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抛弃的许多尸体残肢断臂,在潮湿温暖的季节腐烂的很快。血水与发臭的淤泥混合的味道,就像下水道里生锈腐臭的铁,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伊利斯的印象就只剩下这些。
军队丢失了重要的战略高地,战线在不断地往后撤。伊利斯只是跟随者士兵们的脚步一起往后走着。
每当有人问起他是谁时,伊利斯就会回答:
“爸爸他上了前线一直没回来,我在这儿等他...他叫切斯特·福特里尔。”
于是伊利斯就被一起带上随军队移动了,有时候还会给他些军用罐头吃。
6月份,是鲜花漫山遍野的时节。
被无数生命滋养的美丽花朵,在荒野上散发着芬芳。
战争结束了,伊利斯依然没能等到大叔回来。
伊利斯收拾好自己身上的行李,领取最后一次干粮,就去登记名字然后遣散回卡沙尼亚。
虽说是行李,但其实就只有在逃荒的那时跟着带过来的那蓝色蝴蝶结发卡,和大叔留下的信封。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带着。
他不知道家乡在哪里,其他亲人们怎么样了...他找不到回去的道路。
妈妈的遗愿是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所以伊利斯决定按照大叔说的,去卡沙尼亚的首都———塞维尔纳。
用着阵亡军官随军亲属的身份,伊利斯被带上了开往卡沙尼亚的火车。
因为战争以失败而告终,火车里的人们大多都不怎么说话,气氛有些压抑。脸上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士兵们,只是静静地靠在角落休息;也有些人因为战争结束而高兴,他们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笑容,似乎对祖国的胜利与否并不在意。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能平安地回家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在只剩下死亡与腐烂缠绕的堑壕里,一切荣辱都比不上活下来见到亲人更重要。
火车轰隆隆的汽鸣声宣告了回家启程的序曲,有规律的震动如同午后催眠的旋律。
伊利斯透过车厢的缝隙向外窥探,那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轮赤红的朝日逐渐从地平线那端升起。
暗淡的清晨与火红的太阳在这片绿色的草原上,组成了如同油画一般的美丽风景。
“
恐惧压迫着我,
让我夜不能寐,
破晓时分我启程,
伴随着初生的晨光,
穿过这片晨曦...
”
在他注视着外面风景的时候,背后似乎传来一些士兵在轻声哼唱的歌曲。
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音调却又十分轻快,就像在厚重云层下流动的风。
伊利斯没有回头,只是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地看着外面。
“
皎洁的月光下,
我觉得自己像流星,
战争的阴霾,
笼罩着我...
”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伊利斯注意到,跟着唱的人逐渐多了几个。
“
假如有一天我不能回到,
那和你告别的地方,
我想要你记住那一天,
年轻的小伙子们会前仆后继,
用爱和勇气武装自己,
将红色康乃馨藏在心中。
假如有一天我不能回来,
假如有一天我不能回来......
”
......
火车在卡沙尼亚新国境线内的一处主要城镇就停车了,这趟列车不会直达塞维尔纳,剩下的路需要伊利斯自己走。
镇上散发着并不喜庆但却轻松的气氛,民众们在为归来的士兵们欢呼。虽然大家在过去两年的战争里饱受摧残,但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家庭可以团聚,农民们,工匠们和商人都可以重新开始劳作。
不少人都在广场上认领亲属,找到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妇女高兴的失声痛哭,喜极而泣。
找不到的,有的人直接昏倒在了地上,篮筐里为期盼着的亲人而精心制作的点心洒落一地。
每当有士兵喊出一声‘妈妈’,都会引得许多妇女向那边看去,神情从期待变为失落。
伊利斯也感觉很难过,因为他已经没有妈妈可以喊了。
......
令伊利斯惊讶的是,那一趟列车同行的士兵们中有几个人认识伊利斯。似乎是在伊利斯之前与大叔相遇的那座仓库,跟伊利斯有过几面之缘。
也多亏了他们,在路上伊利斯被格外照顾,分别时还被多塞了个罐头。
“伊利斯长大后,想做什么呢。”
在和路上同行的士兵们分别之前,他们向伊利斯问道。
“我不知道。”伊利斯回答说。
“但妈妈曾经说过我虽然身体不好,但会算数写字,上完学应该能找份体面的工作...”
虽然他并不清楚所谓的体面工作具体是什么。
“那么,可爱的小伊利斯,祝你好运!”
在给予祝福后,人们向着不同的目的地离开了,只剩下伊利斯一个人。
由于火车抵达镇子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于是伊利斯坐在草垛上面,依靠着木桶箱子,准备先休息一晚。他抬头望着漫天的繁星,心想着是不是妈妈也在从天上看着自己。
离塞维尔纳路途还远着,明天得早起,于是伊利斯早早睡下了。
......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床和那再熟悉不过的母亲的声音。窗外是一阵阵小鸟清脆的叫声,将伊利斯从睡梦中唤醒。
“伊利斯!起床吃早饭啦!~”
母亲正在做早饭,她对伊利斯喊道。
终于回家了,伊利斯有一种不实的感觉,但那幸福的的确确就在眼前。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清晨的微光把朦胧的眼睛刺的有些晕眩。勉强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看见爸爸正在桌子边上坐着,一边读着报纸,一边喝着早茶。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了,哥哥走了进来。他清晨去镇上买完鸡蛋和牛奶就会来了。
烤面包和黄油的香气弥漫在空中,伊利斯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瞬间就饿了。
“仗打赢了,小伊利斯也平安无事,太好了。”
父亲喝了一口茶,用着沧桑的声音说道。
伊利斯很开心,没有人受伤,没有失去任何人...这真是太好了。一切都回归了正常,生活又变回了原来的,记忆中的样子。没有鲜血,没有枪声,也没有眼泪和思念。
“早上好,爸爸妈妈,还有大哥...咦,姐姐去哪里了?”
伊利斯没多想,起了床觉得有些口渴,就去拿水壶倒了杯水喝。
水倒在杯子里的声音清晰无比,就像是悦耳的音乐,音调逐渐从清脆到沉重。水十分清澈,伊利斯能从里面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下去。
然后他就被口中杂草的触感给惊醒了。
现在的天空还处于日出之前的灰暗状态,但是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该起身了。】
擦干眼泪,伊利斯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冷清的四周,迷迷糊糊地往小镇入口走去。
虽说天将将黎明,但路上已经有不少早起的商贩来往了。
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从附近各个村庄去镇上买卖的人,在泥泞的土路上行走着,或推着车,络绎不绝。平民百姓们为了生存和家庭不得不拼尽全力。
清晨的微风夹杂着鲜草的芬芳,混着泥土的气息充斥了鼻腔。没有火药味,更没有铁和血的腥味。
路边的野花格外芬芳,青草比平时显得更加翠绿了。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平时随处可见的风光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十分美好。
伊利斯不知道为什么,在做了那样一个梦后,身上变得轻松了很多。
这种放下沉重包袱的奇妙而又美好的感觉,就好像,有谁给自己进行了最后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