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杳杳，空气中的浓郁恶臭仍未消散，但是脚下的大地隐隐在颤动。
“咕噜咕噜……”
似乎有吞咽液体的声音，沿着二人的骨头传导至大脑里，但她们还未来得及捕捉到声音的来源，世界便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快后退！”
这道嘶喊声已经用尽了瑞秋的全力，但仍旧被震耳欲聋的尖啸掩盖。那流淌着尸水和蛆虫的黢黑手臂猛从坑里探出，直指二人而来。
瑞秋在喊出声音之前发动异能，脏冰在她面前凝聚成墙，将鬼手隔绝在外。贾斯汀的生命力顽强到哪怕是死了还能行动，但力量却不足以破坏坚硬的脏冰。瑞秋趁着这个空档将聂伊伊拦腰抱起，向院外奔去。
她不清楚现在的处境如何，这才是最糟糕的。但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惊讶，去震怒，去恐慌了。最近一年来各种诡谲古怪，甚至称得上荒唐的事情全部经历一回，所有离奇荒诞的场合和人物、怪物、景致都见识一遍，她已经彻底麻木。倒不如说，如果这个贾斯汀·斯蒂芬斯不能复活，她才会真的惊讶。
“它刚才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聂伊伊蜷缩在瑞秋怀里，语气充满了无奈。
“它在复活。”瑞秋说。
“复活？”聂伊伊以为自己听错了，“死人怎么可能会复活？”
瑞秋啐了一口：“不死人本来就是死人行走在世间，贾斯汀作为罗梅罗的最终遗产，自然不会轻易消亡。更何况它还吞噬了那么多不死人尸体，我可不信它是因为肚子饿了才这么做的。”
聂伊伊想了想，回忆起与死人行走相关的炼金术式的有关概念，说：“难道它在吸收它们的生命？”
瑞秋不懂法术，也无暇去思考这里面的门道。她的表情很冷，就像冰块那样冷。
她已经再次感受到，脚底下那股失重的感觉了。
“她真的不打算下去动手吗？那怪物明显是复活了。”罗曼摊了摊手，“该不会是怕了吧？”
看着监控传来的画面，威廉握着茶杯的手突然攥紧了一些。他尽量用平静的目光去看屏幕，不希望被身边的联邦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你很在意她？”雅人问。
“什么？”
“那个叫做‘雪蝎’的杀手，她应该是你最忠实也是最重要的手下了吧？”雅人看了一眼威廉，“把她派到那么危险的地方，还要在雪先生身边与狼共舞，你一点也不心疼吗？”
威廉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越是重要的人，越要投放在重要的战场上。如果她不能胜任最危险的工作，自然也不配成为我最信任的手下。”
雅人歪了歪脑袋，不再说什么了。
“那个聂伊伊的异能确实很恐怖，那一道闪电劈下去，附近好几条街区估计都得停电了。”罗曼为之咋舌，“也就是那个社区没什么活人了，她才敢这么干。”
“首相大人的女儿吗？想不到她也能带给我们意外的惊喜。”雅人悠然自得地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压根没有去看屏幕，“那个异能，就是传说中的紫魇吗？听说在一个世纪前，上一位持有这份异能的超人类在某个边埵小国的港口和临天门的一任门主（我忘了他的名字了）战斗时，用紫电引爆了港口仓库里存储的3000吨硝酸铵，爆炸威力相当于一枚最小当量的战斗核弹。而那两位斗士，也在这场爆炸中尸骨无存。
“据档案描述：天空窜出黑色的蘑菇云，冲击波瞬间摧毁了半座城市的建筑，港口直接被夷为平地，海水淹没了废墟。当地人花了十年的时间去收拾满地狼藉，却抹不平心中的创伤。”
“可怕的家伙，我一直以为林沉雪就是聂广宇身边的最强保险了。想不到他的女儿也这么恐怖。”罗曼咬牙切齿道，“而且还都是女的！”
“令人震颤的帝国恐怖双子星，这个男人的运气这么好。”雅人淡定地吃着吐司，“被临天门的门主看上了不说，还生了个优秀的女儿，全天下最优秀的女人都聚集在他身边了。我终于可以理解我们的老朋友威廉为什么要不远万里去辛尔赫为自己找一个好女儿了。竞争对手带给你的压力很大啊，感觉你都要嫉妒得发疯了。”
“只是那个聂伊伊怎么和你家瑞秋认识的？”罗曼主教才反应过来，“按理说她们不应该是敌人吗？怎么成好队友了？”
“可惜，看不见漂亮女人打架了。”雅人笑了笑。
罗曼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别开那种无聊的玩笑了。”威廉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屏幕上移开，“那家伙又站起来了。”
“喔喔喔，确实起来了。”罗曼就差站起来贴在屏幕上去看了，“奶奶的，你和罗梅罗研究的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它不死的吗？”
“是啊，它到底能不能死呢……”
雅人发出自嘲般的轻笑，“这可不取决于我。毕竟这个世界上最可能了解它的人都已经下了地狱，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只能让我们祈祷，伟大的临天门门主能够救人民于水火中。拯救我们吧，林沉雪！”
“大人物们的子嗣都到齐了，唯独缺了一个人。”罗曼从显示屏上转回头，“我们大公家的贵公子呢？关键时刻怎么能少的了他？”
雅人“啪”得一声合上笔记本：“这可得好好问问我们的威廉了。”
罗纳德公爵不紧不慢地将点好的雪茄叼在嘴里。“朗尼不会来了。”他的嗓音带有磨砂的质感，“我已经打过电话了。”
“是吗，你对朋友的孩子那么善良，不忍心让他身处风暴中心；对敌人孩子也足够残忍，任由她去闯刀山火海。”雅人看着他，“可怎么对你自己的孩子也如此残忍呢？还是说，义子终归不是真正的孩子，对你来说不重要？”
“你这是在替瑞秋不值吗？”威廉倾吐出厚重的烟圈，“你看起来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和我家的孩子也没什么交情吧？”
“没什么，当我没说就好。”雅人摇摇头，“看来今天现场的目击者都已经到齐了？”
“不会有人再来了。”公爵说道。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书房里，朗尼坐在暗红色的办公桌前，对面是一位耄耋老人。老人戴着老花镜，桌上是摊开的笔记本和款式很老旧的钢笔，他明显还在工作。屋内没有开灯，只有桌上的一盏蒂凡尼台灯点亮了仅有的两个人。
“父亲。”朗尼轻声呼唤他，“瑞秋需要我的帮助。”
“管家应该跟你说得很清楚了。”爱德华兹大公语速缓慢，“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朗尼不能接受父亲对自己的阻拦，“我和同学们已经把装备整理好，车也随时能开走。”
“你和你的同学们全部被终止行动了。”
“是你喊停了行动。”他听出来了，“为什么？”
“太危险了，异管部情报组已经对贾斯汀·斯蒂芬斯异化后的怪物进行了初步分析，它的危险等级是S级。”父亲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你，还有星学府的学生们，从未有人接手过这种层级的行动。我们不得不换掉名单上的所有人员。”
“这不是理由，父亲。过去的你可不是这么教育我的。”朗尼站起身，目光投向他的父亲，他的一家之主，“战场永远都是危险的，而危机代表了男人的光荣。没有代价就没有胜利，没有危难与险恶，我们的荣光也就不值一提。
“我是爱德华兹家族的长子，我生来高贵。我比任何人都优秀，越是危险的天堑我越该跨过去。这是证明我能力的机会，是塑造传奇的机会！机会也许只有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朗尼的眼瞳里燃烧着烈焰，他激动得在自己的父亲面前用力挥手，“危险从来都不是阻挡爱德华兹家族成员前进的阻碍，而是他们的动力与试金石。”
爱德华兹大公不置可否地望着他，突然问道：“你知道你面前的这张桌子吗？就是我用的这张桌子。”见儿子摇头，他接着说道，“它是由帝国三个世纪前一艘名为勇者号的探险船的木料制作而成的。那是帝国第一艘开拓极寒之地的船只。之所以选择由它来做成这张桌子，”大公用手指上那枚定制的黑色戒指在桌面上重重地敲了两下，“是因为它和我们家族的理念最为契合。”
“前进，向着伟大胜利与无尽荣光前进。”朗尼说，“为了胜利，我们可以牺牲一切可以牺牲的，奉献一切可以奉献的。这不就是爱德华兹家子嗣们应该做的吗？”
爱德华兹大公颔首：“这张桌子意义非凡；爱德华兹家族意义非凡；你，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孩子，你的意义更远不止于此。
“你生来高贵，你是万众瞩目的天才，天生就是要领导人们走向胜利的人。你注定会成为传奇。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探险船是用来去极端危险的地区进行科学考察探险的，为什么现在它却变成了一张桌子？”
朗尼一下子沉默了。
“因为那艘该死的船沉了，木板是从残骸上回收来的。勇者号在勘测穿越极地冰洋群岛时被冰层所困，探险队一百多号船员无人生还。”大公冷笑一声，“你又知道为什么，要把这具有探险精神的具象化载体，人类伟大赞歌的荣誉勋章做成一张用于办公的桌子吗？”
朗尼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因为无论吹得多么天花乱坠，领导者永远都是身居后方的；因为他们太过重要了，所以不能出一点差池！所有关于荣光、勇气、冒险、牺牲还有奉献的宣传，它们的存在的确有意义，也确实作为信仰激励了无数人，但它们本质上就和吗啡一样，剂量少了是医用药物，剂量多了是害人的毒物！”
大公那充满苍老气息的嗓音可谓是当头一棒，挥得朗尼一时间不知道东南西北。
“我还是不能接受。”朗尼坚持自己的观点，“那为什么瑞秋就过去了？你不用瞒我，我都知道。她也是罗纳德家族的人，也是注定领导人们的人。为什么她……”
“你很在意她吗？”大公问。
“对，我很在乎她。”
“你喜欢她？”大公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她喜欢你吗？”
朗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没有肯定，没有否定，甚至没有回答，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表达了一切。
大公疲倦地阖上双眸，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你过不过去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临天门的门主已经亲自过去了。”
“说实话，你能不能告诉我。”娜塔莉亚看向雪先生，“如果让你干掉那个怪物，需要多久？”
雪先生身处房顶边缘，一只脚已经踏出房檐。她听见了娜塔莉亚的话，十分松弛地举起右手，竖起食指和中指。
娜塔莉亚皱了皱眉。“20分钟？”她问道。说实话，她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聂伊伊和瑞秋两人联手处理了将近半个小时，也没有杀光所有的不死人并处理掉贾斯汀·斯蒂芬斯。虽然雪先生贵为地表最强，但她凭什么？
“不对，你猜得太久了。”
“什么？”
娜塔莉亚又一次震惊了。20分钟还不够长吗？如果有谁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可以20分钟内化解这次危机，估计所有人都会将他视为人民英雄，为他欢呼叫好，帝国政府一定会给他颁布特级英勇勋章，甚至颁奖典礼上所有皇家成员都会出席。瑞秋·里斯蒂·罗纳德和星学府法术院长聂伊伊合力做不到的事情被他做到，恐怕警察局长，不，还有异管部部长乃至某些藏在幕后，眼睁睁看着事态超出掌控，脱离预想轨迹的政客们都要给他跪下来磕头了。
“2分钟。”她音色颤抖地问。
“不对，”雪先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再猜。”
“20……秒？”她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那份从容与淡定，“可能吗？哪怕是你，哪怕是你……”
雪先生颇为鄙视地瞥了她一眼：“我在你眼里有这么不堪吗？小姑娘，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猜2秒？”
“到底是多久？！”娜塔莉亚已经快要崩溃了，她神色呆滞地望着雪先生，“你究竟……”
“呲——”
雪先生一把抽出潜藏在鞘中，许久未曾见识过天地的汉剑。她望着手里的剑刃，似乎在回忆上一次自己是什么时候用它斩开天际。紧接着，她高举长剑，挥剑向天。在娜塔莉亚的目光里，她用这柄修长利刃将高空夜幕下的圆月一分为二。
“对付这个玩意儿，我只需要……
“0.2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