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旧路,发出沉闷而疲惫的呻吟。时间已近凌晨,夜色浓稠得化不开。
车灯像两把虚弱的光剑,勉强劈开前方河堤边深重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淤泥腐败的味道,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潮湿的霉味。
“…这条夜路还好走吗?王老师?”
王老师:“别担心,这段路还不如以前旧老街呢?但是真的会有人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吗?我看前面的路是越走越窄了,连路基都快看不清了。”导航早已失效,走到这里其实已经不清楚前面的路了。只能凭借模糊的地址和墨冰提供的大致方位,在这片被遗忘的河畔区域艰难摸索。
“那你注意安全…姑且先慢慢开。”
王老师:“他们睡着了吗?”瞥了一眼后视镜,声音放得更轻。
“早就睡了。”
王老师:“都是孩子呢…但是你不一样呢?”
“我?我怎么不一样?”
车子碾过一个深坑,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王老师:“你和洛溪很像,想得多,做得也多,但就是不说。”
“王老师经常和洛溪聊人生谈哲理吗?”
王老师:“不是经常,偶尔见到她谈起来罢了,我总共和她说话应该不超过五十句话呢?”
“是啊么…洛溪姐确实是这样的人,就算和我也是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她总是用沉默和行动代替解释。
王老师:“譬如呢?”他的声音在引擎的噪音中显得格外清晰。
“性命攸关之际,也不愿意找我商量一句呢……现在她生死未卜,我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甚至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想什么…”我低头。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碾压碎石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凡事莫多想,多想必误事。”
“王老师你倒是想得开,你不是来找業煌華的救命药吗?你就不着急?”
王老师:“急也是白急,天塌不下来,地陷不下去。再急,能把路急平了?不如按部就班来,你说呢?解数学题第一步不写【解】字怎么办呢?”王老师此刻也打趣起来:“你想得多,和洛溪还真是一模一样…”
“洛溪姐……比我强得多了去了。至少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王老师:“咳咳,但是,有一点你和她不一样。”
“嗯?哪里?”
王老师:“洛溪啊,是死心眼,是固执,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估计还得试试能不能把墙撞个窟窿出来。这一点上,你比她强。”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好歹……你知道头疼,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会停下来揉揉脑袋,想想别的法子。洛溪?她只会把脑袋往墙上再撞一次,看看是墙硬还是她的头硬。”
“嘿嘿…”
最终,车子在一处低矮破败的旧平房前停下。房子紧挨着高高的防洪堤坝,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即将腐朽的积木。堤坝上方隐约传来大型机械低沉的、永不停歇的轰鸣——那是远处采砂场昼夜不休的噪音,如同这片区域的背景哀乐。
“好吵啊…”丁玲挠挠头发转了个身,随便把睡着了的慕奈也摇醒了。
小胖:“哈…好困,是这里吗?怎么感觉像到了世界尽头…尼伯龙根嘛…”
“你坐的不是迈巴赫,你也不是楚子航,再说老王也不是你爹,放心了。”丁玲笑嘻嘻地说。
小胖摇下车窗,立刻被一股浓烈的蚊虫包围,他烦躁地挥手驱赶,“…蚊子真多,小玲子啊,我连感慨吐槽的话都不能说了吗?”
“少bb少bb,你一个人躺在副驾驶睡了个爽。”
小胖:“哎呀呀哎呀呀,我吗,丁公主你也不是打鼾,我不是第一个醒来的还没机会拍你的丑照呢?”
“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是吧!?”
两个人一下子嘻嘻哈哈地就追打到了远处河堤。
慕奈:“这里就是河堤最低的防洪点吗?看起来很破落呢。”
“…可能是。”我不确定地打开地点对照。
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糟。房屋外墙的灰泥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窗户玻璃碎裂了几块,用发黄的硬纸板和胶带勉强糊住。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通往屋门的小径。几盏残破的路灯在远处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这里是防汛的重点区域,临近的堤坝高耸而冰冷。
“地址没错,河堤路旧船厂宿舍区17号。”慕奈揉揉迷晕的双眼说到,门牌号就挂在门楼子上。
“先醒醒神大伙,别稀里糊涂地进去。”
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他熄了火,关掉车灯。世界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采砂场方向隐约的光污染在天际涂抹着诡异的橙红色。
引擎的余温很快被河边的湿冷取代。
死寂。除了远处采砂场永恒的低吼和草丛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
我们下了车,小心翼翼地踩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我发现立刻沾上了冰凉的露水和草屑,行动更加不便。空气粘稠而压抑,蚊虫嗡嗡作响。
“海森堡教授……真的住这里?”丁玲摆摆手驱散蚊虫。
“或许没错,先去问问。”我提着胆子向前,此刻凌晨时分或许人家还在酣睡呢?
慕奈皱着眉,借着微弱的星光和远处堤坝上模糊的反光,努力辨认着门牌号。她刚要开口说话——
“滚开!都给我滚开!你们这些恶魔!窃贼!别想再偷走我的东西!”
一声嘶哑、愤怒、带着癫狂意味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那声音饱含着恐惧和一种歇斯底里的控诉,正是从这栋破败房屋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我们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浑身一僵,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老王下意识地将丁玲护在身后,小胖猛地攥紧了拳头。
紧接着,是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刺耳声音,和一阵更加混乱。
老王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示意我们噤声,自己则极其缓慢、谨慎地向前挪动了几步,靠近那扇歪斜、油漆剥落的院门。院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杂草丛生、堆满杂物的院落轮廓。
“海森堡教授?”老王试探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害,“您好?我们是……”
“谁?!”院内的咆哮声陡然拔高,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敌意,“谁在外面?!又是業煌華?!DENG的走狗!还是那些披着人皮的鬣狗?!滚!拿着你们的臭钱滚!我的灵魂不卖!”伴随着疯狂的吼叫,一个破瓦罐猛地从门缝里飞了出来,“砰”地一声砸在老王脚边的泥地上,碎片四溅!
老王敏捷地后退一步,脸色更加难看。沟通的可能性,似乎被这疯狂的敌意彻底堵死了。
“怎么办?”小胖压低声音,急道,“这老头疯成这样,根本没法问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