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幽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还很年幼，大约只有五六岁。他被老爸牵着手，在一条黑暗无光的隧道中，沿着狭窄而陡峭的阶梯，一路向下。
这条路无比漫长，仿佛一直通到地心似的。
“加油，程幽！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老爸扶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待会儿我会捂住你的眼睛，你记着，无论听到什么声音，无论‘那东西’对你说什么，你都绝对不要回答。”
“嗯。”年幼的程幽点了点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小手用力按着胸口，脸色发白。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老爸柔声安抚道。
“我、我不怕！就是胸口有点难受……”
“再坚持一下，程幽。”老爸拍了拍他的后背，他的语气已经尽可能放松了，但难免还是透着一丝紧张焦虑，“如果顺利的话，从今往后，你就再也不会觉得难受了……”
说到这里，老爸略微停顿了一下。
“你会活的很长久。比你老爸我，要长久的多。”
……梦境中的画面逐渐模糊，程幽的意识也渐渐清醒过来。
他有些搞不清楚，刚刚见到情景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的、深藏在他脑海深处的回忆，还是说，这真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梦境。但是不管这么说，能够再次见到老爸的脸、听到老爸的声音，还是让程幽觉得非常安心。
哪怕只是做梦也好。
程幽听到了一些附有节奏的“嘀嘀”声，那是心率监测仪所发出的声响。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纯白色的、陌生的天花板。
“你醒啦？”
耳旁传来阿柒的声音，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说话间，她的脸已经贴近过来，银白色发丝拂过程幽的脸庞，痒痒的。
“手术很成功。恭喜，你现在已经是个女孩子了。”
……啥玩意？
程幽瞪大眼睛，一个挺身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紧接着，右臂传来一阵剧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整条手臂都被缠了个严严实实。
对了……昨天晚上我打开了云姐借给我的“纳魂匣”，结果失去了一条手臂，然后被送到医院做接肢手术……然后呢？
“你们对我的小兄弟做了什么？！”程幽绝望地控诉道。
“小兄弟？”阿柒歪起脑袋，“什么意思，你家里不是只有一个妹妹么，哪来的什么兄弟？哦，我懂了。医生说了，因为麻醉药的副作用，你醒来后可能会有点神志不清。”
“我清醒的很！刚才不是你自己说的么，说我‘现在已经是个女孩子了’？”
“没事的，就算你的性别真的发生了变化，我对你的感情也一如既往。”阿柒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认真，“患难与共的你和我，彼此之间已经建立了牢不可破的羁绊……呃，后面是什么词来着？”
阿柒拿起一支装着粉红色保护壳的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划。
在等待程幽苏醒的时候，她一直在看一本小说，名叫《性转之后，我与她的柑橘味日常》。刚才那段话，就是从书里面照搬过来的。
与此同时，程幽已经顾不上羞耻，用尚且可以自由活动的左手一把掀起自己的裤腰，仔仔细细观察了好几秒。
“呼……原来还在啊。”
程幽长吁了一口气，重新躺下，感觉格外无力。
“咦？听到我刚才的真情告白，你就一点都不感动的么？”阿柒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看来，这本书里的内容根本不靠谱啊……取消收藏。”
“感动个鬼啊，差点把我吓个半死！我现在可是病号，而且从小就心脏不好，不要乱开这种玩笑好吗？”程幽一脸黑线，“话说，你这些怪话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啊？”
“这里。”
阿柒指着手机屏幕，上面有一个名为“豆沙包轻小说”的图标。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APP。
放松下来之后，程幽这才注意到，阿柒身上穿的衣服跟昨天不一样。从朴素的黑色连帽运动衫，换成了一条粉白色的护士裙。
还挺合身的。
“你身上的衣服……？”
“衣服？哦，昨天那件衣服在战斗中破掉了，所以我让医院里的人帮忙，给我找了一件新衣服。”阿柒站起身来，转了个圈，“怎么样，好看么？”
那当然了！
程幽略微有点脸红，心想。
人美，穿什么都好看。这条护士裙，比阿柒原本那件松松垮垮的运动衫要更加显身材，该凹的地方凹，该翘的地方翘，弄得程幽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看来这间医院的人很懂嘛。
“说起来……在你手机浏览记录的某些页面里，也出现过穿着护士服的女孩子呢。”阿柒忽然想起了什么，“真是奇怪的癖好。医院明明是个跟死亡与疾病有关的场所，跟生殖行为完全相仿，那为什么‘护士服’这种东西能够唤起男人的冲动呢？”
“啊啊啊啊啊！求、求求你了，你说了！”
程幽猛地拉起床单，遮住自己因社死而通红冒烟的脸。与此同时，嘀嘀嘀，病床旁边那台心率监测仪的响声频率也随之加快了。
……阿柒这女孩，真让人搞不懂。
程幽心想。
不管是昨天“约会”的时候，还是现在，她似乎都有些过分热情……至少，是在言语和行为上有些过分热情。换成别的女孩，这可能就单纯是在积极示好；可是阿柒的一言一行，搭配上她那张几乎没有表情的脸，又总让程幽觉得处处透着违和。
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是在……过家家。对，过家家。仿佛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按照心里认为“谈恋爱”应有的样子，笨拙地进行模仿。
“阿柒，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程幽决定干脆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谈清楚，“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人？”
“初恋男友啊。”阿柒不假思索。
“呃……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男朋友了？”
“当然是从你对我一见钟情，还送我一大捧玫瑰的时候开始的啦。”阿柒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很开心，所以让老徐给我买了一只大花瓶，全都插起来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程幽一时语塞。
他心想，那天网上我只是以为你要轻生，想要安抚你的情绪，才送花给你的啊！才不是因为什么“一见钟情”呢！
不过……
真的是这样么？
说实话，程幽其实有点理不清头绪。那天晚上，偶然间遇到这位超凡脱俗、美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孩时，程幽的确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情绪。只是这份情绪到底是什么，他到现在为止也搞不明白。
“唉，算了……话说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程幽摇了摇头，开始转移话题，“这么久没回家，我妹妹肯定担心的不得了。我现在除了右手固定着不能动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不适，是不是再稍微观察一下就可以放我走了？”
“回家？不行，你现在不能回家。”阿柒回答道。
“那至少，让我先跟家里人报个平安吧？”
“也不行。”
“哈？为什么？”
“老徐说了，在对你身体里的‘心脏’完成鉴定之前，既不能让你离开这间设施，也不能跟外界有任何联系……你现在的身份，是危险等级尚未确定的‘未收容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