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奇怪的日子。
正午时分,烈日炎炎,周围是令人烦躁的蝉鸣声。比利提着烂肉桶站在空荡荡的羊圈前,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滑下,一双瞳孔止不住地颤抖。
羊圈里的羊不见了,一共二十只,一只都没留下。包括最近老爹不知道从哪里栓来的五只羊,全都没了。他的眼前只剩下一地脏兮兮,有点发黄的白色羊毛,还有又黑又丑的黏腻污渍。
比利一把扔下手里的铁皮桶,顾不上从桶里溅出来的污水血渍,踉踉跄跄地跑回家。一路上,他都在仔细回想父亲今天的状态。他最近是不是哪里有些不对劲?今天他种地了吗?他还在山顶对着山下的村落发呆吗?书房里的笔记本和法器有动过吗?还是说……
这段时间村子里失踪的几个小孩,也和家里不安稳的迹象有联系吗?
一想到这个,比利就感觉心脏一阵狂跳。他的双腿有些发软,跑步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如果自己真的猜对了……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老爹虽然人怪了点,但总不至于人性都灭绝了吧?
他冒着大中午的太阳,大汗淋漓,一路不停歇地跑到村口,扶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日晒下长期的奔走让他的手臂上沾满了白色的颗粒物,那是汗水蒸干后的盐。他一边深呼吸,一边试着站直身子,可就在抬头看向前方的一瞬间,他的呼吸就兀地陷入了滞涩。
那是父亲豢养的一头黑山羊,它嘴里正在咀嚼着什么,优哉游哉地在土路上晃悠着。只不过,从它用力咀嚼的嘴角可以看出有些血渍挂在那整齐的臼齿上,红得渗人。
怎么会,父亲拴住的羊居然跑出来,还进了村子。
比利赶紧跑过去,可他根本追不上灵活的山羊。那只黑羊随意地甩动自己的钳形蹄子,沿着崎岖陡峭的山坡越跑越远。
比利看着山羊在自己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线里。他扭头跑到山羊原先待过的地方。黑羊咀嚼血肉的一幕实在是太过于骇人,让他禁不住呼吸急促,身躯战栗。
拨开碍人视线的苘麻,他终于看见了山羊先前啃食的究竟是什么——
比利的瞳孔放大,映射出血红的光景。他被吓坏了,连呼吸都几乎忘了。他完全看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具尸体,人的尸体。比利认得这个人,他是村里出了名的老鳏夫,整天提着酒瓶子在村口乱晃,有时候还会被人看到躺在公椅上睡觉。现在他死了,脖颈处的肉被啃食得七七八八,染着血污的白色颈骨露出了一部分。几只苍蝇正围着他嗡嗡地转着,或飞旋,或落在尸体上搓着染着血迹的湿漉漉的前肢。
比利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却没咽下一滴唾液。他的喉咙就跟着了火一样干燥,嘴唇也裂开了皮。炎热的气候,空气中浓郁的血腥与恶臭让长时间没有进水的他有一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中午的烈日晒得他晕头乱向,也许他已经中暑了。
村民们杂乱慌张的喧嚷声从比利背后传过来,比利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应该趁早躲开,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扛着锄头的中年人将他围了起来。尽管他屡次解释鳏夫的死和自己没关系,但有人亲眼目睹黑山羊啃食尸体,笃定他逃不掉干系。他们对着他指指点点,几个冲动的大人想对他动手,却被另外一个年纪稍大,沉稳冷静的同伴拦住。混乱的状况中,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飞过来,不偏不倚地砸在比利的额头上。比利被这一击砸得头晕恶心,身子晃晃悠悠地坐在地上,血流沿着发际淌了下来。
意识模糊中,他不清楚自己在面临怎样的状态,只听见一个好听的女声据理力争地在和其他人吵着什么。最后,自己似乎陷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清香,比利渐渐睡了过去。
……
“醒了吗?”
比利在萝塞怀里缓缓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早已被纱布和绷带包扎好。剧烈的疼痛刺激得他发出一阵呻吟,辗转反复,嘴唇也干得裂开了口子。
“水、水。”他虚弱且焦急地喊着。
一个装满水的铁壶递到他跟前,他一把抢过来,狠狠地往喉咙里灌水。他喝水喝得太急太急,水流从他的脖颈滑下,打湿了白色汗衫。
喝完水后,比利使劲擦了擦嘴,这才有空观察周围的环境。房间的摆件很眼熟,这里是萝塞的小木屋。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小木屋里的床上。
“我这是怎么了?”揉了揉头顶的绷带,他还没有完全清醒。
“别乱动,”萝塞按住他,“你被一块石头砸晕了。现在先在这里好好躺一会儿,好吗?”
比利挣扎着从她的怀里坐起来:“不行,我得去找老爹。我得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有那些农夫,他们既然朝我扔石头,那一定敢对老爹做更可怕的事情,我必须去找他。”
“可你受伤了,现在再出去,要是他们对你下狠手怎么办?那群大人们已经疯了。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拼得过他们呢?”萝塞语气焦急,伸手去拉他,“别去了,好吗?求你了。”
“那可是我老爹啊,他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的人。”比利不可思议地说,“当儿子的,哪能因为危险就扔掉自己的父亲逃跑呢?我还是个人吗?”
“可他对你那么差劲,还虐待你!”
“那他也是我父亲!”
萝塞颓然地坐在床上,垂首颤抖。就在比利即将推门而出的时候,她突然用很冰冷的语气喊道:
“已经迟了,比尔。”
夕阳的光从窗外打了进来,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比利身形一怔。“什么意思?”他回头问。
“你父亲他……”萝塞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她来到比利身边,按住他瘦削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你父亲犯下了叛国罪,已经要被异管局逮捕了。就在今晚,最迟今晚,今晚一过,他一定会被带走。”
比利的身子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那样觳觫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老爹他明明只是在一心一意地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被逮捕?”
“他做了不好的事情,他犯了错。”萝塞语气幽幽,她的脸被橙红色的余光淹没,“犯了错,就必须承担代价。”
“他当初为了祖国前往前线打仗!为了帝国!他可是去和那些会使用法术,可怕的精灵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厮杀!”比利怒吼道,“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他的帝国将他的部队抛弃,视他为耗材;而他千辛万苦才回到家里,却发现他的老婆不要他了!”
“比利!”萝塞的喊声打断了他,“你父亲杀了人,杀了很多人!你知道那些山羊是怎么来的吗?是他用人的尸体揉捏出来的作物!他这些年一直在杀人!你就不好奇吗?他一个穷困潦倒的人,怎么可能有能力长期钻研炼金术,还独自抚养你这个孩子?因为他一直在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出售给联邦啊!你知道的,擅自将法术内容透露给联邦是严重的犯罪行为,是间谍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