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教堂,瑞秋独自进入一旁三层高的副楼里。这里应该不是对外开放的,但从门口窗玻璃上血淋淋的手掌印可以看出早有不速之客闯了进去。
瑞秋按开走廊的壁灯,发觉地上有一串血鞋印。
“看样子只有一个人,很好。”
她握着手杖,跟着血鞋印一路前进。
但是不出意料的,血印就跟鞋底沾上的水渍一样,走了一段距离便没了痕迹。而且吸水的地毯加速了血渍的干涸,她只能确定鞋印的主人踩着楼梯上了楼,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压低自己呼吸的声音,脚步尽可能放轻,悄无声息地走上二楼。每每走到拐角处,都会注意自己的影子是否会先一步被可能藏匿在拐角处的人所看到。
这里依旧是充满了宗教气息的建筑,墙壁上的挂画不要钱似的采用了大量群青和木乃伊棕这些稀有颜色——根据挂画下方所标记的注释可以估计出,以他们的年份,这些木乃伊棕很有可能是真的木乃伊制作的。而这些油画的内容,都是讲述耶稣平生的故事。
马太、马可、路加、约翰,这四本占据了《新约》大量篇幅的福音书记述了耶稣的生平和训诫。
特别是关于他复活的故事。
画像上的耶稣头戴荆棘冠冕,身着紫袍。他的身前是害怕的彼拉多和他手下的祭司长与差役,还有犹太人。这些人振臂高呼,面目狂热且扭曲。瑞秋看着那逼真的表情,简直听见了犹太人们的呼喊声:
“除掉他!除掉他!钉他在十字架上!”
“除了凯撒,我们没有王!”
这段关于耶稣死而复生的故事发生在髑髅地,被《马太福音》详细记载。这段历史中,犹大出卖了耶稣,迫使他被手持灯笼与火把的士兵们包围、逮捕,最终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又于三日后复活。
《约翰福音》第一章第一节:天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
瑞秋很久之前大致地略读过一部分圣经里的经典故事,虽然这些内容她近乎忘光了,可有一句话她却记了很久。
“光照进黑暗,黑暗却不接纳光。”
这句话像是刻在了她的心头,让她一直不曾忘记。大抵是第六感作祟的缘由,她总觉得这句话在暗示什么。她很讨厌这种感觉。自己向来是对这种文字视若无睹的,能让自己毫无理由地产生深刻印象,只有可能是魔鬼的阴谋。
“二楼也没有,那只能是在三楼或者库房了。”
她深呼吸,试图用这种方式降低自己的心率。她抬头看着楼上的方向,一步一步踩上阶梯。来到三楼后,她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什么声音?”
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但这道声音很诡异,听不出是男是女,倒像是什么奇妙生物或者是录音设备处理过后的声音,空灵、透彻,如波纹般在空间内荡漾。
“人若喝我所赐的水就永远不渴。我所赐的水要在他里头成为源泉,直涌到永生。”
瑞秋愣在原地。她蹙着眉,眨了眨眼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是幻听吗?还是有谁在念给我听?
思索间,一根漆黑的羽毛从她的眼角处窜了出来。
可恶,这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自从上次和洛根见过面之后她就感觉到了。教堂、十字架、血族、圣经……只要自己接触和这些相关的事务,心中就会踊跃出一股特殊的情绪,在胸口芃芃而生,挣扎着近乎要挤破胸腔。
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影响我?魔鬼带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她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前进,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那种古怪的侵扰也越来越明显。
“我就是生命的粮。到我这里来的,必定不饿;信我的,永远不渴。”
“我是从天上降下来生命的粮;人若吃这粮,就必永远活着。我所要赐的粮就是我的肉,为世人之生命所赐的。”
“我的肉真是可吃的,我的血真是可喝的。”
“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常在我里面,我也常在他里面。”
“永活的父怎样差我来,我又因父活着,照样,吃我肉的人,也要因我活着……”
瑞秋一拳锤在墙壁上,咬牙道:“是谁?到底是谁?!”
她手一抹,将从眼角蔓延至侧脸的黑色羽毛连同鼻前的血腥味一并挥开。黑羽在半空中飘荡,她步履不停,一直前进到声音的源头。
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一扇门被人从屋里推开。一个身穿机车夹克的男人捧着一支纤细高佻、通体金黄的圣餐杯走了出来。杯壁上镌刻着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瑞秋紧紧盯着他的脸,那是一张银色的面具。面具很厚,将他的脸型连同五官全部遮住,平坦的银面上就连一丝起伏和线条也没有。当他正面朝向瑞秋时,瑞秋从这张银色的面具上看见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如同镜子般可以反射光线的面具。
两人于沉默中对峙数秒后,镜面人率先开口问道:“瑞秋·里斯蒂·罗纳德?”
瑞秋看着小心翼翼地捧着圣餐杯的男人,反问道:“我们见过吗?”
“你的照片经常出现在报纸上。”
她对此并不意外。在帝都,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认识自己。她懒得和对方废话:“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镜面人将手里的圣餐杯往上举了举,道:“耶稣的血。”
“那是什么?”
瑞秋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她下意识认为这是某种特殊物品的代号。
“你是替罗梅罗来取这个东西的吗?”她追问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镜面人缓慢地扭了两下头。“姑且算是吧。”他不置可否地说,“我和他暂时是拥有共同目标的合作者。”
“那我就不得不请你和这个东西一起留下了。”瑞秋不客气地说。虽然用了“请”字,但她的态度比强盗还要放肆。
镜面人点了点头,回身将手里的圣餐杯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处靠近角落的地面上。随后他走向瑞秋,在两人距离缩短至一定程度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活动两下肩膀,双腿斜分开,肘部贴紧肋部,双拳举至下巴前,摆出了格斗的抱架。
“哦?徒手吗?”
瑞秋见到对方想要赤手空拳与自己战斗,陡然兴奋起来。她也将手杖放在一旁的墙角,来到镜面人对面,摆出了踢拳抱架。
两人的身体都很放松,像是没什么大事发生。可他们的身体连同脚下的步伐一并动了起来。这是格斗的预兆。当距离拉近到一定距离后,他们溘然展开了对攻。
最开始的时候两人都很谨慎,也不着急。他们就像是棋盘上博弈的对手那样冷静地观察对方的动作和习惯,一点点靠近,试探,又迅速退出危险距离。
瑞秋试着出了几次低扫,而对方换了几下刺拳。她能感受到拳头在风中挥舞的速度,一瞬而逝,非常快,并且带着充满穿透性的力道。
这家伙很喜欢打刺拳试探我,她想道。
双方的拳腿仅限于刺拳和低扫,并且没有用过多力量,以试探为主。相对狭窄的走廊限制了环绕步伐和横向移动,他们被迫在一条直线上来回移动和进攻。
镜面人倏地打出动作,在出其不意的时机踢出一记低扫。这是他第一次出腿法动作。
瑞秋挨到这一腿,感受到一股刀割般的痛楚穿透了大腿肌肉。她稍微后退两步,回忆对方出腿的动作,突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特征。
他的腿法并不是常规的低扫踢,因为他没有翻跨。正常的泰拳扫踢通常是翻跨踢出,而且小腿胫骨会横着踢过去。可这个人并没有这么踢。他的低扫不是横向地翻跨,而是向前送跨,同时他的小腿胫骨也不是横着踢过来,而是四十五度斜向上的角度踢出去,小腿绷得笔直,像一柄武士刀一样斜切而过。这种踢法很冒险,容易受伤,但是隐蔽,没有任何动作预兆,而且速度快,力道也非常重。
瑞秋对这种踢法有点印象,但是由于比较冷门,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人的腿法是那种练习空手道之人才会用的腿法。她一边注视对面脸上映射出的令人心驰荡漾的绝美容颜一边默默回忆着这种奇特的发力方式。
不翻跨、武士刀、空手道……下段回蹴,对,就是下段回蹴。这不是泰拳低扫,而是空手道里的回蹴。
精准高频率的拳法和空手道的腿法……这家伙,练的是日式踢拳吗?
瑞秋感觉到有点兴奋,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徒手站立格斗水平这么高的人了,现在有着迫切想和对方交手的冲动。
但不管怎么说,那张镜子一样的面具真烦人,瑞秋每次看它都会看到自己的脸。当她挥拳打过去的时候,更是有种我在殴打我自己的感觉。
两人试探过一阵后,同时加快的进攻节奏和攻击频率。瑞秋连用了多次后腿的低扫和中扫,以及前腿扫踢和刺拳;镜面人使用了几组速度很快,动作凌厉诡异的三、四连击的高频组合拳,下、中段的回蹴也经常使用,在他突进道近距离的时候,还会用顶膝进攻瑞秋腹部。
瑞秋决定多用腿法限制对方突进,她用高扫和中扫交替进攻,同时解放了后手直拳。不仅先前放下了武器,她直到现在也没有使用异能。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镜面人的格斗水平到底有多高。
镜面人用了多次极为迅速凌厉的组合拳,尤其是频繁使用且难以被视线捕捉的上勾拳,打得瑞秋头都快飞起来了。她彻底确定对方的拳法在自己之上。而荷兰踢拳风格的她没有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而是采取X进攻,用立体的拳腿组合反击对方。头部、腹部、肋部和腿部都是她的进攻目标。
几次进攻反击之后,两人都中了不少拳腿。瑞秋觉得自己的脑袋被高频组合拳打得嗡嗡直响,镜面人的左腿也被她的低扫砍得步伐不那么灵活,明显受到了影响。但瑞秋明白,对方的有效打击似乎比自己多。
双方来回往返地移动、进攻、防守反击和迎击,数次的攻防互换。突然,一记前手的平勾穿过瑞秋防守的空挡,击打在她的太阳穴。她头晕目眩地晃了晃身子,后背贴墙,勉强没有倒下去。交手到现在,她已经确认一件事情了,那就是这个镜面人的徒手格斗水平非常高,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这还是她迄今为止第一次见到徒手水平比自己还强的人。
“砰!砰!砰!”
窗外传来了几道响亮的枪声。瑞秋闻声猛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余晖!”
既然余晖在外面开枪,那他肯定是遇到了意外。为什么,明明敌人应该就在自己面前啊。
她紧张起来,也无心与镜面男人再试拳腿。在后仰躲开前后手直拳的进攻后,她接连后退,仰面躺下,一个后滚翻退至杖剑旁,抽剑出鞘。漆黑的脏冰在她体表浮现,她决定动用一切攻击手段,全力以赴了。
镜面人见状,并没有主动进攻,而是退至身后的房门前,俯身捧起那个圣餐杯,似乎不想再打了。
“把东西放下,不然你跑不了。”
瑞秋猛地挥出三支脏冰尖刺。坚硬锋利的冰锥一瞬之间就来到了镜面人的面前,随后,带着极大的力量穿进了墙壁上。
“人呢?!”
瑞秋大惊失色。她跑到墙壁前,看着已经半身插进墙里的冰锥,瞠目结舌。
原先站在这里,手里还抱着一个大杯子的镜面人就这么消失了,不见了?这是什么,大变活人吗?
他到底去哪了?
但她来不及多想。既然这人已经不见了,或者躲藏在什么地方,那么当务之急还是赶到余晖身边。如果他遇到什么危险就糟糕了。
瑞秋立刻敲碎身侧的柳叶花窗,从三楼一跃而下,重重地踏在地面上,奔向枪声的源头。
庭院内,余晖望着面色紧张,从远处跑来的瑞秋,默默往嘴里塞了根棒棒糖。
“我听见了枪声,你没受伤吧?”瑞秋先是过来摸了摸他的全身,接着又问,“你在库房里发现了什么?”
“几个鬼侍,但是库房里都是些陈旧器具,看样子没什么东西。”
“没受伤就好。”瑞秋舒了口气,“我在副楼三楼听到了很多奇怪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祷告……不对,应该是传教?”
“声音?”
“对,然后我见到了一个带着镜子面具的家伙。那个人很危险,很难缠,可能比咱们在圣地遇见的女人还有比利·罗梅罗都难对付。啊啊,真是火大,那个混球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盟友?”
她越想越气,一把抢走余晖嘴里的棒棒糖,塞进自己嘴里,转身向外走去。
“要叫人来吗?”
“叫人?”瑞秋一边用舌尖舔舐嘴里的糖果,感受湿润的唾液和甜味的刺激,一边想了想,“我给埃里克打个电话,让他联系朗尼和罗曼主教。他应该清楚怎么做。你去联系聂伊伊。”
“什么?我联系谁?”余晖以为自己听错了。小瑞让自己联系聂伊伊?
“让你联系你那个心心念念的漂亮小三~”瑞秋没好气地说,“让你舒舒服服地开后宫,开心吗,后宫男?”
“我不是,我没有……”
“让你叫你就叫,今晚让你享受一下3P的滋味。”
“别开这种玩笑了,小瑞。一点意思也没有。”余晖的语气很委屈。
“没有啊,怎么,因为是玩笑所以没意思?你还想来真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所以你只是意思意思?那怎样有意思?”
“不是……”
“好啦,快叫她来。”瑞秋回头看着他,“看我的脸,我没生气,也没有嘲讽你,别赌气啦。”
“好吧,我知道了。”余晖稍微松口气,“但是让她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来这里,是一起去吃饭。我饿了,想吃东西!”瑞秋仰着头得意洋洋地走着,像只骄傲的白天鹅,“她不是说要去她爸爸家里偷资料来吗?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交换情报,最后一男两女,楚雨巫云,大被同眠……”
“小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