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了，大小姐！”楼下的西川背靠墙壁捂嘴咳嗽了几声，“这家伙比一般人多长了根铁打的胳膊，实在不好掣肘。”
瑞秋不想再和他废话。她爬到洞口，想要看看罗梅罗是否还躺在下面。
一把修长的刀刃从洞口探出，刀面清澈光滑，印出瑞秋的容颜。它瞬间蹭着她的侧脸跃了过去。与这把刀一同跃至二楼的，还有比利·罗梅罗本人。
他一脚踢中瑞秋胸口，使她失衡倒退，同时抓住这个时机摆好自己的站架，重新组织进攻。
“你以为我今天就这么灰溜溜地跑了吗？”罗梅罗面目狰狞地盯着这个蓝发丽人，“我现在很确认一件事，不杀了你，我永无安宁之日。”
瑞秋不说话，只是默默擦去额头的血迹与污痕，猛地一仰头将长发甩至后背。她摆好踢拳站架，直面罗梅罗。两个人面对面，眼对眼，一对一，都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
在余晖的眼里，这个黑白的世界又变了。
这是一处隐秘的地下广场，像是被废弃多年的遗留建筑。与其他染满了粉尘与污垢的建筑不同，其中一间面积较大的房屋被改造得焕然一新，就连门外的地面都被打扫过。
它应该是近期改造的，屋里添置的家具都很简单，但却不失精致。这里明显有着居住过的痕迹，非常有人情味。而且，住在这里的人绝对有一名个性十足的年轻女孩。
梳妆台边粉色的大熊娃娃、窗台上摆放着浅紫色的郁金香与鲜艳的玫瑰花，还有干干净净、色调温暖且质感柔软的床褥——这些都是难得鲜艳的颜色，不是屋外那片黑白的世界。
当然，这里只是其中一间卧室。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间相对简陋不少的偏僻房间，随意地摆放了一张床、一把椅子和一张五屉柜。
客厅也被打扫得整洁有序，没有灰尘和碎屑，只有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透明茶几和一张大沙发。
余晖认得这里。他当然记得这里，自己不仅见过这，来过这，还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他四处环视，似乎是在回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你回来啦~”
听到这道熟悉的嗓音，他不由得一愣。
这道嗓音他倾听过无数次，但更难得的是，这道声音的主人说话语气是如此的甜美可人，就像是对爱人撒娇的小姑娘。这也是他许久不再听过的语调。
他回过头，发现沙发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紫色的长发、优雅的小黑裙，还有那双穿着长筒菱格黑网袜的大长腿。
聂伊伊抱着小兔子玩偶，一双包裹在网袜里的诱人小脚在空中晃呀晃，表情扭扭捏捏的：
“怎么去了那么久呀？”
余晖听到背后大门被人推开，皮鞋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令他不用看也知道，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过去发生的事实的话，那么此时能够推门而入的只会是他自己。
果然，他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刚才去买了点东西。”
“嗯。”
聂伊伊没有说什么，只是揪着怀里的兔耳朵，换了个姿势，趴在沙发上继续晃着小腿。
见到她脸上时不时显现出的傻笑，余晖不由得感叹，三年前的伊伊确实更加纯真可爱一些，和现在整天摆着冷淡脸，叼着烟管，动不动挥舞镰刀的她比起来，那可真是温柔了百八十倍。
不过他现在为什么会见到这个场景呢？如果说先前……他还能理解的话，那现在让他看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身后那个三年前的自己穿过了现在余晖的身体，径直走向聂伊伊——这个场景下的余晖似乎只是一个不存在的视角，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也没有人能触碰他。
幻境中塑造的余晖来到聂伊伊面前，递给她一个礼物盒：
“送你的礼物，看看吧。”
聂伊伊惊讶地捂住小嘴，目光从他的身上到礼物盒上来回扫视。很快，她反应过来，伸手接过礼盒：
“我能现在打开吗？”
“当然。”
她拆开礼物盒，发觉里面摆放着一双漂亮的高跟鞋。
这是双哥特风格的尖头鞋，漆黑的皮革搭配形似蝙蝠翼的配饰，还有扎成Berluti结的鞋带，显得优雅又神秘；鞋跟是锋利的匕首跟，但却不长，只有五厘米左右，似乎是照顾到了对象不太能驾驭高跟鞋的条件。
“这个……真的是给我的吗？”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当然。”余晖笑着道，“我是考虑你平时喜欢的穿搭风格，觉得这种款式和你很配才挑选的。怎么，不喜欢吗？”
“才不是！”聂伊伊慌张地摇手道，“我，我很喜欢……”她的脸红扑扑的，似乎是有些害羞。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踮着脚尖，让自己白嫩的脚掌脱离地面，优雅又灵动地向前迈了两步。看着这双鞋，她似是想要试试，可又有些其他小心思。
“那……你能帮我穿上它吗？”她怯生生地问道。
余晖表情一愣。“可以是可以……但我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他看向她。
“嗯……”聂伊伊的眼里泛着光，她羞涩地点头。
余晖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捏住她柔若无骨的玉足。他能感受到这双白皙小脚的娇嫩与柔软，像棉花一样。聂伊伊在脚心被他触碰到的瞬间就捂住嘴，像是有什么瘙痒的感觉在刺激她的心脏，这令她不由自主地扭动起身体来。小脚传递到手上的触觉让余晖也有种特别的触动，他小心翼翼地将高跟鞋套在她的脚上，直至漆黑的皮革包住女孩的足踝。
“好像王子和公主呢。”聂伊伊温柔地笑着，说话的语气甜甜的。
“合适吗？”
感受着脚掌传来的触觉，她抬起脚，轻轻踏了两下，又轻飘飘地转了一圈。
“很合适，刚好呢！”她兴奋地说，“你对我的脚码很了解嘛，就像亲手量过尺寸一样。”
这句话一出，两人突然都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聂伊伊主动打破沉默，“它有名字吧？”
“它的名字叫夜鸦来函。”
“嗯……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没必要，这双鞋子一点也不贵，和你平时穿的没法比。”
“鞋子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贵不贵，合适的才是最重要的。”她嘟嘴道。
“合适吗？”他又问了一遍。
“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合适。”她轻声道。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
听到女孩近乎告白的话语，站在一旁观察的余晖叹了口气。他记得这一幕，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美好。
周围突然沉默下来。聂伊伊望着他，渴求着对方的回应，却迟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怎么了，阿晖？”聂伊伊伸手捏住他的衣角，“你，你别不说话呀，我……我害怕。”
“伊伊。”
“嗯。”她颤抖地应道。
“我今天来……是要送你回家的。”
聂伊伊红唇轻启，却说不出话来。她尽力维持着微笑的表情，但美眸上写满了悲戚。
“为什么呀，阿晖？”她想用平日里那般温柔的嗓音回应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眼眶噙满了泪水，一滴一滴地沿着脸颊滑了下来。
“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我可以，可以改的。”她低下头，啜泣着，“你明明……明明说了……会带我走的……”
“我说过。”余晖看着她的眼睫，“我确实说过，我从没忘记过。”
他伸手理了理她的衣领，“但是对不起，伊伊，我不得不食言。”
“为什么……因为他吗？”
“是。”余晖承认这一点，“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他一点也不关心我……”聂伊伊凄沧地摇头，泪滴洒落在空中，“明明……我都和你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了……他却一步都不肯让……”
看着抽泣的女孩，余晖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悲伤吗？也许吧；愧疚吗？确实有；但无论如何，这一步都是定死的，不会再做出任何改变。必须快刀斩乱麻，那种扭扭捏捏的行为不是他的风格，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做法只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就像黏在身上的污泥。
但在离开前，他还是打算对她敞开心扉说一些事情：“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伊伊，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朋友的话，回家吧。你的父亲十分想念你。”
“不，我不信……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他在意，只是他了解中将，了解我，更了解你。”余晖轻轻按住聂伊伊的肩膀，“他笃定我不会伤害你，也相信你能保护好自己，所以才放任你的离去。他其实很宠你，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孩子。”
聂伊伊红着眼睛摇头哽咽：“可是……”
“跟我来。”
余晖抓起她的手，将她从这片地下空间带到久违的地面上。这三个月里，聂伊伊只曾在午夜来到过地上，独自一人漫步在无垠的尽头，感受着萧瑟都市的凄凉夜景，遥望夜色下模糊暗淡的星光，鸟瞰西南方向的花圃……她曾无数次想要与爱慕的人手牵着手将这座孤独的城市逛上一遍，在沿途中留下所有的痕迹，用相机记录每一个值得记忆的瞬间。但这一切，终究是一场可望不可求的美梦。
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梦也要醒了。
“回家吧，伊伊，你的父亲在等你，你的家人在等你。”
“那你呢，你要去哪？”夤夜时分，聂伊伊哭喊道，“阿晖，求你不要丢下我……”
“我没法摆脱我的过去，我没法忘记我亏欠他的一切。”余晖摘下礼帽，轻轻戴在聂伊伊的头顶，“我们也就此别过吧。”
分离的时刻来临了，聂伊伊终于放弃一切劝阻，再不多言。眼泪挽不回他，言语留不住他，她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廉价又可悲。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泪眼潸潸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余晖愣了愣，下意识想要安慰她。但在萧瑟的风下，只是传出一道自嘲的笑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问题重要的地方从来都不是明确的答案。
“谁知道呢？也许明天就会再见。”
余晖离开了，徒留聂伊伊一人独自伫立在这夜色笼罩的空城里。
天空亮起一道转瞬即逝的光，传来雷鸣回音似乎唤醒孤独的人影。聂伊伊抬起头，看见了天空下无数雨滴，借着暗淡的月光泛出点点晶莹的色彩，打湿了她的长发。
冰凉剔透的雨水顺着她的眼角向下流淌。
下雨了。
这一幕被拽进这个回忆世界的余晖看在眼里。他清楚地记得这一天，前因后果他都记得。
是啊，历历在目，仿佛是……昨天才经历的那样熟悉。
他不知道让他看这一幕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让他承认，他曾经喜欢过聂伊伊吗？他确实把聂伊伊当成自己很好的朋友，也知道她喜欢自己。可是这样真的能证明，自己也倾心于她吗？
答案并不重要。要知道，真正阻隔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从来都不是感情，而是身份与地位，甚至包括了站队。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余晖不觉得自己曾经喜欢或者爱上过聂伊伊。换作以前，他确实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聂伊伊动了感情。但直到和瑞秋在一起后他才终于确认，对于自己而言，爱情究竟是怎样一种感受。如果自己真的喜欢一个女孩，那绝对是要付出一切而换取得到她的机会的。在他爱上瑞秋后，一切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什么是爱情？余晖知道，他对于瑞秋那份炽烈的感情，这是面对聂伊伊时从未有过的。他绝对爱着瑞秋。
但有一点他无法否认，他对聂伊伊确实抱有浓烈的愧疚，况且两个人之间也绝不该是敌人或者陌生人的关系。他的确亏欠聂伊伊太多太多，可能这辈子他都亏欠她。
就在他思索这一切的时候，眼前的景致又变了。
而这一变，顿时令他犹遭雷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