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一位皮肤苍白的短发女性来到帝都公立银行大厅，淹没在办理业务的人海之中。
尽管罗琳娜·富里在进入银行之前就在大门前注意到从厢型车里钻出来的身穿静电服头戴安全帽的电工正在以一种近乎鬼祟的姿态沿着楼梯登上楼顶，并且他们随身携带的电工包似乎装得也过于鼓鼓囊囊，显得行为愈发鬼怪。银行的安保人员只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大胖子，但这个蠢货一直待在大厅入口处，似乎百般无聊地原地发呆，或来回走动，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出于不想招惹是非影响自己心态的考量，罗琳娜选择无视这一切并走了进去。随着她的步履进入大厅，嘈杂的人声瞬间便将她淹没。
“早上好。”
“你确定一点问题也没有，已经拖了半个小时了。”
“放心，我有过十几次升级安保系统的经验，只是一点小问题，最多再过二十分钟……”
“都说了取这么多钱很麻烦，为什么你又忘记了？”
“请在这里签字……”
“我今天还没吃早饭嗳……”
她来到柜台前，用指套敲了敲桌面。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柜员是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小姑娘。
“取钱。”
罗琳娜来到这里办的事情很简单，取走200万帝元的现金，把它们带给克里斯汀。这位刘易斯家的女爵最近摊上了不小的麻烦，圣地那边的人盯上了她。由于罗曼主教对她的穷追不舍以及比利·罗梅罗在帝都惹下的那些麻烦，迫使她和家族雇来的律师们不得不在法庭上据理力争、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脱罪。而身份高贵的女爵，则坐在被告席上为自己无聊地涂着指甲油。
现在的刘易斯家族如同漫步在泥沼中，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无边黑暗，可我们的女爵还是活力满满，似乎要证明自己脱了高跟鞋依然能跑铁人三项。于是乎，她动用了自己的一些关系，尽可能隐秘地找来罗琳娜，让她帮自己取来一批现金，让陪审团的成员们站在她这一边。只要这样，罗曼那个长得跟糟老头子一样的小屁孩就没法再动她一根汗毛了——一根耻毛都别想。
“遥控器没问题吗？”顶层仓库，一个秃顶男人脱掉了他的电工服，换上了厚实的凯夫拉背心，以及他手里的M933突击步枪。
“没有问题。”
“安全系统维修，无声警铃也解除了。”
“电磁干扰准备好了。”另外一个金发年轻男性竖起大拇指，“一旦开启，这里的电话一个都别想打出去。”
“那就立即行动。”
三人戴上面罩，拉动步枪枪机，行姿整齐地离开仓库，沿着楼梯移向人群……
在罗琳娜的眼中，柜员取钱的动作有些不和谐，她似乎有些害怕，肩膀在不停地觳觫着。
“怎么了？”罗琳娜问，“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没有，没有任何问题。”这个看起来刚刚三十岁的已婚少妇有些担忧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嗓音有些颤抖，“请稍后，我这就将现金为你清点取出。”
几张纸钞从她的手中脱落，她赶紧蹲下来将钱捡起，她过去从来都没有出过这么离谱的错，从来都没有。人有时候会因为出错而感到惊慌，在惊慌的时候出错的概率也会提高，于是便一错再错，越来越慌。
罗琳娜突然感受到一股不耐烦的情绪，这种脑海中的跌宕起伏让她近乎头疼。愤怒已经不止一次在反复搅动她颅骨里的一切事物了，她被无尽的怒火包裹。因为她心里清楚，对方为什么会慌张，为什么会害怕。
为什么这群王八羔子在害怕？害怕什么？他们凭什么害怕？他们有什么资格害怕？
“我有点好奇。”
柜员才刚刚背对着她站起，罗琳娜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帝国银行的柜台并没有严实的防弹玻璃，所以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和柜员产生交互。
“啊！”
柜员被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我这个星期以来第四次看见有人在我面前毫无预兆地惊慌失措了。”罗琳娜沙哑地说，“所以我现在非常好奇，你的惊慌是因为我吗？”
“不、不是……”虽然对方在否认，可罗琳娜仍旧通过手中传来的触觉意识到这个女人的身体已经因为高度紧张变得僵硬起来。
“能回过头来看看我吗？”
“你说……什么？”柜员被这句话弄得云里雾里。
“我是说，转身，看我。”
柜员小心翼翼地回首，罗琳娜则当着她的面用另一只闲下来的手摘掉了眼前的墨镜。
“是因为这个吗？”她用眼镜腿对自己的脸指指点点，“是因为我苍白的肤色吗？你好像抖得更厉害了，是因为我的眼睛吗？因为我的眼睛是红色的，和一般人都不一样？还是因为我的牙齿？”
柜员已经要哭出来了：“对、对不起……”
“你是害怕我要抢劫银行？还是害怕我会在这里吸你的血？”罗琳娜笑笑，只是皮笑肉不笑，尖利的犬牙反倒让这幅笑容显得更加骇人，“听说帝国的血族犯罪率居高不下，前段时间还有一起血族犯下的碎尸案，一个患有谵语的年轻血族把自己的两个人类情人都剁成碎末充当饲料喂猪了，是因为这个你才害怕吗？”
“我……没有……”
“回答我的问题！”
一声尖锐的呐喊镇住了银行的一楼大厅，所有人都被这充斥着浪涛般的怒意的嘶吼所震慑到，并为之悚然。站在银行门口身穿白色制服的保安意识到不对劲，也开始向她们所处的位置走了过来。
“不，不是……呜呜呜……”柜员已经呜呜地哭起来了，“对不起，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可笑的东西，你居然真的以为我会出于个人的欲望而伤害你？伤害，你？”罗琳娜眼角的青筋如蚯蚓一般蜿蜒扭动，“你觉得我会吸你的血？人类的血？你配吗？”
周围的人早已让出一圈，为她留下足够空旷的空间，任她暴怒任她咆哮任她发疯。女柜员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像个小女孩那样苦兮兮地哭着鼻子。
罗琳娜两手狠狠地拍打在柜台上：
“你在给谁使眼色？门口那头穿了枪套的肥猪吗？嗯？你觉得我想伤害你撕碎你，是因为我觊觎你的血液和身体，我看上了你的烂肉，是这样吗？你觉得他能阻止得了谁！”
“这位女士，请你冷静一下。”保安一只手已经伸向腰间，他也有些害怕。血族是天生的超人类，一个普通人，只靠自己手里的9mm手枪，就是十条命也不够赌的。
“请问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吗？”他壮着胆说。
罗琳娜猛然一回头，猩红的眼瞳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保安大惊失色地后退了好几步，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趟这滩浑水了。他应该躲在大门出入口，在冲突爆发的第一时间扭头便跑，即便为此在事后被银行开除也无所谓。反正这也不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了，他之前还因为抢劫银行进过监狱呢，这份工作也是修改了个人履历，有熟人帮忙才成功应聘的，反正活着比什么都好，他也不愁下一份工作。
“狗东西，谁让你过来了？”
罗琳娜转身瞪着他，眼中映出他发抖着一步步向后退的可笑模样。她甩出一张红包布烫金封皮的证件和两枚鎏金铁盾勋章扔到保安的脸上：
“我是这个国家的战斗英雄，我的父亲是为这个国家牺牲的英雄！你们为了他们做过什么？现在还想拿枪指着我？”
她看见有人已经举起手机拍摄影像，不退反进，面朝人们的手机走了过去，在人们因恐慌而惊呼着后退的同时她直勾勾地走向镜头，大声呐喊：
“我父亲为城市付出了他的一切，牺牲了他的性命、我母亲的性命、我弟弟的性命！我的家为此付之一炬！我参过军，上过战场，为这个国家流过血！我是战斗英雄！你们就是这么对你们的战斗英雄的！把她当成一个会违法犯罪的潜在罪犯！
“不，你们根本不配歧视我，更不配恐惧我。”她陡然伸开双臂，“你们才不配，你们都不配！你们不配我父亲的牺牲，不配我的流血！”
嘈杂的踱步声和惊呼声都停了下来，整座大厅顿时寂静，在哪怕是一枚硬币坠地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环境里只有女柜员隐隐约约、压抑不住的啜泣声还在时不时响起，像天上飘过又散开的云。
人海中挤出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他的打扮十分得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打了一层发胶固定住。他松开领带，清了清嗓子，尽可能用安抚的语气对罗琳娜说道：
“鄙人谨代表帝都公立银行，向你表达诚挚的歉意，女士。”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谁？”
“我是这家分行的行长，也是信贷员、安全顾问。”他说，“我们的员工冒犯到你了，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对不起。”
罗琳娜撇了撇嘴，只觉得些许的不耐烦：“那你能替她帮我把钱取出来吗？”
“完全可以。”
行长走到柜台后面，在女柜员身边耳语几句，让她离开，随即替她清点纸钞。
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各自忙自己的事情，这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似乎就要收尾了。
“你们银行的安全系统是不是今天升级？”罗琳娜突然问道。
“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罗琳娜重新戴上墨镜，“只是怀疑你们马上要被人抢劫了。”
“什么？”
行长大惊失色。他刚想追问些什么，却陡然被一道属于女人的凄厉惨叫声打断了思绪。
“啊——”
所有人都顺着惨叫传来的方向望去，三个手持卡宾枪的蒙面人已经将枪口对准天花板宣泄出一股弹雨和枪火。
“所有的人都趴下！”
“全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都在一阵哭喊中哆嗦着选择跪下或者抱头蹲下，柜台后的行长躲在桌下，试图按动无声警铃，但是却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
那群抢劫犯完全了解银行今天的状况，安保系统升级意味着暂时失效。短短几秒的时间内，警铃失去作用，电话也打不通，银行的出入口被自动防爆门闭合，就连监控线路也被人为切断，在一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大型密室里，所有人都沦为了刀俎前的鱼肉。
所有人都伏下了身子，除了罗琳娜·富里。这也让她显得异常扎眼，吸引了抢劫犯的注意。
“嘿，你聋了吗？我叫你趴下！”
“我懒得管你们是因为学历不够而失业的非法黑户还是因为犯下性.侵罪而只能通过在一条黑路走到底的形式讨生活的废物。”罗琳娜十分不耐烦地一跺地，身体绷成一条直线，“你们是来抢银行的，而我只想取走我的钱。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妨碍我。”
“你不想活了是吗？”劫匪的枪口已经抵住了她的颞部，“我现在就可以一枪打死你。”
“我改主意了。在我把你扔进厕所里吃屎之前，你还有一次机会。”罗琳娜·富里冷冷道，“扔掉武器，脱光衣服去大街上裸奔半个小时，如果你还不想看见自己后脑勺上的头皮。”
男人显然是被她的话气得浑身战栗，看起来都快要爆炸了。他已经下定决心一枪打爆这个白化病患者的头让所有人见识一下找死的结果。
但他没有开出这一枪。
他连看都没有看清楚，罗琳娜的手指就已经伸到他持枪的右手，眨眼间碾碎了他手上的27块骨头，让它看起来软绵绵得像块大号橡皮泥——还是裂了缝的那种——连食指贴在扳机表面都做不到。
“啊——”
女人的尖叫声刚落下去没多久，男人的惨叫声就一波又起，完全可以用“此起彼伏”来形容。而罗琳娜只觉得吵闹。
“能别像尖叫鸡一样震我的耳膜了吗？”她使劲抠了抠耳朵，“真的很没礼貌！”
不出预料，其他两名同伙已经抱着步枪冲到附近，举枪对她射击。
其实这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对于血族人来说，杀死三个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比普通人一脚踩死五只蚂蚁还要轻松——毕竟不是任何时候你都能凑够五只蚂蚁，并且它们恰巧全部都在你的鞋底所能触及之地。
现代社会的科技和金属所发明的先进步枪，冷硬的枪身和塑料弹匣，以及铜制子弹，全部在男人们的手里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黑色的火焰，如同地狱里的恶灵，咆哮着将制造冤魂的武器焚烧罄尽。
劫匪们的身上也燃起了火焰，他们尖叫着，手舞足蹈着，惊恐着，呻吟着，一点点被火焰拖入死亡。大厅中总共46名目击者趴在地上，屏息静默，颤抖着一言不发。空气中弥漫着火焰燃烧时令人窒息的炎热，以及苦涩难闻的味道，这一切都令人汗如雨下。
“还有谁想妨碍我取钱的？嗯？”罗琳娜眼角充斥着鄙夷，“还有谁？”
“报……报警。”人群中传来慌张的声音，一个老夫人哆嗦着站起来，“得报警。”
但是信号被屏蔽后电话根本打不出去，此刻所有人都乱成一锅粥，没有人愿意靠近那个就在刚刚杀了三个人的血族身边，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死者。相对冷静的行长废了很大的劲才说服人们冷静下来，同时诚恳地就银行安保问题向所有人道歉——也包括罗琳娜本人。
“我们现在被铁门封在银行里了，能不能请你帮我们出去，警察需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可以。”罗琳娜说，“但是你得先给我取钱。”
“你的现金。”行长满头大汗地将所有钞票清点完毕装进包里，“请问还需要什么吗？”
“还有，帮我更换一百元的零钱。”罗琳娜不紧不慢地将单肩包扛起，而后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平整的钞票，“全部换成一元钱的硬币。”
行长已经热得快坐不住了：“请问……为什么要那么多零碎的硬币？”
“我喜欢它们叮当作响的声音。”罗琳娜歪了歪头，“特别是当它们掉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的时候，声音就更清脆了。”
罗琳娜·富里并不是一位喜欢网上冲浪的人，也并不在乎自己今天在这家银行遭遇的小打小闹被人录像这件事。事实上，直到很久之后，她依然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在互联网上所引发的轰动一直持续到了星学府大奖赛的决赛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