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的气味钻进了鼻尖。
发困的身体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吹来的风轻拂过短袖下的胳膊和脸颊。
左手轻握的小只柔荑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呼吸逐渐匀称,眼皮悄然闭合、身体放松。
连绵的睡意如潮水般涌来..
....
-“(。・∀・)ノ゙嗨~”
吵闹的声音传进了耳旁,是那种有点熟悉、且充满热情的招呼声。
意识一点点地从昏沉的脑袋里钻出,身体开始微微地颤动。
-睁眼-
一片纯白色的天花板突兀地印入了眼帘。
(嗯?)
陌生的景色宕机住了刚醒没多久的思考。
缓缓地仰起睡躺在地的身子,两膝盘腿地坐到了地板上,下意识地开始环顾着周围。
待在身旁的休比和那些挂在眼前的冬被一并地不见了,白色的天花板代替了红色的天空,白色的地板盖掉了绿黄相间的草地。
视线所过之处显的空荡荡的,视线的尽头斥满了一种模糊的、灰色的雾。
短袖下的胳膊早已不再发凉,空气中那股青草与泥土交杂的味道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啊..又来了)
短暂的停顿过后,迟缓的意识终于又反应了过来。
一点点地从地上爬起,转头,看向了刚才那个发出声音的方向。
褐色的桌子、两条木椅,一个留着刺猬头的红发青年待在了桌椅旁。
他的眼睛微眯、嘴角带笑,年龄大概在18、19岁的样子,正朝着这边轻轻地挥手,挥手的指缝间还夹着几张扑克牌。
青年的名字叫'空',自称是'艾尔齐亚'的'全权代理人',像是某种虚构出来的东西。
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不存在于这套衣裤上的干草和泥土,不情愿地走向了空。
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桌椅旁,拉开了桌下的椅子,并老练地坐了上去。
“讲。”
平静的语气下稍有些不耐烦。
-“哎~不要这么冷淡好么,好歹我们现在也是这个操蛋游戏里的命运共同体不是吗?”
空顺势地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并往里一躺。
-(真是判断失误啊..没想到这场游戏里有这么麻烦的机制)
-(白那边应该和自己是一样的,也没见她能怎么出来)
-(这种时候却只能单独行动的感觉还真是让人习惯不了,得想想办法才行)
-“都过了这么久了,别那么油盐不进,多和我聊两句也不坏吧,情报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哦?”
他的身子向后倾斜,双手交叉,翘起了标准无比的二郎腿。
“...”
视线下斜,看向了桌面,那里正摆放着一个金属质感的黑色方形块状物。
物体前方的平面上此时正投影着彩色的画面,且在不断地变化,这是一种被青年称为'电视机'的东西。
画面此时投影的是里克的房间,'里克'躺睡在了房间里位处角落的大床上。
与此同时,盖在他的身上的薄被明显地朝外突出了一大块,薄被的边角处则是露出了些许深紫色的长发发丝。
(我的小祖宗啊..)
下意识地捂了捂额头,脑壳好像有点小痛。
电视机所呈现的画面实际上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虽然每次都不太一样,但与此同时,它们又有两个共通的点。
一、画面里都会出现熟睡的'自己'。
二、画面所处的地点大多数都和自己记忆里最后的片段能对的上,哪怕有时候位置不一样,也照样可以说的通。
('梦'..吗?)
前倾斜的身子一点点地贴到了离电视机很近的地方,右手抵着下巴,并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短小胡茬。
(可他讲的那些关于外族的消息也太逼真了一点,与其说是清醒梦...)
-“呐,都快过了近两年了吧?”
空的手掌晃悠地出现在了眼前,蔓延的思绪被迫地停了下来。
-“我们最近能见到的次数都多了不少,我一开始跟你谈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夺取星杯'的那个。”
他的语气懒散,好似漫不经心。
“..哪个?”
视线移到了空的脸上,身体斜倾,脑袋搭上撑起的右手,娴熟地装出了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就是那个啊,现在不是在'大战'的时候么。”
他眯了眯眼睛,稍稍地加强了语气。
-“外面那些没脑子的笨蛋正在为了藏在精灵回廊里的破杯子打的要死要活,别告诉我之前跟你讲的这些东西都已经忘光了。”
他动了手指,指缝间的扑克牌被悄然地插回了桌上的牌堆里。
“你觉得我会相信自己妄想出来的说辞么?”
扬了扬脑袋,侧了侧身体,摊了摊手。
“星杯、精灵回廊,以及..神?从群聚种族的信仰里诞生的超凡个体,代表着某些特定概念的实体规则,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存在。”
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空,就像面对着喜欢说着痴话的小孩那样。
-“...”
空凑了过来,那双火红色的瞳孔骤然地在眼前放大了不少。
他此时正在仔细地观察着什么,两秒后,他退回了桌前,然后轻笑了起来。
-“记得好清楚,我们都聊了这么久了,说这种话你自己信么。”
他低了低脑袋,理了理桌上的那些散乱的扑克牌堆。
-“你的小女朋友,这个机凯种,拥有自我意识的解析体,她的能力你应该见识过才对。”
他随手指指电视里那不知何时从被子内探出小脑袋来的休比。
-“机凯种里解析体的战斗能力不及战斗体的三分之一,这样的个体现在大概有四万五千多具,总体的数量则是五万七千左右..”
-“这些事情你没问过她吧?待会醒了去确认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靠了靠身后的椅子,双手随意地放在了椅子的两只把手上。
(..那种事情没有要确认的必要)
无意识地撇了撇视线。
“不是小女朋友。”
(是老婆..小祖宗在的话应该会这么讲来着)
脑袋里想到了奇怪的东西,左手移上了额头,视线偏移,身体靠到椅背上。
-“那就是老婆?啧,萝莉控真恶心。”
空停了停手上的动作,他扇了扇手、皱了皱眉头,投来了相当嫌弃的目光,如同在他眼前的是一堆不可回收且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你叫我过来是为了和我打一架么。”
短暂的思考过后,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往手了啐了两口唾沫。
-“停,等一下,那种事怎么都无所谓啦,你先听我说。”
空迅速地抬起了双手,一副只是开个玩笑的样子,示意不用过于当真。
随后,他表情一变,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
“...”
迟疑了一会儿,高举过头的拳头放了下去,身体重新地坐回了椅子上,摆出了'你说'的标准姿势。
桌前的空凑了过来,只见他身体前倾,胳膊置于身前、双手交叉、脑袋挨在了手上,鼻梁上出现了不知何时带上的眼镜。
他语气凝重地缓缓道:
-“机凯种制造'洞洞'的方法,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
空气凝结住了。
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
告诉你好了
好了..
嘹亮的余音在耳旁回响,随后,反应过来的大脑终于理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默,同时凝视眼前这个家伙许久,观察着他脸上那副无比自信的神情。
“..我走了。”
再次地轻叹了口气,转身,年迈地朝着过来时的反方向走去,踏在地板上的鞋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咔哒'
'咔哒'、'咔哒'
-“喂,也差不多该动手了吧?”
还没向外头走出几步,懒洋洋的声音便从身后传进了耳朵里。
“...”
(啊..被发现了么)
-停顿,然后转身-
留着刺猬头的红发青年斜躺在椅面上,椅子的两条椅腿稍稍地离开了地面,他翘着二郎腿、右手撑住椅把,脑袋横着手掌。
空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可那双稍眯的红瞳却紧紧地盯了过来,他此时的目光如同鹰隼那般扎人。
“..什么?”
一如既往地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和语气,假似懵懂的给予回应。
-“夺取星杯啊,就像你以前答应的那样,现在的你应该已经获得了村民们充足的信任了吧?”
他翘起的双腿架到了桌上,椅子正前后且有节奏地摇晃着。
-“接下来就可以去说服他们转移聚落地点,很简单吧?”
他摊着手、微微发笑。
-“然后再组织人手外出去绘制地图、收集情报、看情况地和特定的种族结盟..顺利地话你老婆也能被周围人所接受哦?”
他说话的语气是那么的那么的理所应当,就像在讲1+1=2那样。
“....”
气氛陷入了沉默。
反驳的话语堵噎在了喉咙里,充楞的表情一点点地趋向于平静。
不想与其对视的想法使得脑袋微微下低,视线逃避似的开始在空荡的地方游离。
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动,轻捏成拳的手心里泌出了少量的汗液..
即使是在这儿,心跳和手汗还是与现实无二。
...
(不对吗?)
脑海里冒出了这样的声音。
(对的吧?)
肯定的话语里却带着些许的疑问。
'空'并非妄想,这点从首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约约地明白了。
自洽的逻辑、厚重的知识储备、令人生厌却又一针见血的言辞,即使他对自己的来历一直都避而不谈,但这些也并非仅凭想象就能捏造出来的。
而在这多达数十次的见面里,头几次的侧旁敲击后便已经得出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结论——这个人所透露出来的大部分情报都有值得一信的价值。
'大战'、'星杯'、'神',以及..人类的处境。
那是一种比村里大人们所理解的现实更加糟糕的东西,甚至在冬天的空粮和突发的黑灰风暴之上。不,比这还要糟糕不少。
...
为了争夺星杯,诸神带领其创造物发起了这场已经持续了数百年的大战。
长期的斗争早已使这个星球满目疮痍,大地破碎、河水蒸发。
大量死去的'精灵种'化成了灰烬,满溢的灰烬溢上天空,遮盖了天上流动的星辰之力'精灵回廊'。
清澄无比的蔚蓝色天空变成了浑浊的昏红,白天能发出耀眼光芒的'太阳'也消失了。
'黑灰'开始从天上落下,那是一种接触到皮肤便会被灼烧、误咽入食道便会使其溃烂的蓝色雪花,现如今降下的这种东西已经如下雨那样频繁。
并且,诸神的创造物、即'外族',现如今还在世界上积极地活跃着。
存活至今的十五种族已经在各地都扎了根,天空、陆地、海洋、乃至于地底。而在他们眼里,人类与野兽无异。
区别的话..肉质偏柴偏酸了一点。
,
一旦不甚闯入外族的领地,会死。
即使有意识地不到那种地方去,只要不小心地碰上、亦或是恰好处于他们覆盖火力的范围内,结果便相同,且死的毫无征兆。
就像走路时不小心被踩死的蚂蚁那样,毫无意义、毫无价值地死去。
明明光是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已经用尽力气了..
...
-“想好了吧?”
声音再一次地钻进了耳朵里。
“...”
-啮骨张合、嘴唇蠕动,喉咙吞咽着口水,瞳孔悄然放大-
(答应他)
(聚落现在的安宁只是一时的,哪怕这个聚落的位置很偏僻,可总有一天战乱的余波还是会触及到这里)
(就像原来的村子那样,你知道的,今年逃到这儿的难民又比去年多了一点)
是的,没错,这里不可能会一直地平静下去。
-干涸的嘴巴上下地张合着嘴唇,试着发出声音-
--(别答应)
反驳的话语在脑海里如惊雷般炸响。
--(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近两年的时间,周围的地形早就了如指掌,这个聚落的位置足够的隐蔽,这点不容置疑)
--(况且必要数量的菜田和水渠都开垦完了,周围那些危险的野兽也已经清理干净,现在的粮食和医疗和刚来的时候相比已有了充足的保障,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耸动的喉咙指挥着翘起的舌头,可什么声音都没发的出来-
(安全?你忘了原来的村子是怎么被毁的了吗?)
(你还活着仅仅是因为有人替你死了,'他们'从不会顾及蚂蚁的死活,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就因为你的'想当然'?)
理性在脑海里叫嚣,它说的有些道理。
--(笑死。转移据点、绘制世界地图、收集情报、结盟..你不会以为过程中大家都会平安无事吧?)
--(待在这里,外族未必会找上门来。听信了那家伙的话,那一定有人会死。当然,又不是你,你是无所谓的喽?)
感性在一旁嘲讽,可它讲的一样是事实。
(...只要克珑、休比、阿姨、大婶以及几个熟人都活着就好,你以为你是圣人吗?现在的情况哪管得了那么多)
--(你tm..)
杂乱思绪在脑海里纠缠,脑袋现在有点乱糟糟的。
“我..”
-上下大幅度地张合嘴巴,呼吸开始变得慌乱且急促,瞳孔放大-
平日里简单的话语此时却如浓痰一般,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我接..”
(很好,就是这样,只差一点点了)
受...
-“有那么多要考虑的么?在这场狗屎一样的游戏里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哦?”
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地催促道。
“...”
游戏?
困惑地抬起脑袋,看向了那个发出声音的家伙。
红发的青年正随意地耸动着肩膀,他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
“你觉得..这是场游戏?”
视线紧盯向空的脸颊,嘴巴开始发出一些真正意义上的词句,虽然声音有些沙哑。
-“?”
空疑惑地看着里克,他的表情十分地自然、不似做假。
之前相处时那股不自然的感觉在此刻一并地冒了上来。
“..你的目的是?”
--“夺取星杯。”
空爽快地回答道,意料之中的答案,和之前提问时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
-“为了这个世界的和平。”
空一脸正色。
“....”
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看摩尔叔的?”
摩尔•托斯琳、34岁,身材魁梧、笑容爽朗,是村里的一名猎人,在里克刚来的那段时间里帮了不少的忙。
-“?好用的np..是村里出色的猎人。”
话到一半,空话锋一转。
-(好险..这里不太好说谎啊..真是麻烦)
而面前的里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仔细地打量着他此时的表情。
(np..后面他想说什么?)
里克试着从前几次的单方面闲聊里曾出现过的词汇里进行联想。
(...)
里克盯着空的眼睛,试着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那双红色的瞳孔很平静,好似没有说谎的迹象,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可里克是知道的,从和这个家伙简单地接触了两次之后他就知道了。
这是一个极其狡黠、且擅长撒谎的男人,他的每一句话看起来都那么的真诚,又好似在不经意间隐藏着某些信息。
这家伙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全信。
,
-(np..c?)
里克突然地想到了些什么。
这是一个空曾经谈到过的陌生词汇,虽然他那些时不时便夹杂着陌生名词的聊天让人很头痛,但是这个词汇大意里克还是能够理解的。
‘工具人,死了也没有关系的那种’
....
沉默。
稍显漫长的沉默。
挟着雪的风刮吹在了胳膊上
舌尖下冒着蘑菇汤的味道
冰凉的溪水在足底流动
鼻头斥满了木头烧焦的气味
(原来如此)
之前相处时那种偶尔违和的感觉,现在的话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身体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再一次看向空的目光便陌生了许多。
(你,不值得信任)
张合颚骨,摆动舌头里,抬起的左手轻轻地指向了面前的红发青年。
这一次,身体和意识完美地达成了一致。
“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