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星学府大奖赛的总决赛从现在起正式开始!”解说席上,邓梦激情四射,“比赛总共三回合,一旦战平,还有最多两回合的加时。”
艾爽压抑自己激动的内心,用微微颤抖的语气说道:“现在是00:00,一天的开始,此届大赛的结局将在这里落下帷幕。”
“两位选手并没有过多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冷静。”
“是的,她们还处在试探的阶段。”
角斗场上,瑞秋徐缓地抽剑出鞘,杖剑随着手腕的抖动簌簌作响,切开萧瑟的夜风。她将纤长的利剑举在胸前,脏冰沿着喀俄涅向着手中剑柄传递,直至剑芒,为这柄长剑镀了一层澄澈纤薄的寒冰。漆黑的剑锷被阙月映照,泛出澹澹月华。
罗琳娜富里手扶巨剑,不动如山。灼热的气息从板甲上向着八方升腾,阻碍着寒气的逼近。
“动手吧。”瑞秋轻声说。
“动手?”罗琳娜突然发出一阵轻蔑的冷笑,“我怎么知道,你值得我动手?”
“明白了。”
既然对方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要求她证明自己,那她自然不介意当先下手的那一位。瑞秋心里清楚,这是一种气势上的压制,但相应的,也是将出手的先机拱手相让。
她单手持剑,随手挽了几个剑花,闲庭信步地向罗琳娜逼近。在瑞秋周围,那股凄冷的风越吹越狂,呼啸的风声近乎淹没了角斗场。在玉魄与火光的照耀下,寒流似乎凝结成了坚固的冰霜,无数冰凌随着风啸化为怒潮,狂啸着冲刷天与地。那些离角斗场最近的观赛席已经被无尽的雪霜覆盖,人群觳觫着惊呼后退。
随着脚步的逼近,日行战甲已经挂满了冰霜,就连炎热的气息也变得不知所踪。罗琳娜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连着这身动力战甲也被寒冰冻结。
不知不觉中,瑞秋停下了脚步。此时她已经站在罗琳娜的面前。
“不知道这样,你满意了吗,罗琳娜?”她的声音依旧很轻,但却带着无尽的冷漠与虚渺。
“很好,瑞秋·罗纳德,你没让我失望。”声音透过严实的护甲和厚重的冰层飘荡在寒潮中,“看来今晚你与我都会尽兴。”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包厢里,聂广宇晃着细长的腿儿,好奇地看着台下的角斗场。他觉得这个画面委实有些诡异,“罗琳娜怎么不动手?”
“军部出身的战士,大场面经历多了就麻木了。”雪先生单手支颐,“不过被这么一冻,也该醒了,不然就得死。这下她们马上就要动手了。”
她话音刚落,场下就突发骤变。
莹白色的火焰从板甲的体表冲天而起,熊熊燃烧着,竟然在瞬间融化了寒冷的坚冰。日行战甲在解冻的状态下全力驱动着躯体和关节,像是一台狂暴的机器,要在冰冻的牢笼里奋力挣脱。破碎的冰渣如雨点般从这台漆黑的板甲上向外流窜,罗琳娜的动作愈发急迅,似乎机器的引擎已经发动到最大的马力,她的身形遮天蔽日又妖艳十足。
莹白的火焰燃烧着漆黑的寒冰,这套板甲是那样的狂野、庞大,又是那样的美丽,体表流动着危险的华光。
瑞秋突然握紧剑柄,用力前刺。“叮”的刺耳声一闪而逝,她的剑芒精准地钉在罗琳娜阔刃长剑的剑身上,制止了她的启动动作,将危险的杀机遏止在起步之时。
“很好,很好!”
罗琳娜沙哑的狂啸声随着火焰迸射,流窜在铁甲表面,似乎要让这烈火燎尽大地。同一时间她们消失在场上,空气回荡着刺耳的噪音,是冰与火的消融,钢与铁的碰撞。
下一刻,她们出现在角斗场的最中央,剑刃挥舞化为一道道残影,宛如写意的笔墨泼洒在空中。金属相切产生的火星飞溅,于搏杀中卷起漫天的气浪。她们彼此争夺着空间,就连一个身位的距离都不想让出去。
“瑞秋,冷静!”场外,聂伊伊顾不得场内瑞秋能否听见自己的声音,兀自呐喊,“注意体能分配!别和她正面拼硬度,你的优势是机动性和灵活性!”
“天呐,两位选手之间的战况竟然如此激烈!”邓梦的唾沫星子四处乱喷,“这绝对是今晚最激烈的战斗,实在是太精彩了!”
“目前来看两人在场面上不分上下,但是罗琳娜有着日行战甲的保护,长久下去肯定是不利于瑞秋的。”艾爽分析道,“虽然她的西装也是定制戎服,但是在防守上一定是不及炼金板甲的。”
角斗场上的两人突然分开,一道又一道的气浪切割着空气向四面涌出,席卷了前端的观众席和解说席。感受着一道热一道冷的狂风切割着自己的面颊,艾爽不由得惊呼:“哦不!”
“哦耶!”邓梦反倒很兴奋。
瑞秋和罗琳娜同时落在两个不同的方向,远远注视着彼此。她们看起来都很镇定,没有受伤,没有消耗什么状态,也没有恐惧或过度兴奋。
罗琳娜将巨剑插入坚硬厚实的地面,歪着脑袋看了看瑞秋。瑞秋维持着稳定的站姿,持剑的手垂下,剑尖指向地面。一滩漆黑的液体顺着剑刃一路向下流动,像是黑色的污血,汇聚在剑尖,再一滴一滴地落下,于地面的水洼上溅出一圈涟漪。
“还要跟我正面拼硬度吗?”罗琳娜问,“你已经受伤了。”
瑞秋的手腕微微一抖,几滴绛红色的血珠从袖口飞出,带着若有若无的妖冶,她抿嘴微笑:“不牢你费心。”
所有的观众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他们被这份妖娆的美惊艳得挪不开眼。不得不说,尽管穿着笔挺严肃的西装,尽管在生死搏杀中浴血奋战,尽管全身上下都藏满了秘密与危险,但这位罗纳德家的继承人仍然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战斗的狂暴和萧杀氛围不能掩盖她的美,反而衬得她愈发的惊心动魄。
美目盼兮是她,欺霜赛雪也是她;
巧笑倩兮是她,沐风栉雨也是她。
她提起杖剑,西装表面脏冰凝结,长发飞扬中似乎有些许黑色的鸟羽在风中飘荡,酷寒天使将脏冰化作自己的战甲,大步迎向了日行骑士。
“这场比赛的节奏非常快啊。”解说席上的邓梦为场上的表现惊得频频咋舌,“他们的体能消耗速度会非常快,能吃得消吗?”
“这个时间非常考验选手的体能储备、体能恢复和对场面的掌控。”艾爽扶着自己的耳麦,“对她们而言,掌握了比赛节奏的那一个,就掌握了局势的走向。”
“快看,罗琳娜似乎抓住了瑞秋的行动轨迹,将她逼到了外场边缘。”
“我看起来倒觉得是瑞秋改变了自己的战术,从1对1的近战斗牛变成了游走抓时机的放风筝打法。”
“双方再度展开交锋,这次她们似乎选择暂时放弃使用异能,变成纯粹的短兵相接?应该是要节省体能了。”
“不清楚,但是现在终于没有冷一股热一股的风浪吹在我身上了,我觉得今晚解说结束我回去一定会感冒。”
罗琳娜横举巨剑,最后一次用火焰蒸干入侵到剑刃上的寒冰,之后弓步竖劈,逼开了瑞秋。
一旦双方有着近距离的接触,异度冰疯狂吸收温度的特性就会源源不断地逼迫她动用异能,维持所谓的温度上的平衡。这个做法给罗琳娜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但相比之下,近距离交锋依旧是利大于弊的。她正在逐步占据上风。
瑞秋的西装上已经多了十几处灼烧的痕迹,雪白的脖颈上多了一条显眼的血线,鲜血沿着白皙的肌肤一路向下流淌,她的呼吸也不再流畅,胸口起伏间,寒冷的雾气从她的口中倾吐。长发凌乱地落在肩上,隐隐有被斩断的发丝一根一根地于空中飘落。
“叮!”
“停!”
时刻追逐并紧盯二人的白锦葵拦在两人中间,制止了她们的战斗,“回合结束,退回你们的边角!”
“好的,第一回合结束,双方退回边角休息。”艾爽的目光时刻聚焦在角斗场上,“现在她们将会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双方的教练团队在为她们进行后续的战术指导。”
“除了喂水和按摩,应该没有别的方式可以更好地放松选手的肌肉了吧。”邓梦来回扫视,“艾爽,你觉得第一回合是谁拿下了?”
“我觉得第一回合近乎绝大多数的时间内,双方选手基本处于不相上下的状态,无论是场面还是有效进攻数,乃至主动性和进攻次数也是基本一致的。唯有最后十秒的时候,双方进行了一波近战对拼,在这场对拼中瑞秋明显受到了剑伤,伤口流血的视觉效果也很严重,而罗琳娜还是不落下风。我个人估计裁判会把这个回合判给罗琳娜·富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邓梦点头,“印象分也很重要,最后十秒瑞秋脖颈处受伤流血这点实在是太可惜了。”
“坐下,快坐下!”
聂伊伊扶着瑞秋坐在椅子上,摘下她口中的护齿,给她喂水。休息期间,双方的边角是可以进入角斗场为选手放松和交谈的。在这至关重要的时间内,他们必须将制定好的策略告知选手,尽其所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瑞秋,你不能再和她硬拼了。”聂伊伊用最快的语速说着。环境过于嘈杂以至于她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只能感受到声带的震颤,“她的甲胄远比你重,高速移动她的消耗会远比你更快更多。”
“快!快点给甲胄散热!”后勤人员大吼。
日行战甲在机械臂的抓取下被一个板块一个板块地拆开,露出藏在铜墙铁壁之后那纤细苍白的身躯。罗琳娜快要被鲜血淹没了,那身紧致的白色作战服和她苍白的肌肤一并被殷红的血淋湿,她像是刚刚从滚烫的岩浆里爬出来一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灼热。
“你不能在这种负荷下维持长时间的运作。”后勤组长看着她被汗与血混合着浸透的脸,嗓门提升了好几个响度,“如果你想打满三个回合,就不要继续这样高强度无间隙作战;如果你想继续这么打下去,就不要把比赛拖入第三个回合。听明白了吗!”
“我不在乎打几个回合,我只想打倒她。”罗琳娜仰起脸,蚯蚓般的血溪从两侧向下爬到下颌,再从下颌蔓延到青筋毕露的项颈上。脖颈肌肉有力地收束放松,她在竭尽全力呼吸。
“我不能把比赛结果交给打分裁判,交给裁判我必输。”她对边角说。
“别让她压制你,瑞秋,别让她压制你!”
休息时间即将结束,裁判已经开始指挥工作人员撤去选手的座椅,要将双方的边角赶出角斗场。聂伊伊还在按着瑞秋的肩膀,“把注意力集中,你丢掉了这个回合,但是她消耗得远比你更多,后续是对你有利的。但是你不能再让她继续追击了!振作起来!”
瑞秋吐掉嘴里的盐水,让聂伊伊重新喂上护齿。
“这才刚刚开始。”她看着远方甲胄漆黑模糊的影子。
日行战甲的每一块护甲随着机械臂的动作重新装填,将刚刚擦去血污的罗琳娜重新掩蔽。只是她身上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擦不完,一些滚烫的血污随着板甲拆卸装填的过程飞溅到外层金属上,瞬间被高温蒸发。
罗琳娜穿好板甲,静候裁判的指令。
“瑞秋·罗纳德,让我看看你的成色。”
“双方选手!”
白锦葵高高举起右手,他摊平的手掌连着小臂在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汗珠。看着重新走到距彼此不过几尺远的选手,他沉默了一秒,于山呼海啸中用力挥臂。
“叮!”
“第二回合比赛正式开始!”邓梦紧紧盯着角斗场上的两位战士,眼色通红像是一头斗牛。艾爽看见他上下起伏的胸膛就知道这家伙八成是投注了。不管他给谁下注,希望都不要影响他对场上局势的判断,做出有偏向性的解说,艾爽想道。
他的思绪被扑面而来的气浪打断。
瑞秋在火海的包围中提剑漫步,鞋底在地面留下一道又一道黑色的寒霜。她骈指按在剑锷上,为杖剑镀上脏冰,躬身蓄力,以利刃劈开火浪。
冲天的火海被气浪一分为二,瑞秋却听见身后传来聂伊伊的清叱:
“那是陷阱!瑞秋,快躲开!”
霎那间,分开的火海中,漆黑的战甲从天而降,如魔神降世。巨剑自上而下挥动,一瞬间,耀眼的月华被一片漆黑遮蔽。瑞秋驱动全身的力量,在最极限的时间强行转身,迎风舞剑。她的腰肢扭曲到极致,杖剑堪堪与巨剑相撞,发出穿云裂石的碰撞。
一股难以言说的巨力沿着长剑一路蔓延,自剑身,到剑柄,再到手腕、小臂,附骨之疽般埋入身体,彻入骨髓。瑞秋调转剑刃,将力量转移方向,卸去相当一部分,但还是被剩下的力量向外推动,鞋跟在角斗场划出一排笔直的划痕,却依旧停不下来。这股庞大的力量去势不止,瑞秋纤巧的身躯在这次角力中就像一支行驶在风浪中的小船,被罗琳娜的巨剑直接掀飞了出去。
罗琳娜显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她再度跟上,瑞秋闪躲不及,只能选择正面对攻。脏冰与火焰附着在她们的武器上,一次又一次在短兵相接中交织在一起,又迅速抽离。
尽管在高度兴奋的状态下人对于自己遭受到的伤害会短暂地失去知觉,瑞秋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逐步落入下风。罗琳娜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发疯地驱动着炼金板甲,简直是个不要命的主。和这样的亡命之徒拼命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可罗琳娜的移动比起第一回合更加的迅捷,无论是步伐还是挥剑的动作都充斥着大开大合之势,颇有种以命搏命,以伤换伤的疯劲。
这家伙不要命了吗?
瑞秋心中思绪一闪而逝,罗琳娜已然逼近,两人的兵器再度撞击在一起,爆出阵阵巨响。碰撞声时而清脆,时而沉重,场上立柱不堪冷与热的摧残,已经崩出一条条裂缝,金属的撞击在体表流下了斑驳的伤痕,粗糙而狰狞。
在场的两人和她们的团队都知道,无论战况有多激烈,局势有多焦灼,罗琳娜永远都是体能消耗更快的那一位。这是张明牌,就看你瑞秋·罗纳德究竟能不能抓住它。
“罗琳娜,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血族边角的吼叫声随着狂风送进角斗场,他们都知道,现在再让罗琳娜节省体能为第三回合做准备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顺势而为,“全力以赴!全力以赴!”
一声沉闷的低吼声穿过坚硬的面甲,沿着寒冰与烈焰递进瑞秋的耳膜。她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然绷紧,为接下来的狂风骤雨做足最后的准备。眼前的下一幕便是漆黑巨剑横向挥砍,剑上浓郁的烈火点燃了夜空。显然,对方想要一鼓作气击溃自己。
她的速度又变快了!火焰与剑刃一次又一次击破了瑞秋的防守,脏冰破碎成漫天的碎末,棱面上折射出夜晚的月色。一浪胜过一浪的火焰烧褪了坚冰,瑞秋的西装上已经密布灼痕。
眼前闪过一条黑色的细线,即使闭上双眼也能看见黑色的流线映在自己的眼眸里,抹不去也擦不掉。瑞秋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但她知道,一定是自己的眼睛受伤了。
罗琳娜挥剑的速度又变快了。莹白色、黑色、红色,多种颜色泼洒在空中。那柄纤细的杖剑对自己的防守而言作用有限,在时机和速度的双重压迫下,瑞秋的身体又一次承受了严重的戕害。她的胁下、颈部、右眼、左臂、小腿全部受了伤,有巨剑划出的切口,有火焰焚烧的损伤、有碰撞造成的淤青和震荡,还有……
瑞秋隐隐感受到什么了,是莹白的火焰。罗琳娜的火焰是一种诡谲的异能,那不仅仅是焚烧一切的烈焰,似乎也能沿着刀剑传递,通过伤口进入伤者的体内,吞噬她的生命力和体能。
虚弱的感觉从心肺一路传到脚底,瑞秋在漫长的格挡与进攻中摇摇欲坠。
“时间快结束了,看样子双方选手的体能都消耗到了尽头。”艾爽看着场上的画面,“目前看来是瑞秋承受的伤害更多,劣势更大,但是罗琳娜这样作战体能消耗也会非常快,她能维持住这高频率的压迫吗?”
“现在场上的局势实在是太激烈了!”邓梦大声咆哮,爆豆子般快速吐出一股股话来,情绪激动地说个没完,“现在时间只剩下最后十秒钟,罗琳娜正在加快攻势,瑞秋又添了几处新伤!她能撑住吗?时间还有最后五秒、四秒、三、二、一!第二回合结束!”
“至此,罗琳娜·富里已经连续拿下两个回合,胜利的天枰正在向她倾斜。”艾爽说。
“真激烈。”包厢里,聂广宇捂着嘴惊呼一声,忍不住一下下地用力跺脚,鞋跟踩得地板哒哒的响,“真拼命,那个瑞秋流了好多血。她是不是快要输了?”
“她们两个是不是私底下有些恩怨?”雪先生突然冷不丁地问。
“怎么?你不是捂住眼了吗?用耳朵听也能听出来什么?”聂广宇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血族人的板甲有些古怪……她似乎要撑不住了。”
“罗琳娜·富里要撑不住了?”聂广宇又惊讶了一次。
“两人都是强弩之末,胜负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聂伊伊将瑞秋扶到椅子上:“快坐下!坐下。”
瑞秋现在的状况很糟糕,她浑身浴血,衣摆、衣领、袖口上尽是剑刃切出的缺口,更重要的是她的右眼睁不开了。
“你的眼睛还好吗?”聂伊伊的拇指按住她的眼角,为她检查伤势,“能睁开吗?”
瑞秋摇摇头,兀自用力地呼吸着。无论是她还是聂伊伊都已经发觉,罗琳娜的火焰有种特殊的能力,它们从瑞秋身上的伤口渗入,阻止着伤口的愈合,让她难以恢复行动力和体能。伤口在不停地流血,瑞秋已经在尽力呼吸,体能却还在流逝,躯体渐渐失去了力气,火焰已经沿着伤口进入四肢百骸,侵蚀着她的骨头与肌肉。
到了这个阶段,所有的战术都失去了意义,她们别无选择,只能靠本能作战。
“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罗琳娜。”
教练忙不迭地取下罗琳娜的头盔,被火焰点燃过的合金烫得他手掌都脱了一层皮。这是板甲使用过度的表征,在这种高负荷运载的前提下,还使用异能进一步摧残,此时骑士已经不能再身披板甲继续作战了,这会有生命危险。
他看着将自己错位扭曲的手指强行掰回去的罗琳娜,于心不忍道:“你没有抓住最后的时机,很可惜。但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的对手太狡猾了。听我说,罗琳娜,我现在就要去找裁判弃赛,告诉他我们不玩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大家都为你骄傲,但是没必要为了一场商业比赛再拼上性命,孩子。”
“罗伯特,”一只苍白的、染血的手紧紧抓住教练的手腕。这只手纤细柔弱,骨节分明,透过血渍能看见隐约的青络浮现,这么娇弱的手,此时在教练的眼里却是如此的倔强有力,连他手臂的微微战栗都能死死按停。
“不。”
罗伯特诧异地看着罗琳娜虚弱得不像话的脸,反问了一句:“不?”
“不要弃赛,不要终止。”罗琳娜重复了一遍,“不要替我放弃。”
“罗琳娜,你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了。”当事人应该比教练更明白自己的身体究竟处于什么状态,毕竟头晕恶心、呼吸困难、手指脱臼和肋骨断裂的感受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死亡这种事对于观众和解说员而言只不过说说罢了,但是选手是真的有可能会死的。
“你已经穿着它高强度战斗20分钟了,这是极限,不能再继续。你清楚日行战甲会抽空宿主体内的每一滴血,而且你作为血族从不吸血,你的身体实际上比你的同类要脆弱得多。”
“第三回合只有……只有五分钟。”罗琳娜挣扎着说。
“时间减半也不行,你没有那么多血让它吸收!”罗伯特咬牙切齿地低吼,“你会没命的!”
角斗场上,不是谁都能时刻保持头脑清醒,沉浸在荣耀与欢呼中的战士随时可能会头脑发热甚至精神失常,在追逐名利的道路上不计一切后果地向前狂奔,直至丢掉性命——遑论基因比人类更不稳定的血族。所以选手需要教练时刻替自己判断场上局势,做出正确的选择。
很多时候,放弃才是更理智的做法。
“我不会放弃的,罗伯特,哪怕是死。”
罗伯特愣了一会儿才问:“我们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我这辈子都在为这个时刻奋战,罗伯特。”罗琳娜的嗓音本就沙哑,此刻被血堵了喉咙,显得更沉闷了,“你不是也在角斗场上奉献了自己的半生吗?你当初也巴不得死在角斗场上,对吧?罗伯特,你能理解我,你能,只有你能!”
“我明白了,那就让那位贵族出身的大小姐见识一下,我们这些底层野狗的偏执与谵妄吧。”罗伯特抬头对其他队员们用力喊道,“立刻给铠甲降温!所有损耗超过60%的部位都要更换,肩铠、护膝……手套也换了!还有……”他顿了顿,也许是犹豫了一阵,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干涸得如同黄沙,“把后备的肾上腺素给她打进去,我们需要她活跃起来,她的心脏需要再次雀跃起来。”
瑞秋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晕眩,也许是体力流逝带来的,也许是罗琳娜的异能导致的。她的身体极度缺乏能量,且处处是损伤。右眼的世界一片灰白,画面渐次模糊。双耳被嗡鸣笼罩,刺得她头疼。瞳孔开始遏止不住地一点一点向外扩散,尽管很不愿意,她开始逐渐失去感受世界的能力了。
聂伊伊还在为她做最后的战术指挥和战前鼓舞:“听着,这是最后一个回合了。你还有一个回合,就能赢下这场胜利。五分钟,足够了,对你来说足够了。最后一回合是你的,你只需要在角斗场上终结她。
“把双手举高,时刻拿高抱架。现在轮到你来压迫了,你需要接近她。你得终结她,不能让她走出第三回合后的角斗场。你在听吗?瑞秋!”
她也开始焦急起来,瑞秋的状态不太好,在这关键的时刻,这个女孩的睫羽颤个不停,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怜悯;她的眼睑开始一点一点地落下,像即将落暮的夕阳,看得聂伊伊心疼。
没有人能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角斗场不会因为战士的疲惫和伤痛对她们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或怜悯。在人声鼎沸的古老场馆里,高耸入云的石柱宛如监狱的壁垒与铁栏,将野兽般的人囚禁在不死不休的修罗场。不论是谁踏入这里,迎接他的只有最极致的疼痛和最残忍的未来。
聂伊伊突然扬手给了瑞秋一耳光,“振作起来,瑞秋·罗纳德!醒过来!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吗?别让一切的努力白费!”
为什么?瑞秋眨了眨眼,突然陷入了迷茫。
这质问无比熟悉,好像曾有谁对我说过。
“我的天使,你为什么要和魔鬼做交易?”
瑞秋突然觉得体温骤降,那颗时刻在跳动的心脏蓦地迟缓起来。脑海中闪过一幕又一幕如琉璃般破碎的画面。画面里是黑夜,倾盆大雨冲刷着坚硬的大地,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潮湿。但突然,一颗火星在暗淡的月光中落入水洼,燃起一片烈火,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火花从空中坠落,带着刺鼻的硫磺气味,大地随之融化,变得像石油般浓稠。岣嵝的鬼影带着他的手杖再度光临人间,一步一个脚印向自己走来。瑞秋试图挣扎,却失去了所有力气。无边无垠的火海包围了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魔鬼来到身边,借她的血签下那份契约。
一片漆黑的羽翼从天而降,落在她掌心的血泊上,被殷红的血水浸润。
“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界限,瑞秋·罗纳德,一切还没有结束。”
聂伊伊的呼喊将瑞秋从恍惚中带回清醒的现实,耳鸣声也尽数消散。她的瞳孔重新聚焦。沉重的呼吸带出绛红色的血渍,仅有的左眼看着聂伊伊,那眼神凶恶得像头野兽,是那样的顽强、倔强。瑞秋望着她,用力点头。
还不能倒下,至少不是现在,她想道。
聂伊伊用最快的语速说:“听着,听好了。你用异能进攻的时候她明显感受到了你对她造成的伤害,她也会冷,会疼。给我听着!做好防守的同时积极进攻,组合打击她!不要用单一的重击,用组合连击,假动作铺垫或者三、四连击的组合攻击,先轻后重,轻重结合。深呼吸,瑞秋,深呼吸。”
休息结束,裁判开始驱散场上的工作人员,第三回合即将开始。
喂她咬住护齿后,聂伊伊抓住最后的时间,伸手按在瑞秋的肩膀上,认真道:“你已经准备好取得最终的胜利了,最后一回合是你的。拿下她!”
瑞秋站起来,视线直指正前方。除了魔神般屹立的罗琳娜·富里,她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人与物。
在罗伯特不安的眼神中,面甲闭合,掩盖了罗琳娜的面容。日行战甲运作的轰鸣压住了附近所有的声音,炙热的气流沿着通风口喷涌,吹得边角团队衣领纷飞。漆黑的魔神经过部件更换、短期维修,还有人造血浆补充,已经可以再度高强度运作。至于它还能维持多久,就要看穿戴它的宿主,还有天命了。
罗琳娜拎起插入地面的复仇者,将这柄阔刃巨剑抗在肩上,抬头望向观众席的高层包厢。她不知道克里斯汀来了没有,也不知道她在哪个包厢,但是她还是仰望着那边,试图在一排排露台前看到她。
“克里斯汀,我要向你道歉,因为我违背了你的命令。”她看着眼前数不尽的人海,喃喃自语,“但今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胜利让出去。”
如果是平时,我会听你的话。我讨厌所有人,所以我不想和人类们有什么纠缠。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可能会说一句“我无所谓”然后就自动退出了吧。这样才是你眼中的罗琳娜·富里,和不值得的人争强好胜有什么意义呢?
但当我看见瑞秋·罗纳德时,我下意识看见了某种我痛恨的存在,想要去审判,想要去征服,想要蹂躏,想要否定。我想起了我的过去,我是养蛊的畜生,是在血泪中用性命谋求未来的野兽。
罗琳娜·富里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代号,我其实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从格罗十一到帝都,我从来没有为真实的自己而活过,只是一台运行的机械。
格罗十一的噩梦从它发生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每一晚,我都会被噩梦惊醒。这些年,我几乎每天都会呕吐一次。我奔波在单调的行程里,赛场、训练场、战场;赛场、训练场、战场;赛场、训练场、战场……这就是我的命。
我这一生永远都无法和所谓的文明人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一看到他们,我就恶心得想吐。因为他们的存在就是命运对我最大的嘲笑,瑞秋·罗纳德,她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嘲笑。
所以我一定要打倒她,把她踩在脚底下,让那些所谓的大人物,那些人类社会的上层渣滓们看清楚,你们,还有你们当中的天之骄子,不过是另外一批冠以“文明”之称的狗杂种罢了。命运对你们的宠爱,都是未来要偿还的债。
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我绝不能淹死在名为瑞秋·罗纳德的浑浊的河水中。
边角陆续撤离角斗场,教练罗伯特离开之前特意最后看了一眼日行战甲遮天蔽月的背影。他知道这个画面意味着什么,也许他要用一生去记住这个画面。
“怎么了?”二楼包厢,罗纳德公爵看见克里斯汀从座位上站起来,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你也被赛场的激情感染了?”
“我是……有些担心。”
“担心?”威廉问,“担心我家的瑞秋吗?她应该还足够坚强,即便输了也能承受住这份挫败。”
“不,我是担心罗琳娜。”克里斯汀摇摇头,“日行战甲在时刻攫取她的鲜血与生命,如果继续这样打下去……”
她说不下去了。
“那就让我们为年轻人祈祷吧,祈祷她们都能在这场决斗中幸存下来。”
“不能想个办法阻止她们吗?”克里斯汀回首看向威廉。
“孩子们早就长大了,你没法阻止羽翼丰满的雄鹰与海浪搏斗,哪怕它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威廉在胸口画起十字,“凡是涉及生存与死亡,皆是有意义的。”
“双方选手就位!”
瑞秋稍微为自己整理了一下西装,只是衣服上的伤痕和缺口实在是太多,血渍沾满衣袖和衣领,手越擦衣服越脏,再怎么打理也回不到最开始的模样了。
她抹去嘴角的血迹,单手提剑伫立原位。夜风吹起纷乱的长发,她默默等候最终局的肇启。
身披日行战甲的罗琳娜已经走上前,像一座山停在瑞秋面前,高耸的身影将瑞秋面前的月光遮挡。
两人默默对视着彼此。
“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彼此彼此。”
她们呵呵笑了两声,又迅速收住笑容。
“退开,退开!”白锦葵挡在两人中间用力推开她们,生怕杀红眼的两人不顾裁判和铃声,提前打起来。
两人面朝彼此退至赛场两边,眼神始终没有从对方的脸上挪开。她们无视那沸反盈天的呼喊声,无视明亮耀眼的火焰与灯光,无视寒风吹起战场上的沙尘与碎石,组成一道帷幕般纤薄的风沙之墙。
罗琳娜提起巨剑,复仇者直指前方的瑞秋:“你无法战胜我,瑞秋·罗纳德,我已准备好赴死。”
瑞秋舞动手中细剑,迈步清吟。看见罗琳娜挑衅的动作,她温柔地笑了。
“罗琳娜·富里,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