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晕眩和疼痛以大脑为中心向四处扩散,就好像头颅里多了什么东西在挤压颅骨。余晖在头疼中辗转反侧,溘然张开双眼。
他猛地坐起身,动静却出奇的很轻,没有说话没有叫喊,右手在第一时间伸向枪套,却摸了个空。
“你醒了?”
惊喜的女声将他带入现实,聂伊伊手脚并用从火堆旁爬过来,“还难受吗?”
“这里是哪?”
“我们在瀑布后的一处洞穴里。”聂伊伊抓起余晖的右手,把它放在自己的侧脸上,“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伤口还疼吗?”
余晖抬起左手,看见整只手都被黑色的衣料缠了好几圈,血迹已经渗了出来,像小溪一样蜿蜒地淌下手臂。
“对不起,我不会医疗法术,不知道怎么愈合你的伤口。”聂伊伊红着眼眶,“我给你包扎了一下,但是血还是止不住。”
余晖摇了摇头:“暗门的四棱长刺的构造很特殊,贯穿伤口后还会制造撕裂伤,长刺搅动造成的出血量也比一般的伤口大。”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巨大的棕榈叶遮挡着,他拨开叶子,看见的是自己赤裸的身躯。
“你……”他呆住了,“你把我衣服脱了?”
“我们的衣服都被河水淋湿了,上岸后全都结了冰,根本没法穿。”聂伊伊在他身后解释着,“我用你的松木条刮出刨花,点的火,衣服都在火那边烤着呢。”
“那你……”他不敢说下去,也不敢看她。刚才在黑暗中睁开眼后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不远处的篝火和自己身上的伤口,没有去仔细看聂伊伊,只怕……
“呀!”聂伊伊后知后觉,脸上如火烧一般滚烫,“你……你别看我!”
“我没看。”余晖低下头,只觉得一股疲惫涌上心头,“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
“哦……”
“我睡了多久?”他想估计一下现在是几点钟。
“我也不知道,天还没亮。”聂伊伊摇摇头,“应该有几个小时吧?”
“卫星电话。”余晖想起呼救的事情,“得通知森林外的人,暂停学考。”
聂伊伊摇摇头:“我身上的电话不见了,应该是被河水冲散了。我现在身上只有一本魔具和一袋南瓜饼。”
“我的卫星电话还在吗?”余晖又问。
“你的电话被暗门的飞镖打坏了。”聂伊伊的声音闷闷的,远没有早前的空灵。
“是吗?”
二人陷入一阵沉默。寂静之下,连石子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过去了一两分钟余晖才反应过来,聂伊伊刚才说话时兴致不是很高,似乎状态不太好。
“你是不是……不舒服?”他迟疑地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聂伊伊小声说。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的声音不对劲。”他也小声说道。
聂伊伊看着他清瘦的身体,眼帘低垂:“我们孤男寡女在这里,衣不蔽体,你是男人,自然没有感觉。可我的清白全都丢干净了。”
“对不起。”余晖低下头,“我没有要非礼你的意思。”
“你觉得你和我,还洗得清吗?”聂伊伊嗓音柔柔,语气凄凄,“我这辈子除了爹爹外,连个男人的手都没有牵过。可如今在这山洞中,我却连一丝一毫的隐秘都没有了。”
“我……”
余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他这辈子连一次恋爱,甚至一次暗恋都没有过,也未曾和异性有过什么长期的交流,女孩子心里想的,在乎的,他一概不了解。
而且聂伊伊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纯洁。
宫廷之中,无论是贵族还是皇族,放浪形骸之人比比皆是,多如牛毛。青年男女的那些裤裆烂事他早就知道得七七八八,手术刀小队在调查贵族乃至部分皇亲国戚的黑料时,经常能看见年轻甚至中年、老年的贵族成员有过大量狎妓嫖娼之举,其中不乏断袖之情,男女皆有。甚至有过青年贵族一次招一男一女两位年轻貌美的娈童妓女一并行房。
其实这些行为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以至于在一些贵族宴会上负责安保工作时,余晖都能看见那些穿着双宫丝西装和塔夫绸露背礼裙的靓丽男女口含樱桃,在众目睽睽下举杯交互,以口对饮。
但聂广宇的女儿聂伊伊确实是少有的例外,也许是家教严格的缘故,从未有过首相女儿和其他男性女性发生出格举动的记录。别说初夜,手术刀小队的几名成员在跟踪一段时间聂伊伊后甚至怀疑这个小姑娘连初吻都还在,简直纯洁得像枝水仙花。
现在这个情况,自己算不算夺了人家的纯洁呢?
聂伊伊双腿并拢,侧坐在火堆旁。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跟这团火一样炽热得厉害,皮肤之下,躯体在燃烧,就连血液都快被蒸发。她的脸颊烫得不行,似乎要升起一片蒸汽来。
“你什么?说话呀?”她小声呜咽。
“我、我们……”余晖艰难地咽了一下嗓子,“不要跟任何人说出去,没人会知道。”
“可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办?”她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樱唇在他的耳畔一张一合,清风拂过他的耳膜,让他禁不住一阵搐搦。
“你知不知道,你刚进来的时候,体温低得不行,我都以为你快要死了。”聂伊伊眼眶一红,似乎要滴下泪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帮你暖身子的吗?”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我不管,我已经嫁不出去了,我的清白没了。”她掩面恸哭起来。
余晖忍不住去看她,却被她赤裸的娇躯震撼地赶紧扭开头,不忍,也不敢再看。
这个女人真的很美,她就像春暖时分从远山上吹下的一缕清风,冰川消融后流下的汩汩春涧;眉眼间媚意天成,一举一动,一蹙一笑都能让人神魂颠倒,但她的性格又是如此的娇憨天真,这种反差倒显得她更加娇媚动人。
此刻她身无寸缕,在惊慌失措中仅靠纤细的藕臂和泼墨般的黑发护在身上,蜷缩着像只惊恐的小鹿;那双秋水般的瞳底似乎映着一簇粉嫩的梅花,眉如轻羽,面若娇花。很难想象,在权贵家中长大的孩子会这么柔软,这么引人怜爱。
“我完了,我嫁不出去了……”她还在喃喃着,眼眶已经被泪花打湿,“没有人会要我的……”
“会有人要你的,很多人都喜欢你。”余晖小声劝她。
“不会的,不会的。”聂伊伊一副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执拗姿态,“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我确实不懂……”余晖声音低沉地说,“你先别哭了。”
可她还在哭,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一粒一粒地顺着眼角落下。
“伊伊,先冷静一下,好吗?”
她听了这句话之后,哭得更厉害了。
余晖此时又尴尬又郁闷,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挠了挠头发:“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娶你。”
啜泣声一下子止住了。
“真的?”她泪眼婆娑地问,湿润的眼眶还是红艳艳的。
“嗯。”余晖点了点头,“我愿意娶你,但是我配不上你。所以……”
“不要说。”聂伊伊焦急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唇前:“求你了,后面的话不要再说了。”
他看着那双秋水般的翦瞳,闭上了嘴唇。
“如果你真的愿意娶我,我希望不是今天这样的一句承诺。我不喜欢口头上的承诺。”她的声音萦绕在他周围,一直沁到了他的心里,“如果你真的愿意娶我,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穿上你最正式的礼服,拿上你的枪,来到我身边,把我带走。”
“为什么要带枪?”他问。
“因为没有人会祝福我们,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件属于征服者的战利品。”她流着眼泪,“把我抢走,好吗?”
余晖盯着她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
火光照亮这对男女的脸颊,聂伊伊有些苦涩地问:“你说,我们这算不算给罗纳德家族未来的爵位继承人戴上了绿帽子呢?”
“不重要,要是他将来真的出现在你身边,我会把你抢走。”余晖郑重地说,“谁拦我,我就向谁开枪。在白杨军校时我的枪法就是最好的,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动手,没有人能阻止我。”
聂伊伊眼中原先微弱的光芒似乎变得闪亮了起来,她抓住他的手指,向他后背靠近了一些。
一阵无言。
“好了,你别……别再看我了。”聂伊伊低着头,娇羞地说,“衣服差不多拷干了,我要换衣服了。”
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在背后响响停停,余晖背靠着火堆,感受后背传来的炙热,默默想着心事。
不知道那三个学生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在暗门的手里幸存下来?校方得知意外发生了没有?支援部队是否已经进入森林了?
换好衣服后,他们将所有的背包、旅行袋里的装备全部倒了出来,重新清点装备的种类和数量。
聂伊伊的背包里除了名为叛逆者之匙的魔具书、一包沾了水的南瓜饼外,再无剩余。电话、水壶、卫生巾,还有手枪,都丢了。
“我月信的日子才刚过去没多久,没事的。”她自言自语道。
余晖的两支冲锋枪也没了,枪套里的两支伯莱塔92FS手枪和配套弹匣还在,对应口径的I级侵彻子弹有三盒,只要不是再次面对一挑几十个武者的玩命场合,这些量足够用了。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支直出式弹簧刀、一个军用水壶、打火石和匕首。至于被飞镖打烂的卫星电话和用不上的4.6×30mm子弹对他们来说已经无用了,便扔了。
为了避免离开瀑布时衣服再度被打湿,二人将棕榈叶简单编织了一下,披在身上。聂伊伊翻开魔具书,嘴里念念有词。几句咒语后,她拉住余晖的手。
“和我一起跳下去,别松手。”聂伊伊竖起三根手指,开始倒计时,“三、二……
“一!”
他们同时冲出洞口,穿过激荡的瀑布,直勾勾地落向水潭。
预想中的落水声和来自液体的冲撞并没有出现,聂伊伊空出来的那支手上,原先的魔具已然变成一支玲珑的小伞,伞面上是童话风格的绘画,像是五岁娃娃最喜欢的漫画书。微风裹挟着他们,如同吹起一只轻盈的气球,编织好的大片棕榈叶像飞羽般散开,围绕着他们,滴答着晶莹的水珠,旋转飘落。少女光滑的鞋尖轻点水面,点亮一圈波纹。这位优雅的小公主牵着骑士的手,如同归乡的落叶般踏在如丝绸般柔软的水面上,静静伫立。
“好奇妙的法术。”余晖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一幕。
“嘘。”聂伊伊抬起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堪比瓷器般白皙的小手封住他的嘴唇,“别太早惊讶,别太早记住这一幕。人的记忆有限,我只想让你记住那些真正值得记住的画面。”
她就像是一位灵动的仙子,牵着他的手轻踏水面,迈着倩丽的舞步越过平静的河水,来到岸边。
“接下来,我们去哪?”她柔柔地开了口,仰头看着余晖。
“沿着河流走,在那里可以找到出去的路。”
……
一只将近五厘米长的硕大天牛懒洋洋地趴在一棵无比粗壮的檀树上,纤长的触角随意地晃动着,尖利强壮的口器持续剥动树皮。
它很惬意,很自由,直到一只人类的手捏住它的尾部,将它拎了起来。
“你真的不要吃我的南瓜饼吗?很好吃的。”
聂伊伊还在试图劝说余晖不要再吃那些稀奇古怪的虫子,让他尝尝自己的甜点。虽然饼已经冷掉了,而且还有点硬邦邦的,但怎么也比虫子要好吃得多。自然,她的提议遭到了拒绝。余晖不知道两人的冒险会持续多久,所以他要尽量早点适应野外环境,不去分享聂伊伊的食物。
“南瓜饼留着给你自己吃吧。”余晖捏着天牛的尾部,它的几条腿还在用力挣扎,“我吃天牛就行——我的天,这天牛的脚还在扒我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