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草、干褐的树,零散的石头躺在了空旷的山顶里,灰白色的石面上写着黑色的名字。
每逢新年春季,男人们都会带着妇女和小孩来到这里,从无例外。
孩子们会遵循着大人们的话,乖巧地拾起地上那些叠放整齐的衣物,抱入怀中、并静待一旁。
男人们负责将那些衣物周围的、被黑灰覆住的白骨给捡起来,聚进一个挖好的浅坑里。
长短与形状均不相同的枯骨们会堆成一个小小的山包,男人们会把薪柴和助燃的油草铺在骨外,再用火把点燃。
明黄色的焰火会顺着薪柴上爬,由外至内地啃食着堆起的人骨,白色的骨头会渐渐地化为灰黑的骨灰,柔软的泥土会轻盖在它们的身上。
另一边,女人们会轻轻地把少部分歪倒的旧石头重新扶正,再拢拢周围的土让竖石变得更牢靠一点。
其中较为年长的几位则是会拿起那些代表着衣物原主人的石头,再把它们添在某处较新的旧石旁,并为其轻颂古老的歌谣。
此为立碑。】
。
'吱呀'
-木门开合-
门外的积雪因挤压而发出沙沙声,一个披着灰色袍子的老人侧着身子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她的身材颇为矮小,她的脸上带着一副宽大的护目镜,鼻子和嘴巴的地方裹着布条。
屋外的风雪很大,雪花混杂着黑灰拉扯着她的袍子,衣料单薄的地方被吹的呼呼作响。
'咕~'
(好饿啊)
莎朗抬头望了望天,飞舞的雪花与黑灰落在她的护目镜上。
(前天吃的是什么?)
是一碗早粥。
(那昨天呢?)
水。
...
这场没过膝盖的大雪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村里缺粮。
无论是孩子、妇女、还是壮年,都在节衣缩食。而她们这群老人,大概已经自觉地两天没吃东西了。
从夹杂着蓝辉色的大片雪白中所露出的是红里透黑的色泽,现在的时间大概是世界的凌晨。
(差不多了)
(但在此之前...)
转身,右手将门拉开了一小道门缝。
,
入眼的是昏暗的房间与旺盛的壁炉。
明黄色的火焰啃咬着褐色的木头在壁炉'啪嗒'作响,靠着壁炉旁边的则是两张不算大的木床。
挨着壁炉的那个是张空床,泛白的床单,单薄的床被,被子上压着一块长方形的砖头。
床上的床单被捋的很平,被子发旧、但也叠地一丝不苟。
那是莎朗常睡的床,今天她特地没有和她的外孙睡在一起。
她瞳孔稍动,漂移的视线看向了左边,那是另一张木床的方向。
床上睡着一对父母和一个孩子,孩子莫约6、7岁的样子,稍显消瘦的小脸上正流着口水。
两只小手正紧紧地抱着妈妈的右胳膊,一只无处安放的脚丫则是蹬在了爸爸的脸上。
——看这个使劲的架势是真恨不得塞进他爸的嘴里。
国字脸的爸爸此时正一脸皱眉,嗯..多半是做噩梦了。
莎朗的目光透过门缝柔柔地望着她的外孙,表情柔和而又充满笑容。
(..啊,刚放上去的被子又被他蹬掉了)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前推,木门向前移动了些许,门身与木轴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停顿-
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外。
儿子伦赛虽然空有体格没有脑子,但处理外事时还算果断、做事绝不拖泥带水,是块好料子。
至于儿媳..瑟洛莉虽然性子优柔寡断,但勉强还算心思细腻,干家务也认真仔细,带娃的时候还算个合格的母亲。
(总的来说..交给他俩是没问题的)
莎朗犹豫了一下,想转头再看两眼,她好像还是有点放不下心的样子。
(..不)
(这样就行了)
莎朗悄悄地朝外头走去,她那僵硬的嘴角微微上翘。
,
'吱..呀...'
细小的门缝被合上了。
...
....
默默地等到隔壁床上的两个小家伙彻底的睡着,罗伯·加德纳这位老人才静静地换起外出时的衣服,把布料缠在脸颊上、带好护目镜、用兜帽把脑袋紧紧裹好。
要是不慎让黑灰碰到皮肤的话,那可是会很疼的。
虽然那种时候的疼痛和待会要经历的大概完全不是个数量级。
悄然走到屋外的罗伯再次检查了遍身上的着装,在确定没有遗漏后,微微点了点头。
(小少爷和爱丽丝小姐已经睡下了,明天的早餐已提前做好扣放在饭桌上,家里的卫生也打扫了一遍)
(之前塌掉的一小块屋顶和那些需要缝补的衣服已经弄好了,其它的事情姑且算跟大伙交代了一遍遍..)
罗伯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深深地吸了口气。
(很好,可以出发了)
,
'咔沙..咔沙...'
村外的积雪比村里的还要厚。
莎朗正沿着山坡向上走,她刚走出村子没多久。
杂乱的思绪热热闹闹地围在她的脑海里,她现在有点心不在焉。
(门关紧了吗?)
(刚才那个动静会不会把小赛德吵醒?)
(待会外孙会不会起来方便,然后看到自己不在慌张地哭起来?)
(自己是不是跟儿子和儿媳把事情都交代完了?)
(自己今晚不在,家会不会被厨房的那堆炉火给点着?)
...
“晚上好,莎朗女士。”
健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莎朗的思绪,也使她微微一愣。
这是罗伯的声音,真是意想不到的偶遇。
莎朗有想过今晚会见到许多老朋友,但从来没想过罗伯竟然也在里头。
这真是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罗伯..”
莎朗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脚步一顿、身子一转,盯向了那个还在朝自己微微鞠躬的家伙。
这个身高一米七,并用灰白色头发遮住自己右眼的老头她很熟,是六年前从遭难的村落里逃出来的。
与他一起的是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是一个黑发黑瞳的男孩和一个金发碧瞳的女孩。
那十多枚地精种的空爆弹几乎毁了他们的一切,好不容易缓过来后唯一的大人却赶着来送死..
“罗伯·加德纳,嫌命长啦?”
莎朗的脸上面无表情,拦在了罗伯去往山头的路上。
两个小家伙里最小的今年才刚刚13岁。
自己13岁的时候还在不停地翘掉镇子里的算术课,然后和玩伴一起去河里抓鱼。
那时候的天还很蓝,阳光洒在身上的时候也很暖和,即使偷溜到村子以外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变得要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起来了?
莎朗有点记不清了。
她现在已经很老了,额头上早已爬满了皱纹,原本灿烂生辉的金发早已变得苍白又干瘪。
可她生气的样子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却早已暗流涌动。
,
罗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风与雪把他额前的白发吹地一晃一晃的,时不时地露出那只藏在头发后面的黑色眼罩。
“请您安心,已经跟乌塞罗先生和爱丽丝小姐事先打好招呼了。”
罗伯说话的方式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他此时的语气好似在讨论昨天的午饭。
“那你家小少爷呢,你和那个爱哭的小家伙打过招呼了吗?”
莎朗冷冷地看着他,然后紧了紧自己的右拳。
罗伯一愣。
然后他莫名地笑了起来,并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撮遮着右眼的灰发。
半白色的发丝在里头并不显眼。
“小少爷啊..他一定会抱住我的双腿不让我出门吧。”
罗伯的语气柔和,包裹着口鼻的粗布被他的嘴角微微上提,两只眼睛微微眯起。
。
·罗伯笑起来的样子很暖人,他的性子和为人是所有老人里最值得信任的·
·村里面需要罗伯这样的老人,哪怕他自己对此毫无自知明·
(村里的余粮的话...再加上一两个老人也还是可以熬过去的)
(总有什么东西是比填饱肚子还要重要一点点的)
莎朗盯着缓缓靠近罗伯,紧了紧拳头,寸步不让。
“阿尔他也已经13岁了。”
罗伯的声音很轻,同时,他也没有停下来。
阿尔是那个爱哭男孩的名字。
现在的村子里,13岁已经算是准成年了,有了一定的责任与义务。
(真是狗屎一样的规定)
莎朗看着罗伯那副自以为是的脸,她银牙紧咬。
莎朗知道罗伯想说什么,可她不在乎。
(平日里就你担的最多)
莎朗冷着脸,她重心下放,身体稍弯。
(这回咱们照常)
瞄着罗伯的左脸,然后用力挥拳。
(毕竟..总得有人要活着)
'砰!'
清脆的声音在雪地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