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看四周,巨大的摩天轮大概是工程时有良好的加固,仅仅是因暴风摇摇欲坠。但周围的一众游乐设施已是狼藉一片,不远处,刚才我和织雪还在对话的车厢被风无比暴力地扭曲,几乎看不到有可以容纳半个人的空间。之前满是欢声笑语的游乐场,现在只剩下诸多空旷和满地呻吟。
抱歉,现在没有时间在意你们。但是如果是这样严重的事故,审判局……应该也有所行动了吧。
所以,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强忍着身体几乎散架的疼痛,我立即将视线投向空中,很快,我果然在低空中找到了我所需要的,
他。
黑翼在身后扇动,他却在空中几乎保持静止。银发黑瞳,以及从未消失过的嘲讽微笑。明面上的他,一直即是如此。但是……
我拍落身上含血的尘土,强忍着疼痛,对上了他一直凝视我的脸。
虽然谈判一般都需要一些试探作为前奏,可是无论是考虑正在接近的他们,还是因为已经遍体鳞伤的我,再怎么想,也已经没有时间了。
那么……
我的口缓慢地一开一合,声带完全没有振动,但是,当这两个字的口型尚未结束,剧烈的暴风就在再一次席卷大地,紧接着,我的身体被突然提起,被重重推到公园的围栏上。
好痛!我嗓头一甜,腥热的血向离我极近的狰狞的脸喷去,然后突然转变方向,在地上飞溅。这就是我面前的他,独有的风的力量。
“你刚才说什么?”他咬牙切齿地对我说着,几乎每一个字都被磨碎,以粉末的形式飘散在我的面前。
“我说的是,check mate(将军无棋)。怎么了么?”难以忍受的疼痛几乎让我昏厥,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会放弃这一份最后的希望。
与这个几乎非人的存在,我们已经交锋了两次。
一周目时的我,完全就不知道这个游戏何时开始,反而在前一天的傍晚无比安心地入眠,完全没有察觉女神大人无比彻底地失踪;而二周目时,他在当天傍晚突然出现,先以我无法放弃的条件让我接受这个无法接受的赌约,再因为我的原因使得秋山织雪的赌约失败,让我赢得顺利,输得惨淡,甚至在秋山织雪消失在我面前之后,再一次被他的力量击打到几乎失去意识。
和他的较量的完全不对等,我已经无数次地考量过了。但是,这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这就是一个力量与智慧孰优孰劣的问题,这个答案,从人类进化史就可以找到答案了。
“那么,告诉我,仅仅凭你,究竟打算如何将死我?”
“很简单。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被拎着胸口的衣服抬起,我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是这是在谈判,外表上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还是非常轻松就可以做到的。
“那就是质疑。”
他冷冷地看着我,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把我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说说看。”
“呼……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虽然又一次受到冲击,但是让我眼前发黑的原因,更多程度上是之前的缺氧。
“不过你放心,我并不会再说上任何一句废话。”
“你知道就好。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不好意思我也是……虽然想这样说,但是我并没有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出尔反尔的必要。那么言归正传,我质疑的,是你的目的。”
“哦?”他的眉毛略略跳动。“
“我一直的着眼点,仅仅是在于麻桑米迦理、秋山织雪、以及木之本绘希三个人身上,但是恰恰忘记了最重要的某一个地方,那……就是你。
对于你,我所下的标签,仅仅只有两个词,分别是张扬与自负。因为张扬,所以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以引人注目为重点,因为自负,所以对自己的任何否定,你都会有着非常过激的反应。”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推断并非没有道理……”
“某种程度,也就是意味着特殊条件,在某种特殊条件下成立的结论说它毫无问题,似乎才是有问题的吧?”
“……”
他沉默了。这样一来,我的想法应该没有问题了。可是关键不在于我的想法的正误,而是在于这一次,他会不会给我把话说完的时间。
“没错,我将你所有的行动原则都归结在了这两个词上,也就能够尽可能地如我所愿,将你复杂的性格简单化了。但是就在刚才,我回想起了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我的数学老师曾经教过我的某个真理,从而让我在这一瞬间,跳出了自己的思维定式,找到了你真正的行事作风。”
很奇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紧急的时候想起这样的、本应毫无关联的事情,却又在反复地思考后,立刻找到了或许可以真正解决问题的钥匙。老师的语气、表情就像隔了一层雾,但唯有那一份关心与温暖,真真切切。
在心中默默地感谢着老师,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决定胜负的话。
“决定你不合逻辑的行事作风的,是孤独。”
飓风又一次兴起了。
然后,以我完全想象不到的速度消失。
“……还真的是,将死了么……”
成功了么?!我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他出奇柔和的脸,在夕阳的余辉下,呈现出一种似乎不应该属于他的安静祥和。
这时我才发现,他其实非常年幼,仔细看起来其实仅仅十四五岁,我并不比他大多少。
“孤独……么?藏着它其实是非常苦涩的事情呢。”
“只有孤独,才能够解释为什么你会在明明已经达成目的后,还留在这里,等到了我的苏醒。”
“其实,我有一种你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的感觉呢。”他笑了,少年还不算坚毅的脸庞终于露出了本应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明媚的忧伤。
“我的名字是源近城,直到一年前,都在孤儿院生活着。”
源?……还有一年前,这些让我无比敏感的字眼让我不禁警觉起来。
但是他没有在这一方面继续说下去。
“一年前我被阿姐收留,并且出具了各种我不太清楚意义的证明,但是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有了一个姐姐。
但是阿姐一直都很忙碌,我为她准备的便当从来都没法亲自送去她的手里,总会由各种旁人转交。曾经我在睡醒后,看到姐姐的房间亮着,为她泡了一杯咖啡,却只得到了一顿责罚,咖啡也打翻了,瓷片碎了一地。
说到底,还是我不好,不应该私自决定进入姐姐的房间。所以最后我终于问了姐姐,我究竟应该怎么才能帮助到她?她并没有回答我。然后某一天一觉睡醒,我就变成这样了。”
他爱怜地摸了摸自己的翅膀。黑色的羽毛富有光泽,和源近城的脸一同闪耀着。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这样子?”我心中的隐隐有什么思路断掉的感觉。
“如果我没有被删除什么记忆的话,应该就是如你所说了。”他只是苦笑。
“……”
“但是姐姐一直说着,要把我复原之类的话。我才不要,只有拥有了这样强大的力量,我才能够与姐姐大人更近一步,才能用我的方式帮到她!”他有些激动,但是在自己意识到了这样的问题后,立刻尝试起调试,也就慢慢地恢复了平和。
“但是姐姐大人一直在让我寻找一个名字。非常奇怪,因为她似乎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的,藏在哪里,甚至连这个名字本身是什么都不清楚,实在是太奇怪的一个要求。这一次要求我把两个女孩子带走,也是因为他们可能与我们要找的名字有一定的关系。”
“这样么……”我的大脑实际上已经是一团浆糊,只能把这些话机械地记忆下来,连它们的深层意思都来不及整理。
“但是我还是有一个事情需要纠正一下。”
“你说吧。”
“并不是check mate(将军无棋),而是castling(王车易位)。”
“castling(王车易位)?”
“没错,因为你的力量和我相比,实在是太过弱小了。所以,无论如何,你也只能将军,而不能将死。但是不得不说,你的反击打得非常漂亮。”
“……也许吧,虽说有些机缘巧合的因素存在,但是终究还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
“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有立刻离开吧。”他笑容温柔,现在的他,与之前的咄咄相逼真的是判若两人。
“两个女孩子,我现在不能交给你,今天晚上九点,姐姐大人要求我带着她们在城郊的废弃工厂等待什么。既然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我一定会保证她们的生命安全。”
“最好不过,我相信你。”
“那么就这样,如果你真的不放心的话,我很高兴你来陪我,一个人,也挺寂寞的。”
“一定。”我只是笑着。
“那么就这样。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他回头几次看向我的目送,终于头也不回地飞去。而我一直保持的笑容,也在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的时候消失。
终于松弛下来的我,重重栽倒在地。
“可恶,如果有足够的力量和胜算,我怎么可能放你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