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夜晚时分
丁玲已经裹紧了被子,小胖的鼾声开始若有若无,慕奈侧躺着微眯,老王已经熟睡过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我悄悄检查了背包:手电筒、一小卷强力胶带、老王之前以防万一带的简易工具,一把多用折叠刀,一小捆细绳,还有那篇关于汞化合物的论文打印稿,最后还有一串我的那钥匙扣。
我深吸口气,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冰凉却全是汗——不清楚是我的大限将至还是银鹰九号的副作用?最有可能…当然是偏向于后者,自从和阿峰还有墨冰分开之后,我就一直很想很想他们,也很想業煌華试药计划的大家…好像人就是在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才会想起故人,我低头看着手中的钥匙扣,这其实并不是洛溪姐亲手送给我的,而是我私自偷出来的,洛溪姐不在,她也没机会送给我了——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她在,要是她在,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
但是,她不在,自己一个人也能办好事情。
23:45。窗外,景区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远处传来夜游项目启动的隐约广播声,冰冷的空气带着竹叶的清香和残留的雨腥味。
我轻轻拧开门锁。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在寂静中却如同惊雷。我屏住呼吸,回头望去。小胖的鼾声停顿了一下,翻了个身。没有人醒来,或者说,没有人有力气去在意。
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室内颓然放弃的暖意。民宿空调外机的嗡鸣瞬间清晰起来,像某种低沉的背景噪音。我拉上冲锋衣的兜帽,将半张脸埋进衣领,贴着墙根,迅速没入民宿后侧通往景区步道的竹林小径。
夜晚的龙虎山景区是另一番景象。白日里喧闹的游客踪迹消失,只有路灯在蜿蜒的石板路上投下孤寂的光圈。夜风穿过竹林,发出连绵不绝的呜咽,竹叶摩擦的声音如同无数细碎的私语。远处,悬棺崖壁的方向,隐约有彩色的光束开始扫射天空,伴随着节奏感强烈的背景音乐——灯光秀开始了。
我避开主路,专挑黑暗的林间小径和石阶的边缘潜行。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每一次踩断枯枝的轻响都让我浑身紧绷。
靠近悬棺观景区外围时,灯光秀的声光效果达到了高潮。悬崖峭壁被五颜六色的激光勾勒出诡异的轮廓,悬棺的投影在崖壁上放大、旋转,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和解说词,吸引着平台上零星的夜游游客发出阵阵惊呼。这喧嚣的声光盛宴,成了我最好的掩护。
我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观察着护栏和通往崖壁下方的隐秘小径。果然,白天我们翻越的那个豁口附近,一个穿着安保制服的身影正背对着我,被灯光秀吸引着抬头观望崖壁上的光影表演。他的对讲机别在腰间,红灯一闪一闪。
就是现在!
我像一只受惊的狸猫,压低身体,利用岩石和灌木的阴影,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护栏豁口。手指触碰到冰冷湿滑的铁栏杆时,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窜遍全身。没有丝毫犹豫,我翻身而过,动作比白天更加敏捷轻巧,落地时只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安保人员似乎有所察觉,猛地回头看向护栏方向。
我的心跳骤停,但崖壁上正巧炸开一团绚烂的金色烟花,巨大的爆响和强光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嘀咕了一句什么,又转回头去。
机会!我立刻矮身,沿着白天依稀记得的、布满湿滑苔藓的陡峭石壁,手脚并用地向下攀爬。灯光秀的光柱不时扫过,在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更添几分诡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殖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金属锈蚀气息——是水银?还是别的什么?
越往下,人工的光线越弱,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上来。我打开手电筒,调到最微弱的光晕,仅仅照亮脚下巴掌大的地方。水流声变得清晰,是山涧在下方流淌。抬头望去,巨大的悬棺如同栖息在岩壁上的黑色巨兽,在偶尔扫过的彩色光柱下若隐若现,投下令人心悸的阴影。
白天远观的震撼,在深夜独自面对时,变成了深入骨髓的压迫感。
钢架看台的螺丝钉在鞋底硌出印记。突然所有射灯熄灭,人群发出整齐的"哇"声。峭壁上的投影仪启动,风扇声被音响里的道乐掩盖。
黄光扫过崖壁时,我数出十七个天然洞穴。
LED灯带勾勒出悬棺轮廓,3D投影让棺木仿佛在移动。解说词通过喇叭震荡耳膜:"...战国时期古越人葬俗..."
最右侧洞穴突然闪过蓝光,和白天在龙潭穴所见完全一致。
我摸出口袋里的景区地图,借投影光线看到标注:7号科研保护洞,1982年出土汉代医药简牍。
‘这里真的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了,只有悬棺的位置。’
粗粝的岩石冰冷刺骨。悬棺离岩壁有一段距离,深嵌在人工开凿的岩洞里,离地大约六七米高。白天我们试图攀爬的痕迹——几处新鲜的岩石刮痕——还在那里。我摸出折叠刀和细绳,快速将刀柄和手电筒尾部用胶带缠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钩挂装置。然后,我用力将它向上抛去,目标是悬棺下方支撑木桩的缝隙。
一次,两次…第三次,金属钩子终于卡住了一个凸起。
我用力拽了拽,还算牢固。
细绳的另一端系在腰间。这简陋的工具承载着我全部的希望和重量。
湿滑的岩壁无处着力,全靠手臂的力量拉着绳子,双脚在凹凸的石壁上艰难地寻找支撑点。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崖壁下显得格外惊心。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露水,浸透了后背。
终于,我的手指触碰到了悬棺底部粗糙的、饱经风霜的木料。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朽木、尘土和…某种刺鼻化学药剂(是二甲基汞?)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直冲脑门,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感。
‘要是悬棺中真有样本管所在,那就有救了。’
我稳住身体,紧贴冰冷的棺木。灯光秀的光柱正好扫过上方,短暂地照亮了眼前的景象:棺盖并非完全密封,边缘有着明显的缝隙,似乎曾被外力撬动过,又被草草合拢。缝隙里,似乎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还是仅仅是幻觉?
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样本…银鹰八号以及先前的历代样本…就在里面吗?
我的手颤抖着伸向腰间的小刀,准备尝试撬开那看似松动的棺盖缝隙。
就在刀尖即将触碰到棺木边缘的刹那——
“滴…呜…滴…呜…”
刺耳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山谷的寂静!声音由远及近,异常尖锐,方向正是我头顶的观景平台!
灯光秀的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安保人员通过对讲机传来的、惊慌失措的呼喊和奔跑声。
“下面!护栏下面有人!”
“红外警报响了!快!”
“封锁所有出口!通知管理处!”
一束强力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猛地刺破黑暗,瞬间锁定了我攀附在悬棺上的身影!那光柱炽白刺眼,将我完全暴露在冰冷的岩石和古老的棺木之间,无所遁形。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不是松懈,是陷阱!那“手下留情”之后,是更严密的监控和等待!灯光秀的喧嚣,根本就是引蛇出洞的诱饵!
我僵在悬崖上,一只手还握着刀,身体紧贴着散发异味的棺木,脚下是令人眩晕的深渊,头顶是刺目的光柱和越来越近的、混杂着怒吼和警笛的喧嚣。
完了!
或者……才刚刚开始?
那棺盖缝隙里透出的微弱反光,到底是什么?在这绝境之中,一个更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还不走的话!就再也没机会走了。”少女轻喘着气在我身后喊着。
“慕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