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枝叶的晨光洒在了洁白的塔上,斑驳的树影在午后的阳光下如同玻璃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春风在这半开放式的空间里飘荡,花草的气息随之涌入我的体内,净化了我燥热不已的精神。
“你在害怕吗?蕾雅。”
“...里克哥哥?”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在温暖的空气中转动轻薄的衣裙,在那里我看到了昔日的伙伴们再次齐聚。
“我们终于把钟塔建好了啊。”
“...嗯,经历了很多很多,但我们终于把他给造出来了。”
里克哥哥,雷蒙斯,伊克娜...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变大了不少,但那能让我感到些许嫉妒的美貌让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真是一个好钟,比我之前做的那个好了不知道多少。”
雷蒙斯用粗圆的手指细腻的抚摸着‘钟’的边缘,他的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就像是连这个瞬间都不忘记学习的学生一样,仔细地将眼前的一切纳入自己的学识之中。
“...对不起,雷蒙斯。”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都是因为我说了一些不经大脑的话,你才...明明那时候最伤心最气愤的是你才对,我却...”
“既然这样,那就更说明你的那些话没错,一个没错的人又为什么要向一个做错事的人道歉。”
雷蒙斯回过头来,他露出了一如既往豪迈的笑容,像曾经那样不拘小节的大笑着。
身后的长大的伊克娜来到了这样的雷蒙斯身边,一声不吭地拥抱着这个直到最后都在保护她的学长。
“真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就是没有给伊克娜未来的男朋友来上一拳,让他知道欺负伊克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那你可得先学会自己打自己一拳的方法了,雷蒙斯哥哥。”
“唉?唉!!!!!!!!!!”
雷蒙斯在被抱着的情况下整个人彻底石化了,他大概从没料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性吧。
“之前我不是以前说过吗?”
“你是说那次你问伊克娜长大之后是要做里克哥哥还是阿尔伯特哥哥新娘的那次吗?”
然后,年幼的伊克娜非常直白的说到,自己长大之后要做雷蒙斯哥哥的新娘。
“雷蒙斯哥哥,你忘了吗?”
“唉...唉,可你那之后不也说了,因为如果里克和阿尔伯特都能找到老婆,如果自己不嫁给我,我就要孤独终老所以才不得已...”
“傻瓜。”
伊克娜松开了雷蒙斯粗短的脖子,她对着这位憨厚的学长露出了少见的温和笑容。
“雷蒙斯哥哥真是个大傻瓜啊...如果不是喜欢的话,我又怎么会在乎你会不会孤独终老。”
“...伊克娜。”
这次换成了雷蒙斯紧紧的抱住了伊克娜的身体,就像是要将那纤细的腰肢弄坏一样,矮人仅仅的抱着怀中珍视的少女。
“...抱歉...真的是抱歉...伊克娜...我不应该丢下你......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努力....我却!”
“嗯...嗯...我都知道。”
在泪水逐渐迷蒙双眼时,我感觉到了有一个高大温暖的事物来到了身边,啪,一股暖流从头顶传来。
厚实的热量随着他那细腻的动作,让我不禁的觉得又羞又喜。
“谢谢你啦,蕾雅。愿意相信我那就像天方夜谭一样的想法,还将他坚持到最后一刻。”
“...是...啊,如果我只有我一个人,绝对无法到达这里...这并不是谦虚,就算我能从头到尾用火力轰散一切困难,但到最后,在这最后的最后支撑我到最后一刻的...一定是...一定是和里克哥哥你们一同经历的这些回忆。”
“是吗,蕾雅...你愿意原谅这个世界了啊。”
“怎么可能原谅!”
无论如何付出努力都看到改变的迹象,无论付出多少的代价都会恬不知耻的索取更多的牺牲,无论是多么珍视都会无情的夺取,无论是多么想要回去都无法触及...这种不合理的系统机制怎么可能会得到原谅!!!
“我决不可能原谅这样的世界!这一路上我到底看到了多少悲剧,就算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人心的邪恶,但让这些恶意得到合理性的,也都是这个时代的原因!恶世无论堆叠多少的借口都不会改变其性质!!!我怎么可能原谅!”
就算那些自作多情的混蛋说多少理由我都绝不原谅!所以我才会在最后一刻将剑锋指向了世界本身,哪怕只是一瞬间,稍纵即逝的擦伤,我都要对这个让无数人哭泣的时代留下血淋淋的伤痕!
“......就算里克哥哥不说我也知道,就算是我真的能够斩断两个世界的联系,那也只是一时的...我的牺牲无法动摇世界融合的根源,诸神黄昏的结局...过不了多久芬布尔之冬又会笼罩这片大地...但我果然还是无法原谅,也不能原谅,更不会妥协,如果说不作恶就无法活下去了吧,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现实!那只是纯粹是这个世界本身坏掉了!既然谁都没有做错,那我们凭什么就不能质问世界本身!台风杀人,为什么人就能不能憎恨台风!因为这样很蠢,但就算愚蠢不能原谅的东西就是不能原谅啊!受到伤害就是会留下伤痕!无论之后复原的多么完好,过去的阵痛也绝对不会消失!就算是毫无意义的抵抗,我也绝不会从问题本身逃开!我不会像那些用成长和现实来逃避真相的胆小鬼一样!既然是天灾,那就直面天灾,想尽办法,用尽心力,燃尽生命!明明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做过!”
法尔斯纳特也好,阿尔伯特 歌利坎也好,就连那个提图斯也是一样,明明每个人都清楚芬布尔之冬是天灾却没有一个人想过如何改正这个错误的时代,他们都只是在将错就错装成一副适应环境的模样假惺惺的看着一切走向灭亡!
“我们不是待宰的家畜!我们是人,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明明那么多的人都在死去,为什么却连真正应该面对的敌人是天灾这点东西都不能理解!!!”
“...是啊。”
歌利坎有着很多很多和蕾雅同级的魔女!法尔纳斯特有着足够国土和人口资源!齿轮都市则有着提供解决问题时间的环境和素材!明明有着这么充足的条件,但他们却什么都没做!!!
“你让我如何原谅!你让我该怎么接受!因为这些人的自私...我...我竟然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了!!!”
“...是啊。”
明明我不是那么高尚的人,明明我不是那么善良的人,明明我...甚至连自己拯救的东西是什么都不能清楚的说出口,但我却不得不接下这份重任!
因为,这片大地哺育了我们。我们是在这里相遇,在这里相识,在这里相知,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东西消失,所以才不得已站了出来啊!!!
其他人之类的根本就没有关系,国家也好,在这上面居住的人也好,就连那些几百年几千年的历史也一样,我只是不想要看到那短短四五年的回忆消失所以才要会来到这里。
“我只是想想要和你们一直在一起啊!我已经不想在被抛下了,里克哥哥!”
“...嗯,我们不会抛下你的。”
那个温暖的身躯覆盖住了蕾雅的身体,朦胧的眼睛里只有无尽的纯白和那响起的悦耳钟声。
“我爱你...蕾雅。”
“嗯,我也爱你,里克哥哥,阿尔伯特哥哥,伊克娜,雷蒙斯...我比我自己,比这个世界都要更爱你们。”
“...我们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要永远...在一起!”
“嗯,永远在一起。”
“我爱你,蕾雅。”
“...嗯!”
“我真的很爱你。”
“嗯...嗯!我也...”
不断的,不断的,我们相互的重叠俗套的话语,无论说多少次都不够,无论重复多少次都还会想要更多的。
所以...
“活下去...蕾雅,带上我们的那份...变得幸福。”
“......为...什么?”
明明代价已经献上了,明明连存在都已经化为乌有了,但是为什么...
“你...是谁?”
为什么我会这么的痛苦,为什么这眼睛的泪水....会停不下来呢?
*
冰冷的寒风依旧吹拂着大地,迷茫的旅人终于来到了生命的终点。
纯白的大地刺痛着肌肤,这无尽的纯白伴随着痛苦,慢慢的诱惑着力竭的他逃避到睡梦之中。
麻木的内心在沉默之中渐渐碎裂,冰冷的手脚仿佛在模糊着生与死的界限。
没有任何希望,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的绝望,仅仅只是像块石子一样倒下,像块石子一样死去,那样该会多么的轻松...
“......能听到...声音?”
从远方传来的声音,无限遥远的彼方,传来了如此悲伤的声音,如同是在为这个世界叹息一般,悲伤的、憔悴的、虚幻的声音。
“......真是...啊...好声音。”
光是听到身体的中心就会涌出某种热量,那个鼓动如同是在和声音重叠...
“...对...这个是...这个感情是...”
愤怒...无边的愤怒!悲伤的声音唤醒了旅人内心深处的最最真挚的,最最正确的感情。
不想死,想要活下去!内心深处回荡的声音正随着那响彻大地的声音一同咆哮,宛若整个世界与自己融为了一体!
“怎么能死...怎么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此长眠!还不能死在这里啊!!!!!!!
旅人发出了咆哮,就如同野兽在呼唤同伴一般,那是发自灵魂深处毫无道理的本能,紧接着就如同和那吼叫声呼应一般,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大地上回荡,直到无声的世界被这无尽的浪涛笼罩为止,直到这冰冷的雪原被生者的斗气所笼罩为止....高远的霜天滴下了笼罩万物的雨露,但即使是在狂风的呼啸声中,人们依然在歇斯底里的对着天空怒吼着,宛若要与风雨抗争一般用如同呕血般的高声倾尽了自己生命中的一切发起了最后的反抗...然后......
天地颤动了起来,那是至今为止最大的吼叫,那是长眠于绝望黑暗中的弑神之兽发出的愤恨之声!
他能听到,他能感受到,这个声音,这个悲伤的钟声,被‘正义’所背叛的野兽,直到如今他依然相信着那位断臂的神灵。
所以,他不会背叛誓约,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继续等待,因为这就是他对抗命运的方式......直到这一刻为止。
直到这一刻...芬里尔他才彻底明白,自己信仰的神灵已经死去,如果他还活着又怎会坐视这片大地响彻着如此悲痛的哀声。
在古老的岁月里,他一直背负着灭世的骂名,只有他一位神灵愿意回应濒死幼狼的祈愿,赠与他维系生命的食物和水,哪怕是在被锁链捆绑的那一刻,幼狼也从来没有动摇过对那位正义之神的信任。
哪怕是在诸神的嘲笑声中匍匐于地,他也始终相信这位神的公正。
他想要证明,自己对信仰的忠诚,自己从来没有背叛过那位恩人的信赖,但...这一切都结束了。
“提尔!!!!!!!!!!!!!!!!!!!!!!!!!!!!!!!!!!!!!!!!!!!!!!!!!!!!!!!!!!!”
羞辱的锁链被愤恨的野兽挣断,口中所含的利刃被瞬间咬合,穿透血肉的疼痛在这炙热感情面前如迎面春风!
自己信仰的正义已经死了,已经结束了,那么自己应该干什么?
审判!审判那些罪孽深重的诸神!审判那些逼迫‘正义’受伤的诸神!提尔曾是审判与公正的战神!但他却被那群神灵逼迫着失去了公正与审判的权能!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审判!由吞噬了提尔血肉的我来审判!审判那些不公的神灵!责罚那些该死的伪君子!!!
这便是属于我的...属于我和提尔的诸神黄昏!!!!!!!!!!!
*
干枯的梦迎来的终结,我睁开了蕴含沉重黑暗的眼睑。
惨白的光辉从门外射进屋里,陌生的喧嚣声从那光辉的方向传来。
“......啊。”
眼前展开的是五彩缤纷的花海所包裹的村庄,穿着各异的人们各司其职的劳作着。
“你醒了啊,蕾雅。”
熟悉的硬朗声音,让蕾雅的意识从陌生的世界拽了回来。
“亚娜特爷爷...这些人是?”
“听到钟声从埃达各地赶来的人们,不光是这些人,还有很多在海对岸等着坐帆船的人们呢,你看到了一定会被吓到的。”
“是吗...”
耕种的田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盛开的鲜花,踏着平缓的脚步,走过了不断制作着什么东西的人们,来到了那个记忆最后的湖边。
“...蕾雅。”
“这里曾经有一个塔。”
空无一物的碧蓝色湖面,没有映出除了金色少女以外的任何东西。
“不仅仅是塔,在塔的上面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钟。”
“......”
“只要像这样用力的拉下绳子,钟声就会发出宏亮的声音。”
“...是吗。”
“叮咚,叮咚,叮咚,非常大的声音,全世界的人们都能听到的声音...一定是我自己一个人拉不动的巨大的钟,发出的声音才对。”
“......那一定是和朋友一起拉动的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
少女转身,她闭着眼睛拉动手中那根看不到的绳子,嘴里不断的发出‘叮咚叮咚’的拟声词。
“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
“呐,亚娜特爷爷,我听到的钟声是假的吗?”
“...不对。”
那个声音毫无疑问是真实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这一点,无论那个钟塔和奏响钟声的人是否存在,那个唤醒世界的声音都是绝对的真实。
“......是吗。”
但听到了答案的蕾雅眼角却变得红润了起来,她面不改色的任凭眼泪像是河畔留下的细水一样,就像是这个身体并不是自己的一样流着眼泪。
“那...亚娜特爷爷...既然是真的.......我又为什么会...会什么都想不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什么不能失去东西消失了,有什么比生命都要重要的东西消失了...但我甚至连那个东西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直到这一刻,直到这一刻,蕾雅才知道了魔法的极致,魔法的根源是什么意思。
魔法是为了证明爱的存在,而他证明的方法就是...毁灭所爱之物。
为了世界而战胜邪恶,那么为了证明那份对世界的爱,就要亲手毁灭世界。
为了家人而向恶徒竖剑,那么为了证明对家人的爱,就要亲手杀死家人。
为了守护信仰而杀死恶魔,那么就要为了证明对信仰的爱,就要亲手令信仰被世人遗忘。
所以...为了守护回忆而战的蕾雅,为了证明这份对友人回忆的爱,就要接受友人们的存在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的代价。
这就是归零者的宿命,这就是魔女为了这场盛大奇迹而付出的代价。
*
纯白随着热浪融化,升华的云雾形成了一层层交叠的纱幕。
我行走在看不到方向的道路上,追寻着那个早已离去的身影。
突然一阵风,拂过了云雾,冰冷的大气将我从暧昧的云雾中救出。
那是我熟悉的冰冷,一直以来都在给予我勇气的寒风。
“好久不见了...萝特。”
在那里少年第一次对我露出了微笑,那是我一直想要看到的,想要守护的东西。
“...我回来了,辛菲特利。”
即使我们犯下的错误,不能这一次的善行得到清算,但至少我们确实守护了那绝不能舍弃的信念。
给予了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答案,所以我们才会这个生命的重点再会。
“接下来的路,就让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谨遵主命。”
“你还是老样子啊。”
“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罢了。”
在离去的冰雪中我看到了一朵盛开的鲜花,那是一朵有着金色花瓣的鲜花,在冰雾的世界里被寒风击打却仍然骄傲的盛开着。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春天快要到了。”
“春天...啊,原来如此,迎春花已经盛开了啊。”
那确实春天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