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七月的午后，阳光毒辣，晒得石阶都微微发烫，空气里混杂着香火气、尘土味，还有不远处老百姓晒的棉被那特有的阳光味道，以及坛子里隐隐飘出的咸菜发酵的气息。升旗台肃穆地立在院中，四周却是一片生活化的场景：五颜六色的被单搭在绳子上随风轻晃，大大小小的腌菜坛子占据了阴凉的角落，连那张褪了色的乒乓球台也没能幸免，上面也摊晒着东西——看来也是天师府纵使再这么高深莫测，却依旧是和老百姓休戚与共。
‘洛澈啊！大小姐啊！你再不出来，我可怎么办嘛？’柯晓乐真的要尖叫了，一想到尖叫还真有点口渴…
今天李微中虽然是独自前来调查，也把柯晓乐吓得够呛，尤记得上一次洛溪身死的时候，所有DENG第一组的人都来调查自己开的修车铺，仿佛洛溪的死就是和自己脱不开干系……明明自己才是想要救洛溪的人。
天师府紧闭的朱漆大门，门环上的铜兽首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门前的石阶空荡。
“站久了，口干舌燥吧？要不…我去买两杯奶茶？或者饮料？就当漱漱口？”
李微中目光扫过天师府前沉默了一瞬：“…可乐。”
“哈？”柯晓乐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柯晓乐看着面色冷峻的他，对方语气里竟似乎真的透出点缓和。
“冰的。”李微中补充道，视线落回柯晓乐脸上，“站了这么久，是有点渴。可口可乐就行。”
几分钟后，两人并肩坐在天师府前殿冰凉的石阶上。柯晓乐小心地打开易拉罐，只浅浅抿了一口。碳酸饮料里的电解质含量不低，他清楚自己的体质——越是紧张焦虑，越容易刺激膀胱产生尿意。今天一路赶来，他刻意控制着没敢多喝水。此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爽，但随即是更强烈的克制冲动。
李微中则不同。他仰起头，喉结滚动，罐中的褐色液体迅速减少，冰凉的液体似乎对他紧绷的神经毫无影响。
柯晓乐心中自己掂量：李微中说的事情估计就是朱雀笔…当年DENG第一组当初临时队长就是洛溪，但是她最后似乎冒天下之大不韪…至于做错了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肯说。
“这…”
柯晓乐刚想开口试探。
李微中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截断：“你不用强调你和洛溪关系普通。也许你觉得掩饰得很好，但DENG第四组查到的东西不少。洛溪的电动滑板，经过特殊改装，性能远超市面任何产品。尤其是动力核心…用的是实验室级别的石墨烯电池。这种东西，不是普通修车铺能接触到的。”
“呃，我确实有一个修车铺，但是…”
李微中：“你是不是经常给精神小伙改装电瓶车？还有你的电池，可是不少人都找你非法改装。”
“有的…都是挣点小钱呢。”
李微中：“但是你‘顺便’承接了不少灰色地带的业务，对吧？非法改装，尤其是动力电池这块，你可是行家，也捞了不少好处。正因为你手上有点真东西，洛溪才会把你当成她的‘技术后盾’，她的左膀右臂之一。”
“不算是什么左膀右臂，我们只是认识而已。”柯晓乐看向远处的山峦，回忆就在眼前。
李微中：“墨冰、洛澈，还有你，但凡你们三个人有一个在業煌華，她就不至于无依无靠。”
李微中：“要是当初你在的话，或许她就不会死了。”
“……”纵使柯晓乐作为话痨，此刻也是沉默。
“……”
良久，久到手中的可乐罐外凝结的水珠都开始滑落，柯晓乐回应道：“…是所有人都这么说，还是只有你们这么说呢？”
“所有人都这么说…你说为什么洛溪一定要固执己见呢？”
“呃，她本就是个比较固执的人…每每做一件事情都是这样。”柯晓乐回忆着说：“或许不这么固执，就不会把自己的命都丢掉了。”
“但是，这并不是缺点。”李微中话语回转：“固执的人好，固执的人能有自己的主见，固执的人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固执的人直到最后都不会放弃。”
“…也许很多时候，是事情逼得人不得不固执地去做，没有退路。”柯晓乐抛出这句话，既是自问，也是替那个再也无法开口的友人辩解。柯晓乐丢出这句话，既是反问也是为洛溪驳言。
李微中此刻眼眸微动，传来细微而急促的电流杂音，挂在耳边的蓝牙不断传来讯息：“柯晓乐，看来你对洛溪特别信任。”
黄毛小子第一次陷入了回忆：“当然，信任是相互的，洛溪她信任我，所以在一开始做每件事情的时候，都愿意交给我，正如你们调查出来的一样，每一件未经过DENG审核的证件和装备，都是我私自提供给她的。”
“这些话在DENG已经说过了吗？还是说只是告诉我一个人。”李微中问道。
柯晓乐淡然一笑：
“只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洛溪她并没有什么朋羽，只是我们这群乌合之众而已。”
“既然如此…”李微中突然伸出手，干脆利落地摘掉了那枚不断传递着外界信息的蓝牙耳机，将它随意地揣进了裤兜。
李微中晃了晃手中几乎见底的可乐罐：“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看在冰可乐的份上。”
柯晓乐微微一震，看向李微中的侧脸，对方冷峻的线条在炽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当初…洛溪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导致今天的局面？”柯晓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是的。”李微中淡然承认：“每个人都会犯错，她也不例外。”
“…无法弥补吗？”
“当然，要是可以弥补的错误，我们也会尽力帮她。”
“无法弥补的错，所以导致大家众叛亲离呢…”柯晓乐已经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了，至于验证的办法，这或许就要等洛澈从天师府中出来再说了。
李微中：“但是…当初让洛溪不得已犯错，我们也难辞其咎。”
“哥，你的意思……是洛溪…”
李微中眼眸逐渐黯淡：“不是洛溪背叛我们，而是当初我们逼得她不得不出此下策，她除了与我们背道而驰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
“吱嘎……”一声沉闷悠长、带着木头摩擦特有的干涩声响音的来源异常清晰，两人目光瞬间被吸引到声音的来源——天师府主殿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