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没有受过帝国教育,也从未踏入精灵领地的人,瑞秋其实对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关系向来模棱不清,只是隐隐得知双方发生过战争,有一段充斥着血与泪的历史。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地踏入森林,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回家的方法,但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她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让我来吧。”
精灵侍女走来,端走了瑞秋手里的托盘。托盘上装着精灵一族敬天拜醮所用的祭器和礼器,可以帮助她们感应神明的呼唤。和人类不同,精灵从来不用牛羊之类的肉食和象牙骨头等动物的器官当做祭品,通常是用植物来献祭——尤其是利于治病和用于炼金的药材。两族的共同之处在于精灵也喜欢用玉帛祭祀。她们信奉的神明与帝国人信奉的神明不一样,对于瑞秋来说,她无所谓,她不相信所谓的神明,只相信世界上有魔鬼。
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更极端的。联邦人不相信一切怪力乱神的事情,不过他们的国家风气也因此而缺乏信仰,尤其是年轻人,似乎处于迷失的时代——这是她从帝国报纸上看到的。
瑞秋低头跪拜的时候悄悄眄视四周诚挚祈祷的精灵女孩们。精灵的侍女们的服饰独树一帜,可以透过交织的金银细链和微透的纱裙隐约看见她们细嫩洁白的肌肤。据说这一种族的的吃穿住行都是取之于自然用之于自然,比临天门的武者还要原始和守旧。
祭祀的仪式结束后,精灵女孩递给瑞秋一个鼓鼓囊囊的水囊,瑞秋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惊讶地发现精灵们饮用的来自森林清泉的水远比城市的饮用水要好喝得多,她的嘴里还留有泉水的清甜。
“跟我来吧。”负责引路的侍女说,“阿妈在屋里等着你。”
精灵们所居住的房屋往往傍树而建,是用树干和树皮制成的木屋,有的建在林中,有的建在树下,还有的建在树枝上——真不敢相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些木屋被坚韧的藤蔓连接在一起,组成了复杂的网络。
被称作“阿妈”的人是精灵的萨满,负责主持精灵对上天的祭祀。没人知道阿妈活了多少年,只知道她活了很久很久,久到近乎所有精灵出生后的第一个仪式都是由她主持,从小在阿妈的抚养下长大。
瑞秋踏进的房间是所有木屋中最高的,它被悬挂在一百米高的粗壮红杉树上,需要攀住藤蔓梯一点点爬上去。
她从梯子顶端越过,踩上木质地板的那一刻,才从那种入云般缥缈的氛围中抽离,重新回到脚踏实地的状态。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呼唤着她:
“年轻人,请坐这来。”
瑞秋听话地来到桌前坐下。在她对面是一个看起来刚到中年的温婉女性,柔顺的长发遮住她的侧脸,看起来很温柔,和她的嗓音一样。
“阿妈,我……”瑞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说道,“我带着疑问到这里来,是想向你们求助。”
“我只能回答我知道的事情,但我不能保证能解答每一个人的疑问。”阿妈说,“每年都有人带着问题来找我解惑,我只能帮助其中一部分人解开她们的疑惑,却没法帮助所有人。但既然你来了,那就尽管告诉我你的目的吧。”
瑞秋问:“我的问题是,是否存在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对,一个时间和空间都与我们存在的世界并不相同的世界,异世界。它……对你们来说,它真的存在吗?”
阿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了。”
“那……”
“我没法告诉你有或者没有,因为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另一个世界。”阿妈长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神像是沉湎在某条漫长的回忆之河里,“但是很久之前,曾有一批人寻找过一个名为‘无限之门’的神迹,据说那是一道通往时间与空间都与此世截然不同的异世通道。”
“无限之门?”
瑞秋突然觉得心脏开始跳动得激烈起来,她抬起头,紧盯着阿妈的双眼,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请问我该如何找寻无限之门?”
……
“她怎么样了?”
雨夜,罗纳德公爵从座驾里出来就急匆匆地往门口走,在他身后打伞的娜塔莉娅有点没反应过来,脚步没跟上,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威廉的肩膀与头发。还没等府邸管家开口他就打断对方:
“克丽丝怎么了?”
“这个……哎呀,阁下还是跟我来看看吧。”
一路上,管家也显得颇为惶恐,“怎么说呢,女爵她的状态十分不好,她从昨晚开始心率就降得很低,躺在床上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偶尔醒来一会儿又……这么跟阁下说吧,我也不清楚那是因为疲倦而睡去了还是因虚弱导致的昏迷,我想应该是昏迷。医生过来了却什么都没查到,府里上上下下急得团团转却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办法。我们血族人可都指望着刘易斯女爵啊,知道公爵阁下和我们主人关系匪浅,这才想到向阁下求助。”
他们一路走到克里斯汀的寝室门口,门外站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他们正在小声讨论着什么。见到公爵来了他们立时停下了彼此间的窃窃私议。
“开门。”威廉说。
下人们打开房门,让他们进去。威廉走到床边,看见了克里斯汀。她躺在床上,脸色恬静,闭着眼,大抵是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比她活泼的时候要更有魅力一些,那种宁静的美丽让男人们不自觉地想要贴近。她的肤色看起来更加苍白了,肌肤下隐藏的淡青色脉络显得她脆弱又无助,像是童话里的睡美人,那双细长曲翘的睫羽随着呼吸在威廉的眼里缓缓地颤着。威廉坐在床边,伸手轻抚她的侧脸。
也许是感受到了掌心的温热,刘易斯女爵缓缓睁开眼睛:“威尔,是你吗?”
“是我,克丽丝。”
威廉在她身边坐下,“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病了?”
“我没有生病,威尔。我是不会生病的。”
“可是你已经这么虚弱了。”
“这不是病,咳咳……威尔,这不是病。”
和往日慵懒惬意的声线截然不同,今天克里斯汀的嗓音柔弱得令人心碎,威廉有点听不下去了。他紧紧抓住克里斯汀的手,说:“跟我回去吧,让我来照顾你。我的人只会比你的更专业,何况……他们对你根本就没有那种感情,他们不值得信任。”
“呵呵……”克里斯汀虚弱地笑笑,“跟你去住那幢旧别墅吗,当初我们住在一起的那幢?回到那段纸醉金迷,荒淫无度的时光?”
“那座别墅我已经借给瑞秋去住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把你带到我的府邸里去。等到你病好了,我们再去那些更好的地方,你喜欢去哪就去哪,好不好?”
“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的话,我说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我想也许那一天很快就要过来了。”
“别说昏话,克丽丝,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一种直觉,我觉得有人想要杀死我。”克里斯汀缓缓地说着,“文森特和雪先生都想要我们去死,不仅是我们,还有理查德……”
“理查德的护卫工作就交给我来,现在需要治好你,克丽丝,我们需要你好起来——”
克里斯汀突然抬起手臂,用力抓住威廉的袖口,“快、快……”她的语速溘然间快起来,“快走,如果是她动的手,我不可能还活到现在,除非……除非她还在等其他人过来。”
“什么?”
一直缄默不语的娜塔莉娅突然抽出左轮手枪,枪口直指房门门口,管家正在急匆匆地阖上门扉。她果断开火,枪口的火焰一闪而逝,门外传来了一声男人的惨叫,但是房门还是闭合了。
娜塔莉娅冲到门口,发现房门已被锁死,她立刻折返回公爵身边,抓住他的手臂,要带他离开这里。虽然暂时还没遭受任何攻击,但这里明显是对方设下的陷阱。他们没有带其他人来刘易斯府邸,这是个错误,此时在这里多待一秒钟都会增添无数危险。
“主人,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我没法保证你的安全。”感受到威廉的抵触,她急切地喊出声。
“不必了,娜塔莉娅,已经来不及了。”威廉坐在克里斯汀身边,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如果这是我和她的命运的话,我更愿意和克丽丝一起面对。
“你走吧,雪蝎,不要再管我们了。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娜塔莉亚顿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看着罗纳德公爵苍老的脸,她突然好想哭。
“那我也留下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不能丢下我,威尔。”
屋外突然刮起呼啸的狂风,窗户在风起的瞬间支离破碎,消瘦的人影站在月色下。月光暗淡,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随风狂舞的长发和剑锷上映出的刺眼月华。
……
瑞秋和余晖赶到刘易斯府邸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高耸的哥特式别墅被火灾夷为平地,异管部已经接手了这里,警卫队和纽扣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这片庄园。各方势力的人手都挤在这里,相互警惕相互试探相互排挤。对于大多数在场的人而言,他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瑞秋刚到这里就得到了罗纳德公爵和刘易斯女爵罹难的消息。这一切简直难以置信,好端端的人,前些日子才见过面说过话坐在一起吃过饭,可是转眼间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异变,只剩下突如其来的分别和不留情面的落幕。
救护车停在门口,救护人员用担架来来回回将幸存者带走救助。瑞秋跑到救护车旁,看见坐在急救舱门口发呆的娜塔莉娅。那漂亮精致的蝎子辫此时早已散开,纷乱地落在肩上。她的脸被黑色的灰尘和碎片刮破的伤痕涂抹,双目无神地看向远方。
“娜塔莉娅,到底发生了什么?”瑞秋见到她还活着,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又继续追问起来,“到底是谁设的埋伏?义父他真的……遇难了吗?刘易斯女爵呢?”
“他死了。”
瑞秋看着已经麻木的娜塔莉娅,嘴唇嗫嚅了两下,想要安慰她,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死了,死在了我面前,怎么会这样呢?我竟然眼睁睁看着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为什么?”娜塔莉娅自言自语起来,“她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杀了他,我却什么都做不到,一点用都没有。为什么……”
她突然烦躁地揉起了头发,似乎是很不耐烦,“为什么我救不了他,他明明那么信任我,我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她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呢?我真可悲,连和他一起去死都做不到……”
瑞秋突然忍不住留下眼泪,她紧紧抱住陷入谵妄的娜塔莉娅,哭着安慰她:“不要自责,娜塔莉娅,这不是你的错。”
娜塔莉娅没有理会她,只是麻木地坐着,一动不动。
“告诉我,娜塔莉娅,是谁下的手?谁杀了义父和女爵?”尽管悲伤,瑞秋必须先问清楚事情的原委,“是雪先生吗?”
“是她。”娜塔莉娅说,“她当着我的面杀了他们,我向她开枪,可是制止不了她,我想替威廉挡住她的剑,可她根本没有刺上去,他就在我的怀里停下了心跳。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看到余晖在远处对自己挥手,瑞秋擦去眼泪,哽咽着劝道:“照顾好自己,娜塔莉娅,好好休息,这不是你的错。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娜塔莉娅没有理她,只是兀自坐在原地发呆。
瑞秋来到余晖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余晖简短的一句话,让她浑身发麻:
“爱德华兹大公家里也出事了。”
……
罗曼踢开脚下的碎石子,领着一队训诫者怒气冲冲地闯进爱德华兹家的府邸,格蕾丝跟在队伍最后面,满脸歉意地对着被冒犯的工作人员柔声道歉,只是她的嗓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还是太轻了,以至于根本没有人能听清。
别墅内部是一片狼藉,大量战斗产生的碎屑和灰烬铺满了墙壁和毛毯,大厅内的石柱被某种锐利的斩击切断,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满是大口径的弹孔。训诫者们指挥医护人员跟在他们身后,将尸体和重伤者带出去,罗曼和格蕾丝则负责上楼找寻爱德华兹大公和朗尼。
他们翻遍了二楼和三楼,最后在三楼一处被砸坏的窗口处看见了血迹和鞋印。罗曼透过窗口看向楼下的泳池,发现泳池的水被血液染红。
“下去看看。”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和格蕾丝直接通过窗口处跃出去。格蕾丝的身体素质可以支持她安然无恙地从十几米高空落地,她直接扛起了罗曼主教跳了楼。
罗曼落地后立刻根据现场的痕迹找寻可能的幸存者,格蕾丝有条不紊地用试管中的溶液展开炼金术。她使用的炼金术会对现场的异能和术式发生痕迹产生反应,用不了一会儿,她就沿着浓郁的气息一路搜寻,终于在一处仓库前停下。
仓库明显被战斗波及过,铁门已经被炸出一个直径三四米的大洞,门口还有血液流淌。格蕾丝警惕地抽出枪,小心翼翼地钻进仓库。她借着顶层破洞处投入屋内的月光探索其中,终于见到了一个瘫倒在地上的人影。
她立刻上前为他检查呼吸,确认那人还活着后她又转过他的头,仔细辨认他的面相。只看了一眼,她就明确了,爱德华兹家族的公子已被发现。
与此同时,罗曼身上的对讲机传来训诫者带着电流声的汇报:“我们在天台上发现了爱德华兹大公,大公没有受伤,汇报完毕。”
……
陆生荣裹紧了风衣,让衣领和帽檐遮住自己的脸,一路行走在靠墙的阴影下,避免被一切监控看见。他没有穿那身临天门长老的衣裳,而是以现代服饰将自己修饰成一个普通人。
他的目的地在附近的一家地下酒吧里,这里平时只在夜晚营业,白天闭门不接客。但是陆生荣来到酒吧门口时,只是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房门便为他敞开了。
他走进房间,丝毫不在意倒放在桌子上的座椅和地面上的灰尘,只是十分恼怒地扔掉外套和帽子。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低吼道。
他的情绪实在是太激烈,嗓门也有些压抑不住。房屋内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早早就在这里候着他。等到他一嗓门喊出声之后,其中一人迅速贴身,抓住他的手臂和肩膀,一记朴实无华的过肩摔就将这位临天门的长老摔在还没拖过的地板上。
陆生荣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这一摔也让他清醒过来。他的思绪随着他的眼珠一起快速地旋转,并且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摔倒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别激动,陆长老,我们只是想找你聊聊。”
陆生荣趴在地板上,听见男人的声音后他抬起头,看见一双黑色短靴和一双踩着高跟凉鞋的脚,这双白皙的脚真漂亮,足尖涂着绛红色的指甲油。他当然认得这双美丽的脚,因为他曾与这个女人彻夜缠绵。
但下一刻,黑皮靴就重重地踏在他面前,鞋跟还差一点踩在他的手指上。
“陆长老,不知道你是否认识我。”男人稍微一用力,就把这个临天门的长老提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陆生荣恶狠狠地说,“我只知道你和这个贱人一起陷害我。”
“真无情啊陆生。”莎拉维尔的声音美得就像她的容颜一样,勾人心魄,“明明都看过我的身体,大胆又热烈地对我的隐私部位爱抚探索,还进入了我里面,现在到翻脸不认人了。狠心的男人,要是我怀上你的孩子了那可该怎么办呀?”
“你怀孕了?”陆生荣惊呼。
“当然没有。”莎拉维尔咯咯笑起来,“我怎么可能会怀孕?”
陆生荣彻底明白,这个联邦女人是不折不扣的间谍,接近自己一事他们早有预谋,只是他醒悟得太迟。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选择冷静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官方姓名叫小林雅人。”男人拍了拍手,“至于这位和你相当熟稔的姑娘,莎拉维尔,是我亲爱的妻子。”
“你的妻子?”陆生荣本以为自己不再会产生一丝惊讶,却还是被他的话震惊了,“你居然把你的妻子送到别的男人身边,为了得到你们需要的情报,你连老婆都能送给别人,你这个绿毛龟!”
“真难听啊。”雅人坐在桌角上,冷漠地看着陆生荣,“难道不是临天门的长老明明有了妻子,却还要婚后出轨,抢占我的爱人吗?为什么还要到头来血口喷人?”
“亲爱的,都是他逼我。”莎拉维尔搂住雅人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他强.奸了我,事后逼迫我不要说出去,甚至还要把大使馆的保密文件偷出来。”
她的演技真的是浑然天成,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心。她随时都能哭出来,而这也是她最迷人的时候,潸潸泪眸中的那份浓郁到骨子里的悲伤简直能让所有人为之心碎。
“你——”陆生荣被她的表演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愤然啐道,“不要脸!”
“你知道这种事情对你将来的影响,陆长老。”雅人不紧不慢地说,“像你这种人,犯下的如此严重的错误,聂首相和雪先生会不会饶过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
“乖乖跟我们合作,我保证你不会出事。”莎拉维尔走过来,笑眯眯地抚摸着他的侧脸,“我对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还是有点小感情的,如果不是工作关系,我真不想伤害你啊。”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带我们去见一见雪先生。”雅人说,“你跟她很熟吧?我们有些事情需要找她商量一下,很快就会结束。你能带我们去见她,不需要费太大力气。”
“哼,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害死我?”陆生荣咬牙切齿。
“你不知道,但你知道如果拒绝合作,从现在起你就完蛋了。”莎拉维尔抬脚对着他的膝盖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锋利的鞋跟磕得陆生荣一个趔趄,疼得他龇牙咧嘴。
“但是如果你愿意多帮我们一把,我向你保证,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亲爱的临天门长老。”
听着往昔情人口中不再甜言蜜语的冰冷嗓音,从现在这一刻起,陆生荣终于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境地,那就是他完蛋了。
……
医护室里,监护仪迟缓地发出“滴、滴、滴”的声音,三条不同颜色的线条分别画着形状不一的波浪。瑞秋坐在一旁,看着昏迷中的朗尼,陷入了沉思。
在她离开帝都前往森林的这段日子,克里斯汀莫名罹患重病卧床不起,威廉受刘易斯管家邀请上门探望,却被埋伏在那里的叛徒和杀手出卖,雪先生亲自出手暗杀了刘易斯家族和罗纳德家族的两位家长。这一切被在场的娜塔莉娅亲眼目睹,她拼命阻止,在天堑般的实力差距面前却是无济于事。不知为什么,雪先生放过了她,但这对于娜塔莉娅而言,无疑是一种羞辱与嘲笑。
就在同一天晚上,雪先生又在须臾间移动至爱德华兹家族的庄园,对爱德华兹大公展开了暗杀,朗尼和其余家族护卫拼死血战,才保住自己的父亲。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爱德华兹家族的护卫死伤无数——其中包括了大量的超人类,他们是专门效力于家族的死侍,朗尼也在战斗中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据说他为了拯救自己的父亲动用了十分可怕的异能,却在与雪先生的正面冲突中遭受了许多致命创伤,能否醒来还不好说。
房门被打开,埃里克和艾伦走进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了一阵后由埃里克率先开口:“我们的人已经备齐,就等候你的命令了……公爵阁下。”
瑞秋仰起头,四处张望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应了一声:“哦。”
她又想起来什么事:“雪蝎在哪里?”
“德雷西小姐在大门口等你,听她说有些话要和你一个人说。”艾伦看了一眼窗外,“她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感觉……人跟疯了一样。”
埃里克用手肘顶了顶他,让他闭嘴。
三人出门时遇到了前来探望的樊芷雨,两位纽扣人队长不认识她,只有瑞秋对她点头示意。樊芷雨的面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康,两人擦肩而过。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帝都刮起了阵风,风卷起了大量的沙尘,将天空披上一层丝绸般的纱网,整个帝都都是雾蒙蒙的,甚至市区商铺的招牌和停放的车辆都被风吹倒吹翻。医院附近稀疏的树林里尽是枯木,新长的枝芽都被大风割断。瑞秋一出医院大门就见到了在门口驻留的娜塔莉娅。
“娜塔莉娅,听说你有事情要跟我说。”
娜塔莉娅双手纠结地揪着自己的发梢,今天她也梳了蝎子辫,但是明显没有平时整齐利索。她看起来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直到瑞秋走到跟前和她打了招呼,这位曾经声名远扬的地下杀手才慢半拍似的感受到她的靠近。
她揪着头发眄视了一眼瑞秋,想开口却似乎忘记了要说什么。等花了一会儿时间组织完语言,她才缓缓地开口:
“小姐,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什么?”瑞秋不理解,“为什么,娜塔莉娅?”
“我想……是时候了,小姐。”娜塔莉娅说,“离别的时候到了,这里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我只好先行离去。”
“娜塔莉娅,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难过。”瑞秋忧伤地说,“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你看起来糟透了。”
“没关系,我能调整过来的。”
“可是我需要你,娜塔莉娅,我们大家需要你,罗纳德家族需要你。”瑞秋牵住她的手,“留下吧,你现在也需要帮助,我们需要一起振作起来。至少……至少等你振作了,再离开也不迟。”
“已经结束了,小姐。”娜塔莉娅说。
瑞秋停下来,她看着娜塔莉娅,一阵揪心般的疼。娜塔莉娅的语气是那样的平静,和她无神的双眼一样满不在乎,可她此时却是那么的悲伤,那股浓郁的悲伤溶在空气里,带着冰冷的潮湿,让瑞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死了,我没能救他,是我不够好。”娜塔莉娅的眼神飘忽不定,“可他已经死了,他……不在了。一切都结束了,这个家的将来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娜塔莉娅走了。
瑞秋在风沙中呆呆地站了十几分钟才反应过来,那个代号雪蝎的杀手,效忠的从来都不是罗纳德家族,唯有威廉·亨利·罗纳德一人。他死了,所以她也走了。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这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直到一个月后,瑞秋才从下人那里得到消息,娜塔莉娅·“雪蝎”·德雷西,在帝都往东二十公里外的郊区饮弹自尽,被人发现时尸体被胡狼啃食了一半。
这位名声显赫的杀手,早在罗纳德公爵死去的那一刻起,就跟着一起死掉了。
……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震惊帝都的大事却一件挨着一件发生,像是约好似的集中爆发在这个不详的春天。自多位贵族府邸遭受恐怖打击后,帝国军队已经进入了帝都,将城市包围起来。街上的行人少了一些,没有哪位家长能放心让自家的孩子放学后出去玩耍,出门的人每天都能在街上看到装甲车巡逻,报纸新闻节目上全部是关于治安和案件调查的猜测与进度。
但是对于瑞德艾兹·罗曼而言,这些无关人员的推测,全部都是放屁。
“哟,罗曼主教。发呆呢?”
罗曼一抬头就看到了雅人那双讨人厌的绿眼睛,他不耐烦地推开他,站起来在阴暗的屋里来回踱步。
“我知道你在烦躁什么,主教。”雅人说,“你害怕理查德也这样跟着一起死去。”
“他不会出事的,这段时间圣地的所有训诫者都被调动用来保护他的安危,他一定不会出事。”罗曼像是在尽力说服自己,他踱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你不能把我们的皇子圈起来养一辈子,主教。至少待到他登基的那天,他还是需要在全国的民众面前手捧宪法与圣经,接受所有目光的审视。”
“那能怎么办,现在,现在就连威廉他——”罗曼有点说不下去,“谁知道文森特那个疯子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不如来问一问我们最重要的盟友是怎么想的。”雅人将点燃的蜡烛移了个位置,放在了屋内正中央的桌面上。
“说说你的看法吧,罗纳德公爵。”
听到这句话,罗曼停下了脚步,目光随着微弱的光芒向着房间角落方向移动,他和雅人一起静静地候着这个房间里第三个人的回应。
烛火的光芒正好能照亮房内那人的衣领和下半身,却不能清晰地映出她的容颜,只能看见漆黑锋利的戗驳领,那是一套修身的定制西装。刚成为公爵的第三人自从进屋起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听另外两人分析帝都局势,相互给出建议又相互否定。
现在这个话题又抛到了她的手里,就像投球手手中蓄势待发的白色棒球那样停在她面前。罗纳德公爵从阴暗的角落中站起,一步一步走到桌面前,双手按住落满了灰尘的木桌,烛火照亮了她的面容。
“我的想法很简单。”瑞秋·里斯蒂·罗纳德公爵平静地说,“我们……杀了文森特。”
罗曼和雅人对视一眼。
“你他妈也是个疯婆子。”罗曼说。
雅人却拍起手来:“我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他们怎么对我们的,我们就怎么还回去。”瑞秋说,“以眼还眼,以耳还耳。”
罗曼突然释然了,他意识到最近一年以来自己似乎遇到了太多思维方式不寻常的疯子,但偏偏就是疯子们的方案往往最有效果。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实施?”罗曼问,“用什么方法,在什么时段?谁去下手?还有,怎么处理雪先生?”
“雪先生交给我。”雅人说,“我需要罗纳德家族帮我一个小忙,让我从边境带些人进入帝都,正好可以乘坐你们运送钢材的火车。放心,人手很少,不会给你们添大麻烦的。至于剩下的,全都交给我们,我向你们保证,那个人会死。”
虽然雅人向来说到做到,但是罗曼还是忍不住为其担忧:“你可得确定了你能行,你在做从来没有人想做也是从来没有人做到的事情,这是一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主教。凡事皆可为。”
“你他妈会死的。”
“没关系。”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动手?”罗曼又看瑞秋。
“前几天,文森特去联邦访问了是吧?”瑞秋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两天后,他乘坐的专机会在夜晚降落在帝都机场,回来后会举行短暂的巡游仪式,全帝都的公民都会过来参观。”
“他真张扬啊,不是吗?”雅人微笑着说。
“就在那个时候下手吧,不过我不希望这件事情传到理查德那里,他不该知道这件事。”
“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会被牵扯到他的头上。”罗曼坐在瑞秋对面摊开手,“你无法避免。”
“至少这样他能活着登基,活着就是最好的结局。”瑞秋托着下巴,视线飘向天花板上早就坏掉的老旧白炽灯,长久地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就当这是我对他的报答吧,虽然这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皇室专机于太阳落下的时分降落在帝都国际机场,夜幕刚刚降临。
文森特的出行总是招摇过市,这完全符合了他的性格,张扬又自负。他乘坐的转机可以说是皇宫的最高配置,采购价格达到了40亿帝元,四个油箱可以让它的不加油航程达到近两万公里,防爆装甲、特殊涂层、EMP防御系统,可以抵御中距离核爆下产生的核辐射、核尘埃,以及核冲击波。飞机内部分为两层,驾驶舱下层配备了给皇子的起居室、办公室、紧急中心,甚至还有为客人提供的宾客休息室、酒吧、餐厅和浴室。这类皇家转机,也被称作空中皇宫。
机场早就被清场,还留在这里的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皇宫的工作人员和政府记者。红毯从舷梯下一直铺到机场出口,两侧的礼仪小姐手里捧着艳丽的海棠花与百叶玫瑰。身着礼服的二皇子文森特带着他的随行人员走向大门,无数安保人员跟着他们的步履挡住道路两侧。
“我们沿着街道转一圈就回去。”文森特笑着说,“每条街道上都有人在等着看我们,总不能让他们失意而归吧。”
“所有的街道都已经做好了安保工作,我们的人都安插在人群中,所有上街的人,身份都得到过验证。”保安队长殷勤地说。
为文森特设计的出行路线有两条,他们将随即抽取一条作为巡游路线,登上专属座驾后一路上经过科林利得街道、西南大道和红龙街,行驶过半个帝都,最后在停在皇宫附近的风铭广场,下车后一路走回皇宫,无数记者和摄像师会对着他们录像、拍照,将画面印上报纸。
他,文森特·温莎,已经做好了登基的准备了。是的,只要他亲爱的哥哥理查德出现了意外,他将作为唯一的皇子登上皇位。
上车之前,跟在文森特身边的西川智之突然回首向高楼望去,他的眼中迎着满城的灯光,眼波流转间看起来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