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借助夜色里远处微小的火光,他终于可以看见,那个许久之前曾与自己在莫兰大教堂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那个手持相机的女人,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好呀帅哥,”维达嗤嗤地笑着,“又一次见面了,我们还真有缘分呢。”
余晖使劲举起手枪,却觉得手中之物如泥潭般湿重,失去了一切感知上的真切。
维达已然对他举起手中相机:“来,看这里,cheese。”
快门按动的一瞬间,余晖手里的枪也开了火,但一切似乎已经迟了。
在他的视线里,所有人都消失不见,托举相机的维达、狼狈逃窜的保罗、还有那些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躯体,大家都消失了。
活人之后,消失的便是物品,远处的火光、周围的教堂、草地上的参天古树还有胡乱停放的汽车,就连脚下的弹壳都不见踪影,雪泥鸿爪皆无处可寻。
事物消逝后,就连所在的场地乃至周围的颜色也都发生了变化。
世界从暗淡无光的漆黑化为一片清晰的光景,但这幅光景却又有所不同。余晖眼里的一切都在被一种灰蒙蒙的光笼罩着,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而是一种白天被抽离了染料的诡异,像是黑白照片里的世界,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这到底是……
他没有因为这一切的诡谲变化而惊慌失措。他能感受到,自己已经从先前那种被沼泽吞噬的潮湿沉重中脱离出来,身体重新恢复了自由,不再被束缚。
他紧了紧手里的枪柄,决定先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是那个相机女人的异能,那么接下来还会有其他变化。
很快,余晖的猜想得到了回馈。这个灰蒙蒙的世界又一次变了,这回连脚下的场景都发生了转变。
广袤的圣地变成了一个看起来面积百平米左右的房间,不见垠际的地界被狭窄的白漆水泥墙面替代,墙壁上摆放着烛火与壁画,妆点着走廊;坚硬的地面上铺了一层鲜红柔软的毛毯,房门均匀地排在两列,这里看起来像是什么酒店或者别墅客房的走廊。
他迟疑地走动着,来到一处敞开的门前。
轻轻推开门扉的那一刻,他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屋里有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其中一人身穿廉价却不失得体的正经西装三件套,面相看起来四五十岁,发际线很高,身材略微发福。他一脸谄媚地站在一张安乐椅旁,滔滔不绝地谈着些什么。
“雷耶斯主教,这次的……一定会让你满意。他是我这里所有小男孩中最清秀的一个,一定能沐浴主的崇恩。”
“肖院长,每一个孩子都是纯洁的生物。只要他们相信主的存在,就一定能得到主的恩宠。”
这个男人,还有坐在安乐椅上,余晖看不见面容的男人,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余晖的存在,只是在这个诡异暗淡的灰色世界中互相交谈着什么。
余晖把门推得更开,走进屋里。皮鞋鞋底踩在铺了昂贵地毯的红木地板上,发不出一点动静。来到安乐椅前面,他终于看清了坐在座位上的男人。
这是一个个子略微有些矮小,身材发胖,可以说是大腹便便的男人。他穿着紧致的神父常服,身上的赘肉勒得发紧,像是哪个穿错别人衣服的滑稽小丑。男人肥头大耳,神色似乎有些兴奋。不同于尽力维持的平静表情,他的手指不停地轻点在座椅扶手上。
两个人依旧没有注意到余晖,似乎他并不存在。而见到坐在安乐椅上的男人真实面容的那一刻,余晖顿时一愣。两秒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旋即大步走出房间,扭头沿着走廊拐角进入另一条通道。
随着脚步的加快,余晖越走越远。尽管不知道敌人的异能究竟对自己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他也渐渐意识到一件事:他很熟悉这里的构造,非常非常熟悉。如果没有弄错,他应该是来过这里。
终于,他停下脚步,来到一处房间前。伸手推了推,又去转动把手,门打不开,是锁死的。
他果断抬起Limit,一枪打坏门锁,立刻冲了进去。
屋里是一间面积宽阔的住房,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巨大又豪华的雕花大床。
鲜红的帷幔遮挡这张床的四个方向,墙壁上挂着鲜红的烛火,床上跪坐着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年轻小男孩。
男孩手里握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面色惶恐地祷告着。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杆,都安慰我。
“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余晖垂下持枪的手,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眼神。虽然已经过去了多年,他还记得这一切,哪怕再经过五十年,他也绝不可能忘记这一切。
眼前的这个小男孩,正是他自己。
……
罗梅罗和卡尔沿着既定路线向后撤离,鞋跟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回荡在原本寂静的空间。他们已经穿过教堂内部的中殿,只要再经过一处主墩就能离开室内。
罗梅罗突然像在红灯前猛踩刹车的司机那样突兀地停下脚步,皱着眉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他抽出武士刀,对一旁的卡尔摇了摇头,说:
“不对……”
在他还没能说出完整一句话的瞬间,左侧的墙面倏地出现几道规整可怖的裂缝。像是沿着直尺画出的线条无规律地交叉在一起,这些线条状的裂缝只维持了一秒就彻底崩溃,先前完整的墙壁顿时化为无数碎块与齑粉。
一名身着白衣的男人抖了抖肩上的灰尘,手持两柄短刀,从墙后走向殿前。
“晚上好伙计们,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怨。但是来都来了,不如今天就打一场吧?你们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