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府,门口。
身着华丽盛装的紫发丽人迈着迤逦的步伐走到马车前,水晶质感的高跟鞋从海浪般的曳地长裙下探出头,细腻的长发挽成高马尾,女仆们跟随在身边,有的搀扶手臂,有的拎起裙摆,只为将娇花般的美人送上极具宫廷风格的鎏金车厢里。四角流苏随风荡漾,柔软的天鹅绒铺满了座位,四匹皮毛顺滑泛光的枣红色大马温顺地低下头,年迈的车夫站在一旁轻抚马背,像是在爱抚自己的情人。
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能见到马车了。马作为交通工具速度慢,需要喂养,容易生病,害怕受伤,随地排泄,性价比远不如汽车,它的年代早已过去。如今的马属于奢侈品,成为有钱人家的宠物后价格反倒提升了不少。个人豢养的家马价格能超过中档汽车,遑论一次性牵出四匹矫健的成年大马。
“爹爹。”不远处,聂伊伊正巧从自己开来的小轿车上下来。她没想到自己刚回家,爹爹就要出门。
聂广宇见到亲爱的女儿,高兴极了,便主动招呼她:“伊伊,快上来。”
聂伊伊看着镶金嵌玉,通体金黄的车厢就感到头疼。车厢表面到处都是金黄色的雕塑,有老头、婴儿、女人……刻的全都是栩栩如生的人,看着就渗人。她不喜欢。
“爹爹,这是要去做什么?”
“出门跟几个老朋友玩一玩。”女装丽人兴奋得直摇手,“正好我的宝贝女儿也来了,我就不带那些烦人的武者了。今天你来负责我的安全。”
她百般不情愿地被爹爹拉上车,并排坐下,偷看聂广宇精致的妆容。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身为男儿身,爹爹的容姿是在是太妖媚了,长相是,身段也是,美得简直不像话。
“去什么地方呀,为什么打扮得这么庄重?”她问。
首相大人盈盈一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一定不会后悔。”
马车停在宽敞高耸的台阶下,矗立的科林斯石柱上雕刻着藤蔓与蔷薇,红毯从入口铺到车厢侧门。这座快赶上半个体育馆大小的辉煌建筑在黑夜下熠熠生辉。
疣鼻天鹅酒店,这已经是国会区外围最豪华的酒店了。穿着得体的侍者忙不迭地来到马车前,他远远就看见了这辆马车,金黄的四柱式coach车厢只能是首相家的马车,车里坐的便是当今帝国最富有权势的人之一。
他毕恭毕敬地来到车前,主动拉开车门迎接客人下车。
“恭迎首相大人——”话没能说完,他突然间愣住。因为他在此刻被眼前无法用言语笑容的美震呆了。
从车上居然同时走下了两个绝世的美人,她们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心生摇曳。
“首相大人、院长大人。”侍者弯腰鞠躬,止不住地颤抖。他心中生出了一种恐惧,以至于竟不敢直起腰,更不敢看她们。那份美丽太过震撼人心,如果他真的再看下去,恐怕余生心中都会刻满这幅美景,并时刻受其折磨。
一想到自己这种卑微的身份,终生也无法接近她们,此刻的他便心如刀割。
“辛苦了。”
首相大人行姿优雅,仪态万千。踏上红毯之际,他朝对方掷出一枚耀眼的金币,充当小费。
侍者忙不迭接住,千恩万谢地退去了。
“哦……”聂伊伊抚额叹息,她就知道,爹爹不会带自己来什么好地方,指望他能给自己带来惊喜,她还是天真了。
“怎么,不高兴吗?”聂广宇嘴角噙着笑,“这可是跟你的小闺蜜有关系哦。”
“小瑞?”伊伊不敢相信,这种奢靡的地方,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走入宫殿,大厅内充斥着绚烂如钻石般的吊灯与金黄门墙折射出的光芒,简直要把人的眼睛闪瞎。二人到来的时候,里面已经聚了一部分人。
“聂首相,你来了。”
白发苍苍的克莱里库奇奥伯爵率先迎了上来,这位知名的帝国贵族和聂家的爱恨情仇可是在圈内人尽皆知,他们相识相知相互接触相互排斥已有十余年。尽管聂广宇年岁也已过中年,却仍是位静若繁花的娇美人,而伯爵早就是身体欠佳的谢顶老年人了。这位老人肚子上的赘肉被衬衫勒出的形状像装满了酪乳的塑料袋,还倔强地让后脑勺上的长发遮住自己的头顶,两相对比,显得滑稽又割裂。
“亲爱的克莱里库奇奥,多谢今晚出席,回头一定要向你谢情。”聂广宇展开手里的折扇,掩面一笑,眉露媚意。
除了他们,今晚这里还聚集了大量的贵族名流,能一次让这么多贵族们聚在一处,不是商量要事就是为了娱乐。
今晚是为了娱乐。
“那么首相大人,赌局可以开始了吗?”席间有人问道。
帝都局势风雨飘荡,但也要忙里偷闲,适当放松。对贵族而言,赌局是最常见的放松方式。而聂广宇手握东部博彩业,对与赌博相关的内容,他了解的更加细致入微。
他笑着道:“今晚这里没有什么首相,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官职,我们都是朋友,就以友人相称吧。”
“那么,广宇,我们开始吧。”
“关于星学府大奖赛的决战日,一共八位选手,其中最热门的两位选手,瑞秋·里斯蒂·罗纳德和罗琳娜·富里,我们就赌她们当中谁能夺得冠军,抑或两人都不能成功登顶。”聂广宇施施然道。
“不知道诸君打算赌些什么?”一位知名的银行家说。
“这个好说。”额头很宽的男人接过话,“赌钱太没意思了,先不说只是一个数字,关口是我们早就在正规的博彩网站下注过了。”
他向首相举起杯里的加冰威士忌,笑道:“对不对,首相大人?”
“当然。”聂首相点头,“各位基本上都在正规的博彩网站上对四组比赛分别投注,奖金池的数额已经达到了一股极高的数字,比去年的还要高出一大截。”
“没错。”
一位戴着Colombina假面的高挑女子提起一杯香槟,绛红色的丝质手套透过淡金色的酒液,令人心神澹沲。
“虽然不是对冠军做出预测,”她撩起柔顺的火红色的长发,细细把玩着,“不过说到底,一样是对两位选手下注,依旧是二选一。”
聂伊伊对赌局不感兴趣,她在这里如坐针毡。
已经有太多太多的目光四面八方地向着她透射而来,如同一根根银针,令她如芒在背。贵族圈子、商业圈子,还有从事法律、建筑、博彩等各行各业的人物聚在这里,太多男性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令她严重不适。
年轻男人充满憧憬和情欲的眼神与中年男性居高临下的目光像灯光,像火把,她就是在火光中遭人炙烤的一块肉。
这也是她厌恶世间绝大多数男性与贵族的原因,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人。比起一个人,在男人的眼里她更像一个昂贵的充气娃娃;在野心家的眼里她又化身成了一把冰冷的武器。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沿着脊柱窜上头顶,她闭上了眼。
“话是这么说,我们还是需要赌点有价值的东西。”克莱里库奇奥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领结,“凡是有价值的东西,一定很值钱。”
聂首相浅笑着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赌一些各自珍藏的宝贝吧。”
克莱里库奇奥伯爵坐到首相对面,扯了扯绣着白色蕾丝的金丝桌帷,将它从自己的腿上褪下去。他一双手搭在桌面上,看起来像是一位准备观察自己那份扑克牌点数的赌徒,是那么的庄严。
“好,但不知首相阁下的赌注是什么?”
“既然这个主意是我提出来的,当然由我来做个表率。”聂广宇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
“听说我们星学府的院长姑娘至今仍未订婚。”克莱里库奇奥伯爵语气十分轻松,就像是在开一个不起眼的玩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能赌上令嫒的未来夫婿之名。”
伯爵的两位儿子被聂伊伊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甚至兄弟阋于墙一事,圈内无人不知。如今听到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鼓掌欢呼,开始起哄。周围一下子热闹了不少,人群窃窃私议,已经有些人在讨论猜测聂家大小姐未来的夫婿与相关婚事了。
“伯爵阁下。”
首相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依旧那般云淡风轻,他的嗓音也没有变化,还是那样的镇定怡然。只是无论如何,当人们听到他说话的那一刻起,整个大厅的人都有种如沐冰霜的寒冷,竟忍不住觳觫起来。克莱里库奇奥伯爵的脸色也因此变得阴沉不定。
“谈婚论嫁之事过于庄重,这种事情并不是我能拿来当赌注的。”聂广宇幽幽道,“如果真的要赌,那也是我的女儿,心甘情愿地将其当做筹码放在赌桌上。”
聂伊伊听到有人在讨论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看过来。她双目无神地看着克莱里库奇奥伯爵,似乎是在发呆。
“我不赌。”说完这句简短的话,她便继续一言不发地发起了呆,仿佛一支安静的海棠花。
“抱歉啊各位。”首相大人攸尔一笑,从容地翘起腿,“我家小伊伊呀,已经有心上人了。她是不会把自己的终生大事放到赌桌上来胡闹的。”
说着,他那比桃花还艳的眼瞳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还是说,你们当中,有哪个拿的出与之相匹配的筹码?”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陷入喑哑。
“好了好了,伯爵阁下,你要求的赌注也太高了些。”银行家此时出面打起了圆场,“过分了啊。”
“哪有让女孩子把自己的婚姻大事拿来赌的。”红发女子咯咯笑起来,“还是说伯爵阁下最近追求那个女歌手的进度不顺利,有些气馁了?”
“是是是,我喝多了,向各位道个歉。”意识到不对的克莱里库奇奥伯爵呵呵笑着站起身,毫无架子地举杯道歉,“这样吧,我来掷出我的赌注,好为大家开个头。”
他举手一挥,身后的侍者提来一个半米高的黑盒子,放在桌面上。随着侍者拨动匣子前的锁扣,内置机簧将盖子自动弹开,露出里面的玄机。
“这是距今已有1700余年历史的铜磬,曾是古代东方帝王敬天拜醮时所用的礼仪法器,据说可以连接天地,听候天命。”
克莱里库奇奥伯爵一拍手,“这可是价值连城的老古董,今天我就借它充个门面,用它来赌吧。”
“请问你的下注对象是——”
“我的下注对象……”克莱里库奇奥伯爵突然扭头看向坐在圆桌前支颐出神的聂伊伊,笑着说:“聂院长,不如你给我一个建议吧。”
“我?”伊伊从自己的世界里被人唤醒,不解地望向克莱里库奇奥伯爵。
“你是去年星学府大奖赛的冠军,还是星学府的院长,当然拥有远超我们的眼光。”伯爵说,“如果能从你这里得到建议,那可真是太好了。”
“克莱里库奇奥叔叔,你有所不知。”聂伊伊摇头,“我可是今年参赛选手的主教练,出于商业合同和职业精神,我不能提出任何不利于我家选手的专业分析与建议。”
“嗳,提建议和商业保密是两件事情,完全可以并行不悖嘛。”伯爵摇头说,“要知道,不止一个选手的教练团队都会在公共场合下为自家选手鼓舞打劲,让大家来投注他。你也完全可以用这种方式让我们支持你的选手。”
他顿了顿,饮尽杯中威士忌后又问:“不知道跟你训练的那位八强选手是谁?”
聂伊伊不由得叹了口气。“瑞秋。”她轻声说,“是瑞秋·罗纳德。”
众人顿时喁喁私语起来。瑞秋·里斯蒂·罗纳德是今年的夺冠热门之一,也是今晚赌局的选择之一;而聂伊伊是赌局主办人聂广宇的女儿,那这是不是在暗示他们选择瑞秋?
“好,那我的赌注就用在瑞秋身上了。”克莱里库奇奥舔了舔嘴唇。无论是这位首相家的女儿还是那个天使般的种子选手都是难得一见的珺璟如晔,无论是哪个男人见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会忍不住心生绮思,渴求得到她们那份惊世的美丽,幻想像驾驭年轻欢快的小母马那样在自己的府邸里恣意驰骋。
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让人口渴难耐,而且这一想,就止不住了。
随着伯爵率先下注,其余人也颇有兴趣地将自己的赌注带来,让侍者呈上。
“你的赌注是什么?”
“是一幅珍藏的油画,中世纪著名的大家所作,也有七八百年的时间了。”
“我把那个缀着云雷纹的顶冠交上去了。”
“你是指那个嵌满了欧泊、祖母绿和珍珠的错金顶冠吗?好大的手笔。”
“你押的是谁?”
“瑞秋·罗纳德,你呢?”
“我押了罗琳娜·富里。”这道声音压得有些低。
众人饮酒闲聊投筹掷码的喧嚣声令聂伊伊耳鸣头晕,人声鼎沸中她提着一杯掺了鲜榨果汁与糖浆的加冰鸡尾酒走到露台上,樽前月下一人独饮。
大厅中除了贵族和商人,还有一位身份比较特殊的人士也来到此处。他身着白色袍服,腰间绑着一枚澄碧玉佩,手里攥着一包香囊,从一开始就在厅中默默无语,直到聂伊伊走向露台后才移步至首相身边。
“陆长老。”聂首相主动和他打起招呼,“你也想赌点什么吗?”
他的名字叫陆生荣,是临天门的六长老,今天来到这里,除了随便看看沾个光之外,他的主要任务还是负责在场各位权贵们的安全。
也是见到聂院长从自己的父亲身边走开后,他才主动接近首相,接替女儿照看她父亲的工作。
“我就不必了。”这位长发披肩温文尔雅的临天门六长老摇头,“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何况,拙荆不喜欢我赌。”
说完,他坐下,喝着侍者专门泡的花茶,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聂广宇正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其他人拉住问起了话,便只好扔下他不管了。
陆生荣坐在座位上,脸上有些苦涩。他其实也不是完全不想参与这种娱乐,只是他没有什么值得一赌的宝贝,也不被妻子允许随意参加赌局。
“喝茶多没意思,不如喝点这个。”
一支玻璃酒瓶落在陆生荣的桌前,敲出的闷响把他从思考中拉回现实。
他抬起头,看见酒瓶里如水般透明无色的液体,瓶子外面刻下的字体表面那是来自联邦的知名酒精饮料,伏特加。
把酒瓶放在他面前的是戴着浅色Colombina假面的女人,尽管假面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但陆生荣依旧能从那纤细的下巴和明亮的双眸看出来藏在面具后的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这是来自联邦的饮料,和帝都售卖的假酒不一样,它是最正宗的。”女人说。
“谢谢,但还是不了。”陆生荣摆手拒绝。
“为什么,你来到这么……”女人斟酌了一下用词,她的口音似乎有些奇怪,“美妙的娱乐场所,居然滴酒不沾,是来错了地方,还是另有苦衷?”
“不是,是我家妻子对我管束颇多,她不会允许我在公共场合下饮酒的。”陆生荣犹豫了一下,“何况是……”
“何况是?”
“何况是和你这样有魅力的女士一起饮酒。”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反倒大大方方地坐在他对面,翘起纤长的腿。陆生荣看见雪白的长腿交叠着从花海般的罗布裙下探出,衔在足尖的红色高跟鞋随着她的动作而轻晃,令人神往。
“谢谢,我喜欢你这么大胆直白的男士。”她伸出柳叶般的手,食指的戒指上嵌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我叫莎拉维尔。”
陆生荣牵起她的手,行吻手礼。
“某姓陆,名生荣。”
“陆生荣,好耳熟的名字。”莎拉维尔惊讶地捂住嘴,“总感觉在哪里听说过……天呐,莫非你就是临天门的长老?”
“最末位罢了。”陆生荣谦虚道,“我确实是临天门的六长老,只不过……”
“只不过?”
他垂首说:“想不到现在还有人会在意我们这些没有任何实权的人。”
“临天门名声远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陆长老这话是怎么讲?”
“没必要,女士。既然你都有精力关注临天门的长老,那你也一定也知道现在的临天门里长老一职毫无权力,就跟挂在橱窗里的吉祥物一样可笑。”陆长老讥嘲道,“就和君主立宪制下的国王一样,没什么地位。”
“叫我莎拉维尔就好。”
莎拉维尔打开酒瓶,为他倒了一杯酒。酒精让这个美人的脸蛋浮现了浓郁的嫣红,美不胜收。
“无需妄自菲薄,据我所知,临天门的六大长老都是门内一等一的高手,是公认的仅次于门主雪先生的武者宗师。”
“这是个文明人的时代,人们也注重文明人的礼仪。”陆生荣对她的赞誉表现得不屑一顾,“有时候,比起一个武者,我倒更希望我是一位成功的律师,或者牙医,至少那样我还能赚到很多钱,认识很多朋友,做许多我喜欢做的事。”
看来这家伙真的如雅人那家伙说的那般郁郁不得志,胸中块垒无处释放。
想到这里,莎拉维尔目光流转,纤细的手指沿着酒杯口画着圆。
“乱世出英雄,其实,对于英雄来说,不能出生在乱世,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她柔柔地说。
“正是。”陆生荣很喜欢对方的说法。乱世才出英雄,在这个主讲和平的现代社会,不能获得成功不是他的错,是时代的错,要怪这个时代过于风平浪静,没有给人攀上风口浪尖的契机。
“你知道临天门的第一任门主吗?”陆生荣逐渐健谈起来,“他就是在一个战乱的年代中陪着开国皇帝一路打拼建功立业,建国后又教出了数不清的门徒,桃李满天下,这才有了临天门的今天的辉煌。”
“我听说过,而且我也听说临天门的男人是帝国最健壮最威武也是最忧国忧民的英雄。我很憧憬你们。”
莎拉维尔将伏特加推到他面前:“陪我喝一杯吧,英雄。”
“还是不了。”陆生荣看起来有些犹豫,没有男人愿意拒绝一个漂亮的女人,更没有男人愿意在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前失了风度,甚至遭到女人的蔑视。
他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家妻不喜欢我在外面饮酒。”
陆生荣的妻子也是临天门的长老,年纪比他大了八岁。某种程度上,他算是入赘的。也是因为妻子的帮助,他才会在临天门内几度攀升,最终成为最年轻的长老。
他在家庭中的地位并不算太高,妻子对于自己的诸多要求他都时刻谨记,比如不能带大量现金出门,不能在公共场合下饮酒,不能忤逆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不能……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双方都不介意彼此在外面找寻情人,也就是所谓的开放式婚姻——当然,这种事情决不允许暴露于外界。
他开始紧张起来,生怕这个热情奔放的美人会嘲笑自己,从而在唾手可得的距离内蓦然离去。
莎拉维尔眨着猫一样的眼睛,呢喃道:“男人为什么要听女人的话呢?”
“什么?”
“虽然现在大家都在宣传女孩子的力量,比方说什么‘女孩出马,万无一失’之类的,女人要有力量什么的。”莎拉维尔仰起头,食指轻点下巴,“但我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哟。我就觉得,男人应该在外闯荡一番事业,女孩嘛,待在家里做做饭,插插花,负责相夫教子,貌美如花,不是很幸福吗?”
“也是,也是。”陆生荣漫不经心地附和道,“但刚才你说,男人不应该听女人的……”
“对啊,男人强壮、果断、勇敢,能在战场上奉献自己的生命以换取功勋,何况你还是如此优秀的武者,为什么要听女人的命令,去掩盖自己的天性呢?”
莎拉维尔拨开眼前的秀发,悠悠地说,“可惜呀,今天没有舞会,不然我一定要等候你这么出色的男人邀请我跳一支舞。”
“你喜欢跳舞?”
“对,我很喜欢探戈。”她托着脸颊笑道,“只是帝都没有什么陪我跳舞的男人。大多数贵族的礼仪太差了,喜欢对女性动手动脚。”
“我其实并不擅长跳舞。”
“没有关系,跳舞又不是人生,它只是在玩乐。”莎拉维尔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一绺轻盈的红发从额头上垂下,落在浅色假面上。陆生荣看着那双澄莹剔透的眼眸,只觉得心神荡漾。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一个谈得来的人真的很难得。”她为他举杯,“真的不能陪人家喝一杯吗?”
看到美人这风情万种的模样,陆生荣也不再犹豫,而是举杯饮下这清澈的烈酒。
高度数的酒精在一瞬间上头,令他有些头昏脑涨。莎拉维尔又为他倒了半杯酒:
“你今天不打算赌些什么吗?”
“不了,我没有带什么赌资,何况我觉得这种行为没什么意思。”陆生荣推开酒杯,他有些不适应这种陌生的烈酒。
“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今晚的赌局上有些我想要的东西,我想以赌博的方式交易它们。”莎拉维尔语气娇慵,“但是一个人只能赌一边,赌一个人,我想同时在罗纳德和富里两个人身上下注,所以只能靠别人帮我了。”
“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已经在富里那里下过注了,现在需要在罗纳德那里再下一注。”莎拉维尔拿起一个小木匣,放在桌前,打开给陆生荣看。
陆生荣看见了一滩玻璃碎片,似乎是被打烂的镜子,可以在碎片上看见自己破碎的脸。
莎拉维尔说:“这是一个特殊的魔具,叫做‘镜子小姐’。”
她拍拍手,这些碎片竟直接漂浮在木匣上方,聚成一张满是裂缝的平面,从镜面上可以看见反射出的人与景。
“这是来自森林里的精灵们打造的极富灵性的法术器具,只要对着镜子拍三下手,并展现出应有的礼貌,就可以让它回答你三个问题。”莎拉维尔让镜面对准陆生荣的脸,“镜子小姐是位骄傲的小姐,她喜欢优雅的绅士。所以……想试试看吗?”
陆生荣想了想,拍手三下说:“此刻和我对话的人。”
镜子表面弹出一道涟漪,镜面上陆生荣的脸消失了,被莎拉维尔那妖娆的秀靥取而代之——镜子里的她没有戴假面,嘴角勾着魅惑的弧线,眼睛上写满了促狭的笑意。
“我的天。”陆生荣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每个第一次使用它的人都被它神奇的能力吓了一跳,你也不例外呢。”莎拉维尔抿嘴笑道。
“不,我是说,你。”陆生荣有些不好意思,“我被你的美丽震惊到了。”
“哦,是这样吗?”莎拉维尔惊讶地捂住嘴,“谢谢。”
“这么珍贵的东西,用来下注真的合适吗?”
“没关系,正所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正是因为这里有我更想要的东西,所以我完全能接受。”
“好,这个忙我帮你。”
“麻烦你以自己的名义下注。”莎拉维尔提醒他,“我已经下过一次注了,只能跟注,不能再投别人。”
“好。”陆生荣捧着盒子站起身,“你这次押谁?”
“瑞秋,瑞秋·里斯蒂·罗纳德。”
露台上,聂伊伊抿了一口鸡尾酒,她觉得这酒并不符合自己的口味,但还不至于让人倒掉,便把酒杯放在大理石围栏上,抬头看向天上的残月。
“伊伊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呀。”
轻柔的女嗓将她从天上的弦月带回到现实世界。感受岩石地板沿鞋底传来的坚硬触觉,聂伊伊转颈回身,看见了一袭襦裙的林筱白。
“筱白,你怎么来了?”
林筱白抓起她的双手,亲昵地捧在怀里:“我听说姐姐也来了,所以主动来看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没什么好玩的。”聂伊伊笑笑,“大人们在赌博罢了。”
“嗯。”筱白乖巧地点头,“听说他们在以物赌物,我倒是见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什器。”
伊伊摸了摸她的头:“筱白,你还没成年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回家吧。”
“不嘛,我就想多陪姐姐一会儿。再过几天人家也满十七岁了,离成年只有一岁。”林筱白委屈地抱住她的胳膊,撒起娇来,“见姐姐们一面真的好困难。这几天根本联系不上小瑞姐姐,连见她一面都见不得,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这小妮子,想见我是假,想见小瑞才是真吧?”聂伊伊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看来你也不是真的想我了。”
“哪里有,嘿嘿……”林筱白搂住聂伊伊的腰肢,把头埋在她广袤丰满的胸怀里,一阵亲昵地蹭着。
“小瑞正在忙着备赛呢,她现在每天都过得很累很苦,就连休息都是按时间定的。”聂伊伊摸着林筱白的头,“她现在每天晚上十点就要上床睡觉,凌晨六点起床晨跑,作息严格得跟机器一样。”
林筱白眨了眨眼睛:“有必要这么认真吗?星学府大奖赛没有那么多高手吧?以小瑞姐姐的实力,我想她一定能夺魁。”
“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聂伊伊苦笑起来,“要是一点悬念都没有,今晚就不会有人来办这个赌局了。”
“是说赌小瑞姐姐和那个血族女人之间谁能夺冠吗?”林筱白不屑地说,“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小瑞姐姐!我已经给她下注了!”
“什么?你也赌了?”聂伊伊生气地抓起她的小手,不轻不重地拍打了两下,“你个未成年,怎么可以去赌博?你师傅知道了,一定要把你的小屁股打肿,打得比布丁还要弹软。”
“欸?不要呀,姐姐~”林筱白惊恐地求起饶来,“真的不能让我师傅知道哇!放过筱白吧,筱白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姐姐,像你的小女仆那样待在你的石榴裙下……不是,石榴裙后面,认认真真地听你差遣。”
“哼,才不要你这么调皮的女仆呢。”聂伊伊狐疑地看了一眼筱白,心想这丫头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说吧,你都赌了什么东西?”
“我呀,我把我那颗夜明珠赌出去了。”
“拍卖会上卖了一千万帝元的夜明珠?”聂伊伊咂舌,“你疯啦?”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林筱白执拗地说,“你可是小瑞姐姐的主教练,你就代表了她,怎么可以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何差别?”
“嗳……你说得对。”聂伊伊喟然道,“我应该对小瑞,对我自己有信心才是,只是……我有些不安。”
“要有信心,姐姐。”筱白为她鼓劲,“要有信心!”
“你说得对,如果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又如何让世界为之折服呢?”聂伊伊抬头看向明亮的月亮,“我能做到,我和她一定能做到。”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好,心态也有问题。这几天她一直处在焦虑的状态中,就跟得了谵妄的病人一样难以入睡。焦虑、浮躁、恐惧、愤怒……脑子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令人应接不暇。其实她也清楚自己在逃避问题,而潜伏背后的黑暗已经随着老皇帝沉疴难起一点一点地向前吞没,就连她的影子都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掩埋,她已经觉得有些寒冷了。
爹爹和罗纳德公爵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边的阵营,现在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贵族、异管部、教会……这些人已经联合在一起,像一枚攥紧的拳头。首相府这边,这几天也有军部的人频繁出入拜访,临天门更不用说。
三月份即将过去,她必须做出选择了,是站在爹爹这一边,还是……
“不知首相大人打算赌什么宝贝。”大厅之中有人问道。
克莱里库奇奥点头:“是啊,我是真的好奇阁下想要将什么珍贵之物拿来当做筹码。”
聂广宇浅笑道:“我赌的呀,是硫磺炼金术的极致产物——凌魔眼。”
随着他的呼唤,一名侍者恭敬地献上一支镶嵌了绿松石和砗磲的鎏金匣子,镌刻的细长镰刀代表了时间与丰收。这支匣子被侍者戴着手套打开,一股凌厉的寒风从匣中向外吹拂,天鹅绒之上的暗蓝色菱形宝石散发着波纹般的光辉。
所有人都被菱形宝石攫取了目光,他们望着这诡异的色泽,感受那股不详的寒风,竟一时无人言语。
“它的价值并不在于金钱,而是在于——”聂广宇指示下属合上了匣子,“力量。真正的力量,毁灭的力量,是人类通过武器所使用的绝对武力。凌魔眼可以镶嵌在任意一款已经打造完毕或附魔终止的武器上,进一步全方面加强它的硬度与威力,同时特化它的特殊功能。你们没听错,这是万能的宝器,是辅佐主武器的道具,可以雪中送炭,也可以如虎添翼。”
“首相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聂广宇颔首道。
关于首相所言,众人为之悚然。一个已经打造完毕的魔具或是附魔完毕的器具,是无法二次附魔的。但他刚才所言,那个名为凌魔眼的魔具打破了这一铁律,看来其价值恐怕是全场最高的。
今晚来到这里的所有权贵,虽然大家赌的不是钱,所有充作筹码的宝物归根结底还是用金钱衡量的财产,可聂广宇手里的魔具,其背后所代表的跨时代的炼金术迭代技术,恐怕难以用金钱来衡量。
——这个人,今晚是来示威的吗?
“我还是要拜托你们,无论是谁赢走了它,尽量不要暴殄天物,蒙尘明珠,把它用在配得上它的魔具上。”
首相将魔具放回金匣里,重新坐下。
“首相阁下,打算押谁?”侍者的发问打断了短暂的阒静。
聂广宇单手支颐,似乎在犹豫,尽管他本应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不需要犹豫的。经过几秒后,他慢慢地抚平大腿上略微起伏的裙褶,轻声说:“我的选择是……罗琳娜·富里。”
“什么?”
“他说的谁?”
“罗琳娜·富里?”
这个出乎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帝国首相聂广宇,他居然没有为自己女儿训练的夺冠热门选手下注,而是在众目睽睽下,为她最强大的对手,聂伊伊最强大的敌人下了重注,只为赌自己女儿的失败。
是赌他女儿的失败。
“什么?”
露台上,林筱白担忧地看向聂伊伊。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解道。
一个父亲为什么会这么质疑自己的女儿?还是在如此声势浩荡的环境下?
“没什么。”聂伊伊伸手按住林筱白的头顶,揉了揉。
她透过人群中稀疏的缝隙,一层层地望过去,看见了自己那位花枝招展的美人爹爹正翘着腿,志得意满地坐在赌桌前,将自己的宝贝交给侍者。聂广宇似乎感受到了女儿的视线,也回过头,从大厅中央的圆桌到北侧的露台边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向自己的女儿。他望着她,突然露出了妩媚的微笑,那眼角的笑意写满了少女的调皮,还有一丝赌气似的挑衅。
——这下看你还能不能坐得住。
爹爹是这个意思。
可他这是为什么呢?爹爹从来不做无意义的抉择,他这么做,是玩心太重所为,还是想要逼自己表态?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如果自己作为瑞秋一方的教练没有出面,任由自己的亲生父亲将昂贵的赌注压在对手的身上,今晚在这个大厅中发生的一切都会在第二天传遍整个帝都上层,像病毒传染一样迅速且有力。也许很多新闻媒体都会收到各种信息来源,每一个能混进疣鼻天鹅酒店的人都是潜在的狗仔队。
想到这里,她走到露台,端起那杯凝了一层水珠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大厅中,赌桌上的所有人都已经将自己的筹码交了上去,侍者有序地将所有奇珍异宝收起来,赌局即将停盘。
“等一等。”
在大厅北边,月光的方向,聂伊伊迈着曼妙的步履,挽着林筱白的胳膊从露台走来,比云朵还要柔软的裙裾飘到了父亲面前。
恬静的光倾斜着从夜空中落下,映照出她们的身影。
“我也要下注。”她说。
“我亲爱的女儿也要参与?”首相合起手,高兴地问,“你赌什么?”
“叛逆者之匙。”她说。
在场的人里只有她和首相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东西。聂广宇仰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厅内穹顶的灯光从上倾斜着落下,将她的落在肩上的发梢照得有些微微透明,也衬得那双紫宝石一样的双眸泛出宁静的色泽。
他点点头,又问:“那你押谁?”
“瑞秋·里斯蒂·罗纳德。”聂伊伊将饮尽的酒杯放在桌上,敲出清脆的响声,杯底的冰块混合着残留的酒液,折射出几道迤逦的光。
“所以,我们的首相大人和他女儿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电话那头传来了男人澹澹的笑声,“和我们的选择一样嘛!”
“说正经事呢,别打岔。”莎拉维尔从马桶上站起来,提起那条性感到不行的情.趣内.裤,内裤上湿漉的痕迹让她在穿上去的瞬间哼唧了一声。
“你给我找的男人很不错,我有点……兴奋了。”她舔了舔嘴唇,“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剩下的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莎拉维尔不紧不慢地拆开手机后盖,取出电话卡,拗断后扔进马桶里,按下冲水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