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坍塌之后,被废墟淹没的角落里,一个娇小的身影动了动。
“咳咳咳。”
伊伊感觉空气中全是那种粗糙的颗粒,她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感觉,用力地咳嗽起来。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她受到惊吓,挣扎着爬起来,扭头四处看去,想要找到余晖的身影。
“余晖,你在哪?”她害怕地喊了一声,眼泪忍不住从眼角滑落。她终究只是一个小孩子,从未经历过这么恐怖的灾难,全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她抱住膝盖呜呜地哭起来,她想娘亲,想回到她的怀抱里,想要回家,她不想死……
“伊伊,快点走!”
余晖从身后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这里很危险,我们得赶紧跑!”
两个小孩互相依偎,颤颤巍巍地向前跑着。
伊伊不明白,为什么外面的世界会这么危险。也许是因为她被宠坏了;也许是因为娘亲不在她身边;也许,仅仅是一个还没来得长大的孩童,第一次开始学着认识这个世界。
余晖只是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往阳光最耀眼的方向奔跑。
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个小男孩的身影变得好大、好大,宽阔的肩膀让她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
感受着掌心传递的温度,她突然就不怕了。
周围很吵,吵到极致反倒静了下来。她什么也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双腿是否还在奔跑。背后,地表的裂缝如同影子一般追逐在他们身后,建筑碎块一片片地落下,就像是下雨了。
在他们经过一条小巷口的时候,一道影子突然闪过面前。
汤普森冲锋枪的木制枪托狠狠砸在男孩的额头上,将他整个人砸至昏死,倒在地上不知死活。两个灰头土脸的男人一把扯着聂伊伊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放开我!放开我!”聂伊伊惊恐地挣扎着。可一个五岁小女孩的挣扎在成年男人眼中是多么的弱小,她的一切反抗都于事无补。
“我敢确定,她就是聂广宇的女儿!我看过她的照片!”其中一个手背毛茸茸的男人单手将她死死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提着冲锋枪,“就是她!”
“你疯了?”旁边的同伙低声喊道,“你把聂广宇的孩子抢在身边,那他岂不是要跟我们到天涯海角了?!他还能放过我们吗?”
“难道你以为放了她,那个人妖就会放过我们吗?我呸,他就没想过放过咱。放了他女儿一定是死,但是手里有个人质,多少能有个活下去的机会!”男人啐了一口,“要不是被该死的森林土著强逼着绑上船,事态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妈的,那群狗娘养的精灵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我们的死活!”
“好吧。”同伴被说服了,“那这个小男孩是谁?”
“不认识,没什么关系吧。”
“那我们就带她走。”
“我先一枪毙了这个小鬼,这样就不用担心他醒来还要提供什么线索了。”
“不要!”
伊伊听出来他们想要杀人灭口,吓得泪流满面,“不要杀他,不要再杀人了,求求你们!”
“不至于吧,那就是个小孩儿。”同伴犹豫一下,“再说他也什么都没看到。”
“咱们俩都是只剩一颗头没被埋进土里的人了,在意这个干什么?”抱着聂伊伊的男人说,“风险越少越好!”
他将枪口对准晕厥的余晖,手里传来的重量表明弹鼓里还有至少一半的子弹,杀死一个小孩绰绰有余。食指搭在扳机上,枪口已经对准了男孩,下一刻,扳机扣动。
“呲——”
枪声确实响了起来,但是枪口却歪了。
一支细长汉剑刺进男人的小臂,精准地从尺骨和桡骨缝隙中穿过,带着血珠捅穿皮肤,将这支小臂刺了个对穿。持剑人手腕一扭,便将那持枪的手臂挑起,轻轻松松调转了枪头。
“啊!”
随着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个身穿白衣,乌发披肩的年轻女人嘴角露出轻佻的笑容。她抽出长剑,一剑斩断男人的右臂,使其连带着手中的冲锋枪一齐落入地面。下一刻,长剑在空中随意又迅速地舞了个剑花,于惨叫声中一剑捅穿另一人的胸膛。
与此同时,她松开手里的长剑,一把将哭得满脸鼻涕泪的伊伊抱进怀里,再顺手抽回剑,对着被砍断胳膊只顾一个劲嚎叫的男人一剑封喉。
“伊伊!”
首相大人充满哭腔的喊声在身后传来,他跌跌撞撞地奔向女子,从她怀里接过自己的女儿,流着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娘亲!”伊伊也在他怀里大哭起来,“娘亲,我好想你……”
“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如果女儿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余生要如何度过,“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边的女人将长剑收进剑鞘,惬意地对首相大人发起了嘲笑:
“哈哈,广宇,你瞧瞧你哭得成什么样了?脸都哭花了。”
“谢谢你,沉雪,谢谢你。”
首相仍然处在哽咽中,他抱着女儿站起来,对林沉雪鞠了一躬。
“如果不是你,恐怕今天就凶多吉少了。”
“嗨,没事。”林沉雪笑着说,“我们什么关系,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话音刚落,她突然捂住眼睛,整个人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聂广宇见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的眼睛……又发作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适应这个隐形眼镜。”她抬起头,漆黑的双瞳闪过一丝猩红,“比起这个,你女儿没受伤吧?”
“她应该没事。”
“我没事!”伊伊流着眼泪,摇头对他说道,“娘亲,求求你救救余晖!”
“谁?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孩子吗?”聂广宇仍旧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儿,不敢松手。
“这小子吗?”林沉雪好奇地看着躺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小男孩,“他是你男朋友?”
“娘亲,求求你,快救救他!”伊伊哭着晃了晃娘亲的手臂,“他是伊伊的好朋友,他救了伊伊。”
“好,好,娘亲都依你的。”
聂广宇对身后挥了挥手,几个风尘仆仆的蓝衣武者来到他身边。
“去看看那个孩子,把他照顾好。”
“是!”
伊伊不放心那些武者,她努力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把余晖抱起来送上附近的救护车。但经历了如此惊悚的一个清晨,她实在是太困太累,眼皮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架,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林沉雪提剑转向废墟的方向。看着那深陷数十米,波及几千平米的巨坑,还有坍塌的天桥和警局、无数废墟与损坏的车辆;她不禁轻声感叹:
“看来今天这件事闹得不是一般的大,应该说,是战争级别的灾难吗?”
“嗯,是战争。这确实是一场发生在帝国境内的战争,人类与精灵的战争。”聂广宇的眼中被阴森的寒芒占据,“我们与他们的战争,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他们怕是要狗急跳墙。也许,是时候梭哈一把了。”
“你这家伙,又想赌了吗?”林沉雪问。
聂广宇轻轻拍打女儿的后背,瞧见她香甜地睡着,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Double or nothing.”他轻声说,“有何不可呢?”
……
辛纳奇机场,聂伊伊牵着娘亲的手,在警卫队簇拥下前往属于她们的专属登机通道。她的怀里还抱着那个旧兮兮的水豚玩偶,玩偶比起之前身上又多了个补丁。
在那多灾多难的一天,煤气管道爆炸在市区引发了剧烈的动荡。伊伊身上的书包被金属碎块割破,连带着里面的玩偶也被划开了一个口子。她带着玩偶陪娘亲去医院看望余晖,余晖没有受太大的伤害,就在病床上讨来针线、布料和棉花,坐在床上将玩偶缝好。伊伊就趴在床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对玩偶缝缝补补,像变魔术那样让瘪下去的水豚重新恢复胖嘟嘟的样子。
“伊伊,你想好了吗?娘亲给你的这个十字架可是很贵重很贵重的,真的要送给他吗?”
“嗯!”伊伊用力点头,“朋友之间就是要送礼物嘛!他都送给我他最喜欢的玩偶了,我也要还给他一个礼物。”
聂广宇掐了掐女儿水嘟嘟的小脸,“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小妮子,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了?”
“娘亲~”伊伊羞红了脸,又偷偷凑到娘亲耳畔,小声说,“他真的很好看。”
聂广宇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好,那这个挂坠,就当做娃娃亲的嫁妆吧。”
飞机上,伊伊坐在窗户边,趴在窗口苦孜孜地问:“娘亲,我什么时候能回来看他呀?他是伊伊的第一个朋友。”
“有缘分的话,自会相逢。”聂广宇浅笑着说。
“那要是没缘分呢?”伊伊回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像只委屈的小暹罗猫。
首相大人抬手,宠溺地摸了摸女儿头顶的秀发:“那就看伊伊到时候想怎么做了。”
“我想见他。”伊伊的嗓音就像棉花糖一样甜软。
聂广宇道:“你是我的女儿,只要将来你还记着他、念着他,那你自然会见到他。只是等到那时,他对你来说就和一个陌生人一样,你也许就对他没有什么兴趣了。”
“为什么呀?”听到娘亲这番话,小女孩的心里有点难过。明明是好朋友,还是娘亲许诺的娃娃亲,为什么会变成陌生人呢?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望着女儿不解的神情,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单手支颐,若有所思:
“花会凋零,树会枯萎,河会干,山会塌,一切都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