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末日(上)

作者:上山打大老鼠 更新时间:2025/3/16 0:38:58 字数:10482

今晚的帝都灯火通明。

穿着得体西装三件套的中年男人走进风铭广场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但他走的不是正门,而是安全通道。他选择的路线是监控摄像头最少的,几乎没有找到他的画面,仅有的一两次避无可避的镜头中,他的脸被宽大的帽檐和立起的风衣衣领遮挡,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一路来到顶层的一间员工宿舍,取下礼帽挂在衣架上。这里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地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房间不知何时准备好了他要用到的装备:三脚架、风速仪、微光夜视仪、战术观察镜,以及一支提前组装好的L115A3狙击步枪。

男人并不着急立即在这里做些什么,只是靠着门口抽烟,不是品牌烟,而是他用烟纸和烟草现卷出来的手卷香烟。混合烟草和粗糙的烟纸是过去军队的标配,很多经历过战争的老一代烟民最喜欢抽的就是这种香烟。

香烟燃烧产生的烟灰在空中化为碎屑,落了一些在男人的牛津鞋上,他用鞋尖敲了敲地板,抖掉那些烟灰后走到了窗边。月光打在他右眼的单片眼镜上,折射出缥缈的光。他借着战术观察镜窥伺着夜晚的帝都,左手无名指上金色的假指闪烁出点点光芒。

他是余晖。

有些日子没有出现,他的嘴唇上蓄了一层胡髭,让他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了一些。明年这个时候,余晖就已经30岁了——如果他能活到这时候的话。按照带他入行的中将的说法,干他们这一行的,通常活不过四十岁,也就是说,他的人生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三。如果这个不再年轻的男人还想活得长久一点,最好的方法就是金盆洗手,漂白自己的身份,彻底离开这一行。

他的假指在前些日子刚换掉,取而代之的是这枚镀金的假指。很多时候,这种金光灿灿的物什会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如此张扬的作风显然不适合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杀手,但余晖知道,用不了太久时间,自己的暗杀生涯就要结束了。

而今晚正是最后一次。

“哥哥,哥哥?”

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来到露台,露台中央有个坐在鎏金椅子的男人,他低头沉思着什么,或者睡着了。少女走过去,轻轻捏了捏男人的肩膀:

“哥哥。”

理查德似乎是惊醒了,他抬起头,花了一两秒的时间思考了一阵,才转过头道:“阿尔维娜,怎么了?”

“不能在这里睡觉啊,哥哥。”白裙公主温柔地说,“这样会感冒的。”

“哦,好。”

理查德站起来,妹妹挽着他的胳膊随他一起走出露台。出了楼,两人遣散周围的随从,沿着人造公园的游步道一路散步。

“哥哥,你这几天有好好休息吗?”阿尔维娜担忧地问道,“你的黑眼圈好重,就算再怎么紧张也不能这么逼迫自己啊。”

“我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维娜。”理查德一步一步地走着,“你……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这几天帝都出了太多事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有人在为了我而流血,人们在为我去死。我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信任。”

“你真的好累啊,哥哥。”阿尔维娜说,“是不是当上了皇帝之后,我们就更没机会再见面了?”

“维娜,你……”理查德摇摇头,“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可是父亲他的状态已经很差了,我昨天见他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睁开眼看了我一下就又闭眼了。”维娜越说语气越弱,“医生说他连饭都吃不下去,父亲他以前可是最宠我的,可是,可是他昨天见了我连话都说不出口……”

“唉,明天我去看看父亲吧。”理查德转过身,“文森特今晚回来吗?”

“嗯,他已经下了飞机了,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了。”阿尔维娜点点头,又问,“哥哥,你跟二哥他真的就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了吗?你们都是亲兄弟呀,为什么不能和睦共处呢?”

“兄弟阋于墙,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理查德低头沉吟了一阵,“你知道罗纳德公爵和刘易斯伯爵为什么会死吗?”

“他们的死因很诡异,一定是有人暗杀他们,但是真的是二哥吗?”

“也许他们生意上的敌人和联邦的特工也会有动机吧,但在帝都,还有临天门的镇压下,没了皇家的帮助,没人能把这件事处理得那么果决。”

“难道二哥他为了这个皇位什么人都能杀吗?”阿尔维娜突然觉得好委屈,“我们是一家人啊,他真的会不顾一切吗?”

“妹妹,帝王家的家事,向来和寻常人不一样,这是我们的代价。”理查德抬手摸摸妹妹的头,“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们不是皇室成员,去当所谓的普通人,是不是会更幸福一些?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是普通人的话,你又会失去太多东西,我想我应该给不了你幸福的人生了。”

“哥哥,如果有的选的话,我宁愿成为一个荆钗布裙的农家女孩,也不希望我们一家沦落到父亲重病不起,兄弟反目成仇的地步。”公主摇摇头,“我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我晚上偷偷跑出去玩,被一条大黑狗追赶到溪边,掉进了水流里。是二哥赶跑的大狗,你跑到水里把我救出来。当时二哥被咬了好几处伤口,我也生病发烧,你晚上一个人轮流照顾我们两个,就像真正的父亲一样。”

“还有这件事吗,我……”理查德隐隐有些恍惚,“我不记得了,小时候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这些年来渐渐的,都想不起来了。”

“可我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就很忙,他从来都没有时间陪我们。有时候我会在想,也许是一直照顾我和二哥的哥哥你,更像父亲。”

理查德显然没有心情听这些事情,他更想多嘱托一些事情给妹妹:“维娜,离开帝都吧,找几个你喜欢的朋友和男伴,出去旅游一段时间。这段日子照顾父亲对你来说实在是太累了,你需要放松,远离都市的喧嚣和戒严状态下带来的高度紧张。等新皇登基了,你再回来。”

“哥哥,我们进屋吧。”阿尔维娜摇摇头,抱紧了手臂,“我有点冷。”

“今晚气温确实有点低,还有三四级的风。”理查德点点头,我们进去吧。

今夜天晴无云,有阵风,明明是春季,帝都的气温却不知为何有些降低,地面凝结了一层寒霜。桦树枝叶被风吹得簌簌作抖,联邦大使馆内人心浮动。随着运输车队驶出大门远去,其余人也要出发了。

瑞秋站在铁门口,她第一次和雅人的联邦妻子会面,看见对方穿着艳丽性感的露背礼裙和红底高跟鞋,她不禁咋舌:

“你穿这种衣服真的合适吗?”

“请放心,公爵阁下,我在穿喜欢的衣物时才能将自己的状态维持在最高水准。”莎拉维尔娇笑着说,“不像那群老土的男人,不是作战服就是黑西装,喔,亲爱的,我忘了你今天穿的机车夹克,有个性哟,我喜欢。”

“你们确定真的不需要我陪着你们一起去吗?”瑞秋看着即将上车的众人问道。

“就算我同意了你也一定不会冒险陪着我们过去。”雅人就站在她旁边,笔直地站着,风吹得他的裤腿如水流般晃动,显得他像一杆黑色的旗帜。

“如果我们失败了,计划败露,你们也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联邦头上,但前提是暗杀现场没有任何你们的人在场。”他说。

“好吧,那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好了。”

目送莎拉维尔和雅人登上汽车后,瑞秋抬起手,腕表上的指针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秒一秒地运转,那个重要的时刻正如轰鸣的火车般向所有人驶来,无法终止,无法抗拒。她当然为此紧张,她也应该为此紧张。这是一场风险极高的冒险,所有人都献上了自己全部的赌注,无论有多么抵触,她都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但愿筱白不要恨我。”她自言自语道。

皇宫室内还是比起外面要暖和不少的,虽然在这里看不到任何暖气装置,但是能感受到那股舒适的温暖。

罗曼主教和修女格蕾丝被拦在楼下检查了相当长的时间,随身的武器装备和相关证件及证明,全部都过了一遍之后才被放出来。他们来到理查德居住的别墅——这里离皇宫主楼相当近,只需要在楼下走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就能到达。

看到罗曼和格蕾丝被管家带到自己的书房,正在办公的理查德显得十分意外:“罗曼主教,这么晚了还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抱歉了,殿下。”罗曼拿出自己的对讲机,“我们得到可靠消息,有人正在策划针对你的暗杀行为,从现在起,我已经让所有的训诫者包围了皇宫并替换所有的安保人员,之前的那些人全部都不值得信任。”

这时候,一直在起居室里休息的阿尔维娜也跑了上来:“哥哥,这是怎么了?”

“公主殿下也在?正好,那我们可以同时保护你们,不需要再分出一队人了。”罗曼对着对讲机下了几个命令,又将大概的消息和公主讲述了一遍。

“不要着急,主教,我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事实上,这种经历对我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理查德这时候十分淡然。他并不为这种暗杀行为感到意外,在他过去的几十年人生中,已经有无数次针对皇家的暗杀行为发生在他身边了,他早就习以为常。

“我让管家泡一壶红茶吧,”理查德对管家点点头,“麦克斯,麻烦你了。”

“我的荣幸,殿下。”

由远及近的步履声穿过云雾,如同涟漪般沿着空气传递到临天门的大门入口。几名值班的蓝衣武者闻声后走出大门,哨塔上的同伴为他们点起火把,火光照亮了前方十余米的距离,只有扶疏的柳树枝叶和浓密的灌木映入眼帘。与此同时,那些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为首的武者见没有了动静,继续向前探查了一段距离,发现还是没有任何人或物的存在,便转身向队友比了个安全的手势,接着往回走。

他走了两步,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古怪的窸窣声,刚想有所反应,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径直伸到他面前,粗长的指节极具骨感,锋利的尖爪瞬间就阻碍了他所有的目光。

在同伴们的注视下,这张足以掩盖人脸的手掌捏住了他的脸,一瞬间便将这颗结实的头颅攥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碎屑,四溅飞散。

沉重的脚步向前近了一些,手掌的主人从火光前的阴影里走出,那是一头巨大的怪物,通体青铜色,没有眼睛,没有皮肤,但是有鳞甲,从鳞甲的缝隙中可以看见条纹状的肌肉纤维和坚硬的骨节。它张开血盆大口,恶臭的唾液沿着尖牙向下滴落,打在地面上后会随着灼烧的声音腾起一缕雾气,清晰可见。

其余武者们抽出的长刀,要围杀这个怪物。门后的人第一时间将信号传出去,召集夜晚的巡逻人员。

青铜色怪物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这声音像是小孩在奋力尖叫。随着它的叫声,更多的脚步从阴影里传来,越来越多的怪物们跟在它的身后走进了火光里。

这场人与怪物的对峙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不知是哪一方的呼喊声在静谧的夜晚中炸响,他们便骤然拼杀在一起。

与其说厮杀,这更应该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身为超人类,武者们有着远超凡人的健壮身体与格斗技巧,却在这些怪物的冲杀中节节败退。尽管做出了一定程度的有效反击,人类的死伤还是比怪物们更多。

很快,大门的戒备就撑不住了,他们无法照顾到每一处入口和每一道缝隙。哨塔因为战斗的波及而倒塌,怪物们杀出一条血路,尖叫着冲进了临天门。在更深处,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类喊叫声和刀剑出鞘的金属锐鸣,更多的则是人类的惨叫和怪物的尖叫。临天门是一处超人类的聚集地,这里只有武者,没有普通人。这场浴血的搏杀还远远没有结束。

金属鞋掌经过在大理石地板上,将地面敲打得铿锵作响,L1st的联邦特工们跟随怪物们开拓的道路行走在帝国临天门的地盘上。他们早已知晓这里的地形图与护山大阵,并将破解之法铭记于心,浓郁的迷雾和迷宫般的树林再也无法蒙蔽他们的双眼。他们肆意入侵这里,仿佛来到了自家的屠宰场。

莎拉维尔的眼中映着山门燃起的熊熊火海,她一挥手:“我们的目的很简单,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凡是你们见到的,一个都不留。”

……

聂伊伊久违地回到首相府邸实在是令艾莫瑞女士欢欣,她真的想念许久未见的小姐。只是今天小姐的举动有些古怪,她本就是一个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人,出入首相府从来不与人提前打招呼,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全看运气。按理说今日的小姐也与往日无异,她还带来了一位客人,是个年轻可爱的小姑娘,挺讨人喜欢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是艾莫瑞还有有股说不出来的古怪的感觉。

“我这就去告知老爷。”她对聂伊伊道。

“不必了,艾莫瑞女士。”聂伊伊说,“爹爹已经知道我回来了,我刚从他楼上的书房里出来,就不需要你再操心了。”

“是这样吗?”艾莫瑞女士不疑有他,而是想到另一件事,“那么晚上的晚饭是得做丰盛些,我这就去嘱咐下人们准备食材。今天有南方集市上新到的南瓜,最新鲜,小姐最喜欢吃了。”

“嗯……”聂伊伊欲言又止,“艾莫瑞女士,你晚上有安排吗?”

“嗯?”艾莫瑞女士狐疑地望了她一眼,“小姐,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这段时间帝都不太平,你这几天不要再出门,好吗?”聂伊伊恳求道,“我一直把你看做我的家人,我不希望我的家人出事,我想要大家永永远远在一起。”

说着,她投入艾莫瑞的怀抱里,脑袋紧紧埋在她的胸口上,“你能答应我吗,凯瑟琳?”

艾莫瑞先是感到讶异,接着她的眼神温柔下来,抱着聂伊伊,她笑着说:“我也最喜欢我家小姐了,我答应你,这段时间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小姐好不好?”

“好,我也哪里都不去,我们就在家里避几天风头,陪陪爹爹。”聂伊伊一动不动地抱着艾莫瑞,后者能感受到怀里的女孩在微微颤抖。

“好了,上去陪陪老爷吧,我也该准备晚饭了。”

“嗯。”

聂伊伊与女管家短暂地告别后直接登上了楼上卧室,那是爹爹休息的房间。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门。

房间很安静,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窗帘,显得屋内有些暗淡。帷帘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她似乎蜷缩成一团,柔柔弱弱地伏在床上,可爱又可怜。

聂伊伊上前拉开帷帘,露出了藏在后面的人影。还是那身色彩艳丽的华服,还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美靥,缩在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臻首玉颈的美人爹爹。

只是此时聂广宇全是上下被纤细的红绳五花大绑,娇小的身子被缠住,强迫他扭出一个及其别扭又羞耻的姿势。他的小嘴被口球堵住,呜呜地悲鸣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爹爹,原谅女儿吧。”聂伊伊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伏在聂广宇身旁,“女儿这也是为了你好,我不想让你出事,也不想让你伤害我的朋友,所以只好先委屈了爹爹,让爹爹冷静下来。”

“呜呜!”聂广宇凶巴巴地对着女儿瞪大眼睛,嘴里咬着口球,一下一下地挣扎着。

“爹爹,你知道吗?帝都要发生大事了,皇子之间要手足相残,他们想要争夺皇位。”聂伊伊自顾自地说着,“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毕竟你是二皇子那派的人,对不对?”

聂广宇像毛毛虫一样扭曲着身体,努力向女儿的身边蹭过去。他的脸上流露出恳求的神色,似乎是希望她能够摘下自己嘴里的口球。

可惜的是女儿丝毫不理会他的恳求,继续自言自语:“雪先生她……今晚可能会死。”

聂广宇的眼神能看出来明显是不相信,他摇了摇头。

“女儿也觉得这很难呢。”聂伊伊说,“但是雪先生也是人,也会受伤,也会疼,也会死,是不是?只要是人,都会有他死的那一天。所以女儿想,不管怎样,她今天都会很危险了。所以女儿把筱白接回家了,她傻乎乎的,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呢。”

聂伊伊伸手抚过爹爹的脸颊,“爹爹,你和雪先生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女儿知道呢,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哦,出轨的男人最差劲了……虽然女儿也没资格这么说。不过不管怎么说,对妈妈都是不好的。她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呀。”

她又问道:“你对她有感情吗?如果她要死了,你会伤心吗?”

聂广宇疯狂挣扎起来,他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聂伊伊手里拎出一条银色的项链,她默念咒语,为项链附魔,随后将其戴在了爹爹的颈项上。聂广宇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突然瘫软下来。

“对不起,爹爹,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太可怕了。无论是对于联邦人还是帝国人,对所有人来说,她都是必须得死的。女儿也很害怕她,害怕她伤害女儿所爱的人,害怕她性情大变伤害爹爹,害怕她毁了未来的一切。女儿只能救爹爹和筱白,救不了其他人。爹爹,原谅伊伊吧。”

聂伊伊站起来:“筱白刚到楼下没多久,第一次做客对这也不熟悉,人又拘谨,我带她熟悉一下这里。你在房里乖乖的,等过了今晚,一切就会恢复如初。好吗?”

她俯下身,轻吻聂广宇的额头,为他掖好被子,让他休息。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

发生在临天门的战斗越来越激烈,武者和怪物们从大门一直厮杀到了临天门的主楼大厅,一路上血流成河。雅人和莎拉维尔领着十余名联邦特工与数不尽的怪物,谁挡在前面他们就杀谁。

十几名手持柳叶刀的武者从怪物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他们的蓝衣全部被血染红,刀刃也在砍杀中崩出几道缺口。他们喘着粗气,显然是被疲惫和伤痛侵扰,但还是毅然挡住了联邦人的去路。

莎拉维尔在刀锋迎面斩来的时刻微微侧身,避开了武者的中线,从侧方靠近,几个简单的擒拿动作轻描淡写地下掉了他们手里的武器,肘击接膝击连续放倒数人,最后十分迅捷地转身甩出一记劈挂腿,纤细笔直的长腿在月色与火光下映出漂亮的线条,显得妖冶又危险。锋利的高跟鞋将眼前最后一个敌人抵在面前,鞋跟已经捅进了他的额头。

雅人侧身闪开正面的刺击,凌厉迅速的刺拳如毒蛇吐信,瞬间击倒一人,随后他身后的联邦特工一拥而上,与武者们陷入乱战。

“快点走,我们时间有限。”他督促道。

在充斥着血与火的夜晚,联邦人在拥挤的人海中强行切出一个缺口,向着雪先生所在的山峰一路前进。

临天门门主所居住的山门顶峰,雪先生正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院子内,静默冥想。今晚帝都的寒风也吹到了临天门的山峰上,本该是桃花绽放的时节,山峦上的桃树却被寒风吹拂得枝叶乱颤,娇嫩的花瓣被风吹散,零零洒洒地飘荡在凄冷的空气中。

山路上的莎拉维尔有所感应,她抬起头,看见纷乱的花瓣凋零飘落在山林中。她伸出手,一枚白里透粉的萼片落在她的指尖上,柔柔弱弱。

“好漂亮的花,好柔软的花。”她轻声呢喃。

一阵寒风袭来,这枚渺小的萼片随着冷风消失在了漆黑的夜晚。

她突然感到手臂上一股巨力传来,她便沿着这股力量被扯进一个有力的怀里。她歪倚着仰起头,看见了雅人的脸。

“注意点,别走神了。”他的脸上有一道血痕,“今晚会死很多人,谁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莎拉维尔从他怀里起来,发觉他的手中握着一支锋利的长箭,箭杆已经被他单手拗断。

越来越多的武者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随着而来的还有漫天的箭雨。数不清的怪物迎着箭雨将联邦人拦在身后,与临天门的武者浴血混战。

山顶院内,雪先生站起身,中止了冥想。她走出屋子,在院里看着盛开的桃树和满地的花瓣,突然开口问道:“筱白,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应她。

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走到了主院的正中央,这里摆放着一个兵器架。兵器架上只有一柄笔直的八方汉剑,那正是她常年随身携带的爱剑。

这柄剑的来历不明,据说是从临天门的初代门主手中传下来的,锻造的时代极为遥远。剑身表面使用了一种名为暗金的特殊金属,可以与使用者的异能连接,强化一切形式的异能或法术,可以说是星球上最原始的附魔方式。由于暗金及其稀有的属性和昂贵的价格,在附魔技术无比成熟的今天,几乎已经没有人使用这种高成本的材料了。

“出来吧,别藏着了。”

窸窣的呢喃声随着寒冷的风吹进院里,高大的怪物从阴影里探出头,它走来的时候用尖锐的指甲一下接一下地剐蹭着石柱和墙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沉重的脚步和心跳的节律几乎一致。

雪先生望着这个高大的怪物,抽剑出鞘迎着面向它走去。白色皮鞋敲打地面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她便已经来到怪物面前。青铜色的野兽想要挥爪撕扯她,张口咬碎她,但它的速度在黑发蒙面的临天门门主面前似乎太慢了,在它刚刚敞开双臂,还没来得及发出叫喊声时,雪先生手中的八方汉剑就已经在空中连续挥出五次不同角度的斩击。这些斩击似乎是在同一时刻斩出的,瞬间就在怪物身上切开纤薄的伤口,猩红的血浆喷涌而出,在空中洒出一道雨幕。

怪物的四肢就这么同时被切断了,连同它的胸腔也被长剑一分为二。在它的感知里,自己似乎没有就这么落向大地,而是被女人一把钳住了脖子。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她蒙着黑布的脸,随后血花自她的手中爆开,怪物的脑袋便被雪先生单手捏碎了。

雪先生用手指抹去脸上的血珠,回首看向院外的方向。大门早已被什么人破坏了,深渊般黢黑的门口处,越来越多的嘶鸣声随风而来。

瑞秋通过安检所花的时间比她开车来到皇宫所用的时间要多得多,她身上所有的武器都被取出来检查了一遍。她知道自己作为新任公爵过于年轻,对于皇宫里的众人而言也过于陌生,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得到足够多的信任。

总之,她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登上理查德的府邸。一路上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有训诫者的身影,这让她稍微有些安心感。

“欢迎你的到来,年轻的罗纳德公爵。”理查德坐在书房靠窗位置的办公桌上向瑞秋打招呼,“虽然你大概不是来作客的,但是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

“殿下,我实在是担忧你的安全问题,所以才——”瑞秋突然看见站在墙角默默不说话的两人,“哦,罗曼主教,你们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格蕾丝见房间里除了自己全是有权有势的人,便主动要退出去,罗曼却一把拦住了她:“不用,格蕾丝,我们不谈那些秘事。”

“没关系的,修女。”理查德说,“罗曼主教愿意带进这个家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你不需要回避。”

他似乎有些累了,低头掐了掐自己的鼻梁,又问:“那么我们今天该怎么收场呢?”

“哪里也不要去,殿下。”瑞秋说,“我恳求你,不要离开这里,让圣地的人给予你最大的保护。现在帝都上层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了,还有人会死。”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理查德抬头,“能让我也知道吗?”

“殿下,有些事情,还是事后知道了才最合适。”罗曼和瑞秋对视一阵后站了出来,“我们不想你受到不好的影响。”

“兄弟之间反目成仇,手足相残,这种事情会让我被骂上几千年吧。”理查德喟然长叹,“真的对我没有影响吗?”

“殿下,你都知道了?”

“我怎么可能猜不出来?你们这群疯子,谁惹恼了你们你们就要不计代价地报复回去,真是疯了。”

“我们没有告诉殿下,是因为殿下宅心仁厚,不忍心兄弟之间反目成仇。”罗曼感慨道,“但是那位皇子什么时候惦念过与殿下之间的兄弟亲情呢?”

“人这一辈子能拥有的家人有两种,一种是靠血缘关系联系在一起的家人,另一种则是靠爱联系在一起的。”理查德的目光有些出神,“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说爱是经不起考验的,但是血缘何尝经得起考验呢?很多时候,和你一起长大的挚爱亲朋,却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一个个离开了你。”

没有人去接他的话,房间短暂地陷入了阒静。

房门被人敲开,女仆送来了热腾腾的红茶和涂抹了奶油与果酱的海绵蛋糕。理查德亲自动手为自己和房内众人各倒了一杯红茶,只是这个房间内除了他,其余人无心喝茶。

“我是不能离开皇宫,还是不能离开家里?”他端起茶杯问,“我和维娜说好了,明天要去看望父皇。”

“烦请你千万不要离开皇宫,得闲无必要,也请留在别墅里。”罗曼说,“不过分地说,二皇子的势力已经借临天门的手遍及整个帝都,哪怕是皇宫内的工作人员,也不值得全部信任。”

瑞秋颔首:“是,我们埋在对面的线人传回来的消息显示,他们安插了大量的人手,异管部、罗纳德家族、刘易斯家族、爱德华兹家族,还有军部。圣地是唯一没有被污染的地方了……殿下,你身边也有很多人私底下与二皇子有过接触。”

“文森特的势力范围很大,性格也算得上乖戾,很多人都害怕他,不得不与他有所来往。”理查德叹了口气,“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吧,那样我岂不是无人可用?”

这个问题不是屋内其余人需要考虑的,瑞秋继续道:“总而言之要小心身边的人,殿下。

“我们已经检查过这里所有的武装人员,所有不清楚背景和背景可疑的人物全部予以驱逐,探测人员已经入驻皇宫,所有疑似可能隐藏枪械武器,安置炸药的位置全部经过扫描,没什么问题。至于其他方面……”

“看来这段日子我和住在皇宫附近的未婚妻都只能视频通话了。”理查德摇摇头,啜饮杯中红茶。

“……就是生化实验室的人员还需要更多时间对这里的食物和饮用水检测,第一手的水源和食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后续的处理人员还需要身份和背景的排查,免得他们暗中下毒。殿下,出于对你的安全保护,我们需要检查府邸里的所有角落,相关人员重新背调。”瑞秋抬头看见大皇子殿下呷了一口红茶,“你知道你的府邸里究竟有几位管家,几个女仆——等等,等等!别喝!”

皇家的车队已经经过酒店下方的大道了,余晖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开路的先遣车队。接下来二皇子乘坐的专车就会在随行车队和摩托车队的围绕下驶向这里。风铭广场是他们的倒数第二站,在这之后他们就会进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再也没有任何机会。

他端起L115A3狙击步枪,为最后的时刻做提前准备。

很多人都会有一个误区,执行暗杀任务的狙击手为了方便隐藏会将狙击枪拆解成零件放在随身携带的旅行箱、中提琴琴盒等伪装里带入暗杀地点,现场组装后实施精准射击。但这其实是一种错误的做法。

狙击枪为了能够精确地击中目标,使用前会进行大量的调试、射击和校准,并且在校准完毕后坚决不能拆卸,一旦重新组装,枪械的枪管、枪身、瞄准镜都无法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同时,枪口也绝对不能探出掩体,那样简直就是告诉窗外的警卫队和特勤局,杀手在这里,快点击毙他。

余晖的余光从风速仪上面扫过,风速九节。今晚的气温则是5℃。他冷静地拧动狙击镜的风偏调整手轮和高低调节手轮,为弹道受到的气温、风速、风向、气压、距离等影响做出修正补偿。他必须要有耐心,越是紧张的时刻,就越是需要一颗平静的心。

深呼吸,将静态心率降到最低,视线时刻盯紧目标预计出现的位置,保持冷静。

二皇子的车队出现在他所观察的道路边缘,一路驶向皇宫方向。尽管他已经挑选了最近的酒店,可是离他们的行驶道路依旧很远,按照坐标,那条道路和酒店之间的直线距离已经超过了1公里,加上城市构造和夜晚环境,非寻常狙击手所能处理。但这已是他仅有的选择了。

二皇子对自身的安危看得非常重,行驶路线所有的建筑里都有警卫队的人,甚至他出行时都要安排西川和临天门武者随身保护他。哪怕隔了一公里,这座酒店也处在监控范围的边缘,瑞秋费了很大的力,才让这支狙击枪进入了这层楼的员工宿舍。

是时候了,余晖将枪口瞄向车队,视线透过单片眼镜和微光夜视仪向前追寻,他在挑选他的目标,二皇子所乘坐的具体是哪一辆车?他又是坐在汽车的哪一个座位上?按理说千米之外的狙击手在面对隔绝视线的贴膜和防弹玻璃时是绝对没法分辨车里所乘之人的,哪怕他有再大倍率的战术观察镜。

余晖推动枪栓,让子弹上膛。他已经确定了他的猎物,在车队当中,某一辆车,某一处座位,某一个人。

风速仪的叶片随着夜晚的风快速转动着,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值跳动个不停。在宁静的月光下,余晖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

当瑞秋看着医护人员携带急救设备冲进书房对大皇子进行抢救时,她陷入了一阵恍惚。

在医生进来前他们已经试过心肺复苏和一些简单的急救措施,但丝毫不起作用。

“还在等什么?让会治疗的术士们过来!”从罗曼的表情上能看出来,他应该在咆哮,但是瑞秋听得模糊。在她的印象里,术士的治疗术只能愈合伤口,没法从毒杀和疾病手中拯救他人,更不可能让停止呼吸和心跳的人重新睁开眼睛。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失去了一切的感知能力,整个世界似乎在寒冷的风中一点一点地破碎,向下坠落,最后沦陷于无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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