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看着木之本莫名坚毅的表情,我反而松弛下来了。
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别人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却只感受到了莫大的讽刺。没错,讽刺。
自以为自己将眼中的非常态存在尽收眼底,并以总觉得是唯有自己才拥有的思维回路展开不可名状的思考,这样的人,原来是这样的渺小,可悲而并非特例啊。
然而在也选择了这样的路线后,和她相似的我,同时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那就是,我们忽略了与自己最接近的线索,却在一个本与自己无关的领域里拼命探索,最终将一个不起眼的破烂当做珍宝。
真是愚蠢。
木之本绘希没有注意到与自己漫长相伴的秋山织雪的异样,而我也没有关注到离我最近的的女神大人的不同,我们仿佛交错在十字的光影中,触手可及,却难觅踪迹,最终也许剩下的,只是我们互相回望的背影。
“是的,修也君。刚才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在安慰落寞的织雪时,只有她有意无意地完全没有说到自己过往的生活;”
“那也许只是她无意地使用了自己的习惯性说法,没有任何理由由别人规定自己的安慰方式必须要涉及自己的过往。”
“刚才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心智不成熟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这说明她童心未泯,不是她太过天真,而是我们太过邪恶。”
“……你是要和我作对到底么?”职业性的微笑开始在木之本的脸上挂起。
我无奈地耸耸肩:“也许吧,或许只是因为我突然开始讨厌你了。”
“哦,这样啊。很抱歉,和你不是一路人。”
“不,你错了。我讨厌你的原因吗,正是因为我们是一路人。”我直视她的眼神,一字一顿地对她说着,这每一个字都让我心痛的话。
她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虽然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不错的理由呢。但是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不会放弃我要说的话。”
“随你的便,无用功夫你愿意做就去吧。只不过,在我尊重了你叙述的权利的同时,我也有不倾听的自由。”
“我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你告诉我麻桑同学的事情。但是,你真的了解她么?不出意外的话,她是以一种难以预料的方式来到你的面前的。可是,你真的有必须接受她的理由吗?在你的内心深处,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让你终究放弃了对她的警惕呢……”
“你可以住口了。”我简单粗暴地打断了她正在说着的话。
“所以说,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上位者了啊。”
当然,也是像我一样。
“对于你的提醒,我感到十分感谢。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比起对于陌生人的关切,你是不是更应该关注一下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呢?还是说,你根本就有没有亲近的人?”
从她的双瞳中,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丑恶的讥讽嘴脸。
“清水君,你的话语,还真是前所未有地富有攻击性啊……”
“多谢夸奖,风纪委员长大人。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言多必失?”
“当然听说过。只是不知道清水同学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呢?”
“当然是因为,你己经失去了什么了。”我看着她,与我完全不同的冷静、淡然而难以接近的表情,受到良好或者该说是过分的教育的大小姐早就学会了如何把自己伪装成精致的人偶。
尽管很美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突然就浮现起笨蛋女神的各种。
果然,我还是比较喜欢不加矫饰的女孩子。
人偶一直不变的微笑在我回忆着废柴女神的过往时,居然破碎了面具,让我不禁认为自己是花了眼。
和松动的表情一样,她的声音也有些抖动:“你是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难道是……”
“虽然我仍然想仅仅用‘嗯’来回复你,可是抱歉,我已经没有陪你一直玩下去的意思了。不要再尝试下套了,同时,读心两个字,其实和你毫无关系,不是么?”
我曾经一度认为是擅长于读心的木之本,其实只是在玩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小花招。这一点,在她走出门向我发问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
如果她真的会的是读心,那么她为什么到现在还要问我,麻桑米迦理的来龙去脉?真的能明白自己内心所想的话,她就应该知道,其实我对所谓女神,也是一无所知的。
最开始读心的这个先入为主的概念,实际上也只是来自于我自己的臆测,只是顺水推舟的她,能够在我的印象世界中留下一份特殊的标签,也就有了筹码。
或许是作为风纪委员会成员开始了关注,或许是因为某个契机知道了我可能会有利用价值,但是毫无疑问是,她一定要从风纪委员会办公室绕道来到三年A班,绝对不会是一时性起。
读心究竟是什么?仅仅从一些微表情微动作中发现知晓对方的所知所想,或许也是读心的一种,但是,这仍然是表世界的已知事物。而直到刚才我才可以真正地确定——
“你的所谓读心,仅仅是引导吧?用一点端倪引出对方内心深处的事情,再等待着对方慢慢将它或急或徐地说出来。”
也正因为是这样,在她明确试探的刚才,我刻意没有在言语中说出一丝一毫的多余信息,也就使得了整个对话不再能进行下去。
“真厉害呢,清水君。”木之本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惨淡但真实的微笑。
“不,你和我,都没有资格触碰厉害着两个字眼。”我从她的身边走过,重新回到室内,麻桑在数学中沉沦的痛苦表情不禁让我莞尔一笑。
“好啦好啦,织雪同学的这一切又不是你这一天就能学会的,还是我来教你点猜题目的技巧吧?”
“可是作业已经把题目完完整整地写下来了耶,比起猜题我更希望清水君可以教我猜答案的技巧!”女神大人双眼闪光地猛然站起来,又被旁边的织雪按了回去。
“不信哦,麻桑同学,作业还没有写完的话,一旦站起来就完全没有回去写的欲望了哦。”
“说的是说的是,麻桑同学你就乖乖地在这里努力写作业吧?大不了我陪着你就是了?”看着她写满委屈的脸,我笑着将椅子挪在她身边。
直到我们与秋山同学告别的晚上,我都陪在她的身边。
也同样,我没有对某一个人附近再有一丝一毫的靠近。
她似乎也知道了我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即使是女神大人的一脸不舍也没有留住她,说着自己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做,选择了与我们相反的方向离开。
“可是修也,我记得我们是在前一个路口就遇到木之本同学的哦。”
“笨蛋,买东西和回家的方向相反难道不是常识么?”
“唉唉?这么麻烦的事情居然是作为日常出现的么?”
“当然了,一般来说,你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它往往会发生的更精确。”比如我真的不希望某个自称女神的家伙一直在我这里借住哦。
“清水君每次想到了与我有关的失礼事情就会露出这种独特表情,我已经完全掌握了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刚!清水君果然是在思考有关我的失礼事情吧!”
“啧,居然被套路了……”
我们在夕阳的照射下,继续着毫无营养的话题,明明只是消磨时间的方式,我却突然有了满足的感觉。
是的,我累了,很多事情我已经不是总要考虑那么多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心中仍然惧怕者他、她、他们、它们,是不是隐居在某一处,才是最适合我的生活?
“清水君又不说话啦!”
“啊,才没有!教练我想打篮球!”
“你以为随便说一句话场面就不会尴尬了么?!”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
“不,其实没关系的……”女神大人摇摇头,盯着我的湛蓝色双眼在夕空的金色闪动。
“其实清水君,是有很多事情在自己扛着的吧。”
“啊,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啦……”我挠挠头,总觉得现在的她,有一点点不一样。
“说起来,一直都很对不起呢。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跑进你家里来,还总是无理取闹着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会完全不注意地说着让你生气的话……”
“你突然这么说,我真的……”
“所以啊,清水君。”她拦住我的去路。
“给我一点准备的时间,让我慢慢地将这一切都告诉你,好吗?”
“……好。”这时的我,只能这样回答。
看着她的笑容,也只有这样的回答我可以说得出口。
而也许是真的对她说的告知有一份期待,这一天晚上,我睡的很踏实。踏实到几乎迟到,但是。
直到将一切匆忙结束,我才发现。
女神大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