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首相府。
“这就是你说的解决方式？”雪先生坐在聂广宇的主座，两条腿交叠着搭在桌面上，表情不屑。
“这已经最好的结果了。临天门必须避嫌，这是陛下的要求。就让手术刀小队来替我们上前线拼死拼活吧。”身着繁冗华服的聂广宇像个侍女一样守在她身边。他微微躬身，为雪先生按摩着肩膀。宝石颈链从他的胸口垂下，妖艳紫发顺着耳畔滑落，落在雪先生的肩旁。雪先生懒得看他，只是抬手把玩着那绺柔顺的发梢。
“最好的结果？”她吹了吹不存在的灰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挑发梢，“信不信今天晚上让你哭出来？”
首相面色赩然，赌气似的松开按摩的手。“你这样作弄我，我真的不高兴了。”他说。
“不高兴也得忍着。”
聂广宇咬了咬唇，小声说：“至少别让我妻子见着了。”
他没等到对方回话。门外传来了女仆的敲门声。
“首相，客人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他应道。
雪先生默默起身，走到窗前观赏院内景致，顺便把主座让给了聂广宇。
金灿灿的厚重房门被推开，今天的客人也入场了。
来宾是两个男人。为首的是穿着一套深棕色军用达夫尔大衣的高大中年男性，虽是中年，但他的胡子已经有些发白了，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上也能看出不少白色的线条；另一位是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他身着老气横秋的切斯特菲尔德大衣和牛津皮鞋，一身漆黑装扮，如果刻意观察，不难看出他的左手少了半根无名指。
为首男人率先开口：
“首相阁下，我从没想到有一天能有幸拜访你的府邸，真是令我倍感荣光。希望我们没有来迟。”
“中将，你们来得刚刚好。”
紫发披肩的聂广宇露出喜盈盈的表情，分花拂柳地向他们走来：“快请坐吧。”
看着身着华丽襦裙的首相逐步靠近，那个年轻小伙明显露出了警惕的神情。他眯着眼睛，向中将靠近一步，介入两人之间。
“真是个轩轩韶举的俊俏小伙。”首相大人捂嘴娇笑。
以他的容颜和魅力，即便提前知道他是男子身，但每一个年轻男人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仍然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动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远比聂广宇想象中的沉稳，有着远超这个年纪应有的心态。
他只邀请了亚历山大·恩里克中将一个人前来，他却失约地带了一个年轻人。窗边的雪先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她十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虽然黑布的阻挡让人看不见她的双眼，但那相当不善的表情也已经挂在脸上了。
聂广宇没有提这件事，就当它从未发生过一样。他招待二人入座。恩里克中将倒是爽快地坐了下来，但他身边的年轻人却没有给这个面子，而是缄默地站在中将身后，默默候着。
首相还是没有理会。他不愿意坐，那便站着吧，反正自己要舒舒服服地坐着。林沉雪那个家伙整天就知道玩弄自己，弄得人家现在骨头还是酥的。
这场对话基本上全程都在聂广宇和恩里克中将两人间进行。雪先生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她明显对恩里克中将身后的年轻人相当不满。这个年轻小伙丝毫不畏惧临天门门主身上散发的威压，就这么笔直地站着。他几乎不说话，仅有的几次开口都是凑在中将身边轻声耳语，剩余时间都是双手负背站在中将右后方闭目养神。雪先生能通过自己灵敏的感知力看出来，这个英俊的小孩身上藏着好几支手枪、冲锋枪，以及数不尽的子弹。
“不守规矩的小蚂蚁。”她冷冷地腹诽道。
“陛下这些年来对园艺感了兴趣。”首相轻抿红茶，“似乎是过腻了钢筋水泥的生活，他开垦了一大片土地，把皇宫内的人工花园推翻重建，他说要由他亲自开垦。”
“那天我见到了，陛下兴致很高昂。”中将语气平静。
“陛下说，他要将那里改造成自然环境，并且引进野生动物。他还想向全国推广这种……拥抱自然……保护环境……的行为？并问我展望这未来吗？”
“你是怎么回答的？”听起来中将对此似乎有点感兴趣。不是对皇帝的愿景感兴趣，而是对当时处在皇帝身边一脸憋屈隐忍的首相大人如何昧着良心回答问题感到了浓郁的恶趣味。
展望？我没法展望。你都能把那么漂亮的人工公园锄耰成一片看起来像是刚刚埋了死人的坟堆一般的泥土堆，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话可不能说出口。聂广宇微笑着道：“我说，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一片充斥着自然与绿色的世外桃源取代那满是钢铁和废气的落后都市了。”
两人对视了会儿，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你敢信吗？”聂广宇眼泪都笑出来了，“环境事务大臣……那个身高一米五的矮子……他竟然十分认真地参与了这个提议并很高兴推广这些事情……哈哈哈……”
“你总是说他没有一点幽默感，现在看来，他多少还是有点的。”中将笑呵呵地将杯中红茶啜饮干净。
两人就像关系熟稔的好友，东一句西一句地拉扯着家常。但这和谐的场面没有维持多久。慢慢地，话题便引到了正事上。
“陛下的决定是让你们来处理这件事，拜托你们揪出藏在高层里的烂苹果。”聂广宇端起茶杯，“我向你保证，临天门上下所有人都会服从你们的调查，中将。”
“有一个问题，我挺好奇。”恩里克说，“陛下说，是你推荐的我们。”
“发生在博斯克达的事件是一场血淋淋的教训，现今陛下对我们的业务能力非常怀疑。更重要的是，卧底藏在临天门的高层内，也就意味着，临天门需要避嫌。
“人与人的情感真的是非常奇妙的事情，它在很多情况下会影响人的判断，导致做出错误的决定。临天门高层之间联系相对密切，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绝对理性冷静，能力极其出众的团队来处理我们的‘家丑’，而且这个团队必须干净，没有嫌疑，做事公正，绝对不可能被人收买。”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那双妖异紫眸目光莹莹地望向恩里克高挺的鼻梁。
“你觉得呢，中将？我可是把我们全部都交给你们了，好比一个女人脱光了衣服让你们检查身体，我们的一切都会让你们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眸传来一股女人般的幽幽流光，玉靥红唇，语气间充斥着数不清的妖媚。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感谢陛下对我们的信任，也感谢首相对我本人的信任。”中将微笑点头，“我保证，我们的所有行动与调查都是为了揪出那个藏在高层的内鬼，所有敏感的信息能避开就避开。”
“那真是太好了。对了，我今天还没来得及请你们喝饮料呢。为了庆祝我们的合作，纯麦威士忌，怎么样？”
聂广宇微笑着起身，“不知道哪个人曾说过，战场一般的政坛上有三支毁坏力最强的军队，分别是‘一致意见’、‘妥协退让’和‘男欢女爱’。我们这算是三者中占了两者吧？”
中将身后的年轻人突然露出无声的冷笑。他的视线从聂广宇和雪先生身上扫过，低头对中将耳语了什么。
雪先生的脸色很难看。以她的听力不难听见那个男人说的是什么。
“也许三项全都占了。”
太气了，真的是太气了。
她默默看着聂广宇兴致勃勃地往水晶般剔透的格兰凯恩闻香杯倒入弥漫着淡淡花果香气的酒液，一杯、两杯、三杯……
在他即将倒第四杯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三杯就够了。”
“你怎么会不想喝呢？”聂广宇疑惑地问，“这可是纯麦威士忌，怎么可以不品鉴一番？”
“我知道，我是说你不准喝。”
“啊？”他更惊讶了，“为什么呀？”
“你是一个纯粹的‘好女孩儿’，所以不可以喝太纯的酒，不然会失态。”雪先生粲然一笑，“这个理由充分吗？”
“你……”聂广宇真的不清楚，自己又是哪里招惹她了？
……
“中将，这是临天门门主的玉牌，有了它，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所有设有禁制和特种门锁的密室与场所了。”
分别前，聂广宇郑重地将璞玉令牌递交到恩里克的手中。
“帝国的尊严，公民的明天，就交到你的手上了。”他敛衽一礼，“拜托了。”
这是两位纠缠多年的宿敌第一次如此宁静和谐的会面，多年前未曾有过，日后也难能再见。这一天，他们难得达成了共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