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门内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是沉重，反而带着点急促和……轻快？接着，是门锁被拨开的“咔哒”轻响。
木门，吱呀一声，向内拉开了一条缝隙。
临近傍晚，门内透出的夕阳光比预想的要亮堂一些，带着一种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木头和尘埃的暖意，然而，我预想中那位传奇教授威严或沧桑的身影并未出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台放在老旧木桌上的、屏幕尺寸颇大的液晶显示器。屏幕的光线照亮了桌前一个佝偻着的、白发稀疏的后脑勺。
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旧T恤，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一只手笨拙地握着鼠标，另一只手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屏幕上是色彩异常鲜艳、风格稚嫩的卡通画面。
一片点缀着奇异粉色花朵的绿色星球大地图，几只圆滚滚、长着翅膀、通体粉红的可爱生物皮皮在草地上蹦跳着。鼠标的光标正小心翼翼地移动，试图点击其中一只皮皮。
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专注的嘟囔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皮皮……皮皮别跑……我的……我的闪光皮皮呢？”那声音像个固执又迷糊的孩子一样。我和慕奈都愣住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前这景象，与想象中那个研制出救世良药“银鹰一号”的顶尖科学家形象，产生了近乎荒诞的落差。
“爸！”一个带着无奈又温和的女声从屋子深处传来。一个穿着米色亚麻长裙、头发松松挽在脑后、气质干练中透着疲惫的年轻女子快步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与桌前人相似的轮廓。
她轻轻按住老人的肩膀，试图将他从电脑前拉开，“爸，客人来了，别玩你的赛尔号了。”
老人，業煌華教授——茫然地抬起头。那张脸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皮肤松弛，眼袋明显，眼神浑浊而茫然，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懵懂和被打断游戏的不耐烦。他的目光扫过门口精心打扮过的慕奈，又落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困惑地皱起，似乎在努力辨认什么：“你总算来啦？！”
我和慕奈面面相觑。
“爸爸？”
“……呃。”但最终只是更加茫然地转向他的女儿：“業天？我的闪光皮皮……刚刚还在克洛斯星……”
“请问…”我应声问道。
“好了好了，爸，”名叫業天的女子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地将老人从电脑椅上搀扶起来，让他坐到旁边一张铺着软垫的藤椅上，“皮皮跑不掉的，先招待客人。”她转向我们，脸上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那笑容里盛满了疲惫和一种习以为常的沉重，“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我是業天，業煌華的女儿。请进吧。”
“呃…打扰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小屋，屋内陈设简单而干净，但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老人气息和旧物的味道。墙上挂着几张褪色的家庭合影，照片里的業煌華教授穿着白大褂，意气风发，眼神锐利，与眼前这个判若两人。
業天给藤椅上的父亲盖好一条薄毯，老教授立刻像个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样安静下来，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亮着的电脑屏幕，嘴里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和屏幕里的精灵对话。
“两位……是慕名而来？”業天给我们倒了水，坐在对面的旧沙发上，开门见山地问，带着审视，“为了我父亲？”
慕奈：“是的，業天小姐。我们久仰業教授在药物研发领域的卓越成就，尤其是当年轰动一时的银鹰一号。我想向教授请教一些问题，特别是关于后续可能的研究方向？”
業天闻言，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意外，只有无奈。
她看了一眼藤椅上眼神放空、手指无意识地在毯子上画着圈的父亲，声音低沉了下去：“你们来晚了，也……找错了人。”
她停顿了一下，说出一个残酷的事实：“我父亲……早在三年前，阿尔茨海默症的早期症状就非常明显了。记忆力衰退得厉害，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人也变得像个小孩子……就像你们看到的，他现在最清晰的大概就是克洛斯星上的皮皮。”她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只蹦跳的粉色精灵。
“银鹰一号。那是他过去的辉煌，但对他现在而言，可能还不如游戏里抓到一只稀有精灵值得高兴，至于后续的研究，银鹰项目，他确实提过很多次，甚至在意识还比较清醒的时候，留下了一些非常初步的计划和草图。但他病倒得太突然，也太快，核心的构想和关键的实验数据……都在他混乱的大脑里，没能系统地整理出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银鹰…果然存在，但线索就这样中断了？
“那……教授留下的笔记或者资料呢？”我忍不住开口问道，藤椅上的老教授似乎被这声音吸引了，浑浊的目光朝我这边茫然地望了一眼，很快又失去了焦点，落回他的电脑屏幕。
業天摇了摇头，眼神黯淡：“我整理过无数次。有价值的，只有几本他放在书房的老旧日记本。但那上面……”她苦笑了一下，“大部分都是他随手涂鸦的游戏角色，或者一些零碎的、逻辑混乱的句子，关于研究的东西非常少，而且都…不成体系。”
她起身，走向靠墙的一个老旧书架，从最上层取下一个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硬壳笔记本。
深蓝色的封面已经磨损褪色，边角卷起。
她将日记本递给我们：“你们可以看看。这就是他晚年留给这个世界……或者说，留给他自己混乱思维的最后记录。关于银鹰药物，可能只有他自己才懂里面某些符号和片段的意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