭在茶几上双腿收回去,“关于你的过去,我这几天做了一些调查——哦,希望不会冒犯你。趁着你在午休,想听听我的进度吗?也许你能为我剜补几处错误。”
这是很冒犯人的一段发言,但余晖听完后只是思考了不到两秒的时间就点了点头。
“你的易容术很厉害,非常厉害,听说从来没有人认出来过。”西川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你曾经把自己‘变’成一个目标的老妈,骗过了安保甚至目标本人,堂而皇之地闯进他的家里,把人掳走;你还曾变成一个满脸胡渣,胸毛又长又乱的250多磅的死肥猪,偷偷绕到一个间谍的身后,把他按住;哦,这个比较厉害了,你居然曾在跟踪目标的时候故意把手里的雨伞掉在地上,还引他为你捡起来,亲自递到你的手中,叮嘱你了一句‘走路小心点,女士。’”
他单手“啪”的一声合上本子。“我有时候真的好奇,你有没有假扮过一个足够年轻漂亮的性感女郎,那种能够诱惑男人的女人。”
“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想,你也许很抵触这种事。”
“这种事?”
“诱惑男人,勾起男人欲望的事情,你应该很反感。”
“毕竟我没有这种需求。”余晖冷冷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西川咄咄逼人道,“你比其他男人更反感这件事,因为你经历过。”
回应他的,是余晖淡漠无神的视线。
“对,就是这样,你现在很生气,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个,对吧?”
余晖扭过头。“生气是没有意义的,它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好处。”他语气平静地说。
“可即便是你这种功利主义者,还是动了情绪,对不对?”西川立即追问道,“你变了,人都是会变的。中将的死改变了你,兄弟的背叛改变了你,是他们把你变成了那样;但现在,瑞秋·罗纳德也改变了你,你又一次替换了你的思维模式。哦,不要沮丧,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改变是件好事,做出变化意味着你在适应新环境,你想要进一步成长,获取更多你想要的东西。这是好的现象,人都会变,什么都会变。
“何况对你来说,这次改变算不上坏事,至少远比你小时候第一次被环境逼迫改变时的情景要好很多。”他的语速突然放缓,“辛纳奇,那里是你的家乡,对不对?”
余晖无声地盯着他。
“在你为了调查比利·罗梅罗并以此讨好你小女友的欢心,从而无暇顾及我的时候,我抽空去了一趟辛纳奇。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些东西。你也许会感兴趣。”
余晖扔下手里的东西,抄怀靠在墙边,神色不善地盯着西川。“说来听听。”他说道。
“你和你弟弟当初寄养的福利院,是辛纳奇的市福利院,院长还是个神父。因为贫穷,那里的政府无力搭建更多的福利机构,所以几乎所有的孤儿都是在那里长大的。”
见对方没有回应,西川继续说着,“所以,如果想从辛纳奇调查什么从小丧失双亲的人的信息,就很简单了。不过有一点很有意思,你们两兄弟在加入手术刀小队这样的组织后,居然没有改名换姓为自己更替一个新的身份,与其说是疏忽,倒不如说是有些刻意,或者说不在乎。
“但也因此,我很顺利就找到了令人感兴趣的内容。”
余晖深吸一口气,坐在西川的对面,默默盯着他,像是身临幽闭阴暗的审讯室,面对恶意的问询。这种感觉似乎很艰难,但他做好了准备。
“我见到那个男人了,他比起那个时候苍老了不少,已经有了很多白头发和皱纹,变得更胖。”西川的用词变得委婉起来,像是在说什么没有关联的事情,但在余晖眼里,他什么都说了,“虽然变了很多,但还是可以一眼认出来。你应该很想再见他。他这几年过得很滋润,夫妻关系不错,养的情人也很听他的话,孩子健康成长,还在帝都就读一所不错的大学,一家人都很幸福。”
看着沉默许久的余晖,他不禁莞尔。“这不是你想听到的,对吗?”他问。
“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至少他应该再也没能耐对你做些什么了。”
“花了这么长时间,为了一件这么无聊的事情,你似乎乐在其中。”余晖没有给他任何好脸色,“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他起身推开门,想要离开这里,离西川远一些,却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听到身后充满戏谑的嘲笑声:
“怎么了,我亲爱的犹大?年幼时被神父性.侵对你来说是一件令你羞愧终身的耻辱吗?被大人剥夺的雄性气质迫使你一生都在追逐自己失去的尊严,可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忠诚、荣耀、奉献?还是阴暗、空虚、虚荣?这些年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在一条没有终点的跑道上奉献了什么,牺牲了什么?
“真的是这样吗?一切真的如愿了吗?犹大?”
余晖停在了门口。西川的话像是敲在他后脑上的铁锤,令他身形一怔,宛如雷殛。
“看着弟弟因你而一遍遍的自.残就那么有充实感吗?得到聂伊伊的爱恋的虚荣让你很快乐对吧?在你眼里,自己究竟是一个无私的伟人,还是一个自私的小鬼?你把自己唯一的亲人的尸体投进湖里的那一刻,究竟是为了心中的大义,还是满足你内心深处的阴暗?”
余晖的脚步猛地停下,身形一怔后他扶住门框,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你在……胡说什么?”
西川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冷笑着凝视他。屋内阒静,衣柜与桌椅一动不动地挡在两个人中间,风将浅棕色的窗帘吹开,布料遮住了西川的面容,在遮挡之后,则是余晖写满了复杂情绪的脸。
一时之间,屋内仅有风声呼啸。
“你根本不了解我。”他语气迟滞地说,“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事情,你只是看了一些印在纸上的文字,就轻易地替我下了定论。”
“你生气了,瞧你现在的样子。”西川大笑起来,“因为我在胡说。”
“你确实在胡说。”
“我当然没法保证我说的话都是真实的,毕竟这一切都是我个人的推测。”他摇摇头,“你当然可以说我是在胡说八道,我不会认为这是一种批判或者冒犯。我确实是在主观臆断。”
不过他随即话锋一转,“但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什么意思?”
“用自己的见解胡说八道,胜过千篇一律转述别人的真理。我们是人,又不是鹦鹉。”
“……”
“真理又不会溜走,对吧?至少你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
西川盯着余晖的眼睛,“你对我的敌意太重了,但其实我们没有必要这么不自然。我经历过相似的事,也认识过很多这样的人。我能看出来,我们是同类。”
电话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西川掏出手机,随意瞥了一眼后笑嘻嘻地将显示屏亮给余晖看。
“哦,是你的小女友来找我了。”他说,“看来我们的谈话得等到下一次了。”
余晖不再逗留,直接离开房间。走之前,他依稀听见西川通话的声音:“是那位爱德华兹家的公子送给你的?”
……
犹大·依斯加略,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他曾以三十枚银币的报酬出卖耶稣,致使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但他随即后悔,扔下银币,上吊而死。而他留下的银币被称为血价,被用去买了一块田,用来埋葬外乡人。那片田也因此被称为血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