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川将沐浴鲜血的余晖从汽车中拉走时,熊熊火海已经将这辆售价上百万的豪华座驾层层包围起来。它犹如部落舞会中央的一团璀璨篝火,赤红的烈焰夹杂着滚滚浓郁的黑烟冲天而上,炎热高温和浓烟的堵塞让这里化为人间的炼狱。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衣衫散乱的余晖,见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双臂抱胸,眼瞳颤抖。不远处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身躯,余光笼罩,他似一个行将就木的期颐老人,又似刚刚降临世界的新生婴儿。
这场如噩梦般失控的谵妄之夜,鲜血就是他的衣裙。
“真是一团糟啊,这个烂摊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已经……无所谓了。”
“怎么,大仇得报,贤者了?”
“我已经完了……”他顼顼地说。
“完了吗?就这?”西川满不在乎地吹了口气,“杀了一个主教罢了,你以为今天参加慈善晚会的人们有哪一个手里没有沾染了鲜血?我敢保证这个雷耶斯也没少杀过人。”
“不,你不明白。”余晖呆呆地望着前方,“是我,我已经变得不再是我该有的模样了。”
“嗯?哈哈,哈哈哈!”西川恍然大悟,旋即放声大笑起来。
余晖似乎没有听见他的笑声,任凭残破的衣裙遮盖在他赤裸的躯体上,犹如被血色沁染的荆棘花纹,为他组成艳丽的花瓣。他的脸一半藏在夜幕里,一半裸露在火光下;光芒照耀下的半掩玉靥显露绝望的美丽。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也挺好的吗!”西川大声说道,“你说反了,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你该有的样子!”
“又开始了,在我耳边不停地胡乱咧咧,你叽叽喳喳的声音跟鸟叫一样,真烦人。”余晖挥了挥手,“赶紧走开,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何必呢,为什么要如此矫情?”西川盘腿坐在他身边,“你无需在意,狼蛛先生。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你想做的,这个结局也是你应得的。你做出了属于你的选择,也承担了代价。好的结局,你值得;坏的结局,你活该。”
西川掰起了手指:“看看,从亚历山大·恩里克,到你的那些战友和兄弟,还有你刚刚送上天的老主教——顺便一提,他可是你的第一个贵人——再看看现在,你的主人,你的爱人。你的选择有过一丁点改变吗?难道你不是沿着一条路走到头了吗?”
余晖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否定,真实的自己?”西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说,承认并接纳真实的自己,那才是你真正的嬗变吗?看看,书本上,学校里,还有电视剧电影,那些政客们的宣讲和心理老师的开导,不都是讲的要勇于接纳真实的自己,做该做的事,成为你本就该成为的人吗?”
西川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盒廉价香烟,递到余晖跟前:
“现在,你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既然不能向上爬,为何不选择向下坠呢?”
“我……”
余晖下意识想要拒绝,却被烟蒂撬开了唇瓣。
“快点,别矫情,别让其他人推你。”
余晖呆滞地叼起香烟,歪着脑袋让西川为自己点燃。
“我只有一个问题。”感受尼古丁的气息久违地充斥在自己的口腔和肺脏,他缓缓地问,“为什么要纠缠我?”
“可能是因为一条疯狗孤独了太久,第一次见到同类,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触吧。”西川也为自己点燃香烟,然后随意地甩灭火柴。
“怎么,还在犹豫吗,犹大·依斯加略?你还有退路去让你犹豫吗?”
“谁知道呢?”余晖自言自语地答着,“没有人能够想到所有的状况,好比没有人能确信自己会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就算我真的有什么办法,大抵也会被各种各样的意外冲散吧。比如说你。”
“哈哈哈!”西川大笑着起身,拍了拍裤腿。
“是时候堕落了,地心引力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它会拽着你一路下坠。就让我们遵从那真他妈该死的本能,沿着伟大天主规划的路线一路狂奔吧!
“疯狗不需要温暖的巢穴,只管在荒芜的公路上狂奔到咽气。”
他握住余晖的手,也将他拉了起来。
“西川,我知道我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余晖看着那团被浓烟笼罩的残骸,黑雾弥漫正如他的内心,“我的意志在逐渐偏离我的理想。我此时此刻想做的,能做的,可以为之付出一切代价的动力,早已和我最初的理想背道而驰。如果我要走最开始的那条路,就必须压抑自己的一切欲望和思想,我……做不到。我没法禁锢自己的欲望,背叛自己的**。可是——”
“现在站在人生中最重要的岔路口。”西川扶着他的肩膀,手在前方无际的公路尽头比划着,“左转,是最正确的道路,辛苦,痛苦,没有动力,只有压迫,还有无尽的血与泪;右转,是堕落的悬崖,一眼望到头的毁灭在等待着你,只不过也许在你粉身碎骨之前,没有边界的快乐就已经破坏了你的心智,摧毁你的大脑,把你变成一个无药可救的畜生。
“是圣徒,还是畜生,你自己选吧。”
他甩开余晖的身子,将这个话题在自己这里按死,好转向下一个话题。
“好了,今晚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处理这具残骸。毕竟他也是个主教啊,你看,他还有妻子孩子在帝都呢。你要怎么对他们呢?好吧,以后再说也可以,但是车子和尸体今天必须搞定。不如我们搞来点硝化甘油什么的,把它炸飞怎么样?!我还是第一次炸豪车呢!”
“硝化甘油太不稳定了,笨蛋。”
“哈哈,那样不更好吗?”
郊区道路上,被点点星光笼罩的平淡无奇的午夜,余晖默默地看着西川智之那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心中所想的,却是自己早已模糊不清的童年。弟弟、自己、父母,还有才咽气不久就已经不成人形的,那个蹂躏过自己的雷耶斯主教。
“也许,我的堕落早在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