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去山顶。”
“为什么去山顶？”
“因为顶峰俯视的景观是最好的。”
“这么说，去山顶游玩的人很多吗？”
“不。恰恰相反，山顶的人总是很少。”
汽车经历一个又一个转弯的指示牌，在山路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瑞秋有意让自己放松，放空心中思绪，闭目感受寒风的吹拂。
她阖上双眸，迷迷糊糊的似是将要睡去。但威廉低沉的嗓音打搅了她：“我很遗憾。”
瑞秋受宠若惊地看向他：“对不起……我没听懂。”
“我很遗憾，你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知道，失去所爱之人，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她在震惊中微微发怔，随即不由得失落地垂下眼睑：“我以为……”
“我是真心实意地替你感到遗憾，没有一丝谎言，我保证。”威廉始终看着前方的道路，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令她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我一直不同意你要一个孩子，无论是婚前怀孕，还是怀上他的孩子，这都是我不希望发生的。
“但是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是无比遗憾的事情，我只想告诉你，我真的为你感到难过。这不是你应该经历的。
“在你住院的这几天，我一直在为你祷告，希望主能够赦免我们的一切罪过，恳请他赐你恩泽。”
“谢谢你……”瑞秋的语气十分低落，“其实这都是我的错……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关注过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是我的疏忽……如果——”
“不是你的错。是他在刻意干扰你，让你一步一步走进危险的深渊，好在危难时刻对你趁虚而入。”
瑞秋被威廉的话语吓得一个激灵。她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去咀嚼这句话，试图理解对方的意思。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充斥在她的胸腔，但这个想法过于震惊，令她难以置信。“他？你指得是……”
汽车缓缓停下，威廉拉动手刹。他们到目的地了。
“我想你已经见过他了吧？”他终于扭过头，认真地看着瑞秋的双眸，“那个和你签下契约的人。”
“你是说……洛根？！”
瑞秋凤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威廉。在答案得到确切的揭晓前她一直都不敢相信，原来世界上还有与她同样经历这件事的人，而这个人此刻就坐在她的身边。在这之前，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孤独的。
“魔鬼有很多个名字，洛根只是其中之一。”
威廉推开车门，领着瑞秋向前踱步。阴沉的天空下，周围的场景被染上阴冷的色调，这里没有强烈的阳光，只有萧瑟的寒风。瑞秋紧紧尾随在威廉身后，伸手去理被风吹散的头发。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见过他。”她试着把中止的话题续回来，“义父也见过他？”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的妻子在最年轻美好的岁月离开了我。”威廉靠在车旁，独自点燃雪茄，“你和我都是有执念的人，正是这份执念促使我们在那个人生的关口里选择了赌一把。当然，正是因为这份执念，我们都中了魔鬼的圈套。我的结果是输得一无所有。”
瑞秋站在威廉身侧，谨小慎微地望着他眼角已显老态的皱纹。六十岁已经是退休养老的年纪，但这个老人身上还是有着一股同龄人身上不存在的精气神和力量感。他的眼神总是处于放空的状态，脑子里似乎装满了算计和思虑，应该是数不尽的心事令他长时间保持沉默。
“他为什么会找上你？”
“我希望他能拯救我的妻子，我不能接受失去爱人的下场，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威廉语气平淡，“于是我和魔鬼签下了契约。我不该这么做的，魔鬼没能拯救她，而那份契约的代价沉重到我至今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他骗了你？”瑞秋问，“就像骗了我那样？”
“很遗憾，你说对了。魔鬼最喜欢的，就是诱惑人、勾引人、欺骗人、伤害人。”威廉看向这个与自己向来生疏的义女，表情没什么变化，“更令我遗憾的是，正是因为这份沉重阴暗、令人作呕的恶，才让我找上的你。”
瑞秋懵懵懂懂地问道：“你是说，你当初看中我，是因为我们都曾和洛根签下过契约？”
“是。”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这件事情是如何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又如何迫使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仅仅是和洛根有过交集，并不能成为问题的答案。没有人会因为这么奇怪的缘由把陌生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对待。如果说这是同病相怜，那也太牵强了。
“你看起来很疑虑。”
“是。”瑞秋爽快地承认了，“我很不安。”
从未相识的前提下，仅仅见了一面，便成为了威廉·亨利·罗纳德的义女，这件事情一直都是深埋在她心中的一根刺。这份焦虑像一颗定时炸弹，令她的心脏怦怦直跳。每次见到威廉，她的内心只有慌张、焦虑，以及强烈的不安。
威廉说：“那么我现在确实告诉了你答案。我是因为你和洛根有过牵连，所以才选择了你。”
“我还是不太理解。”
“你先跟我来。”威廉挥挥手示意她跟上，“山顶鸟瞰远方的景色是非常壮丽的，这种体验一定不会让你感到无趣。”
他领着瑞秋一路走着，穿过斜坡上的石梯和灌木，拨开遮掩的树枝。“我选择你，无非是因为，我们是同类。我刚才说过，我们都是有执念的人。”
“是的。”
“喜欢放手一搏，是因为有执念；因为有执念，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所以才能为了自己在乎的一切奋不顾身。我需要这样的人，我也绝对相信我的眼光。瑞秋·里斯蒂·罗纳德，你就是那个会奋不顾身的人。”
“我是那个会奋不顾身的人？”
威廉背对着她继续向前走，“魔鬼最喜欢戏弄高贵纯洁的灵魂，这是他们的娱乐活动。但对我们凡人而言，一个拥有高洁灵魂的人，是值得尊敬和信赖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
“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