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浮云日,无谓期可期。
胡狼儿逃走后,泯然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的轨道,终日无非练习剃头术,或是修炼龟息术。
亦或者逃离女流氓。
自那晚“沉世一吻”后,那林师姐就仿佛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每日吃饭睡觉不离寸步。
“师姐,没必要吧?胡狼儿多半不会回来了。”
“不行,要是再把你弄丢了怎么办。”
琥珀玲珑马尾摇晃着,连带着那张阳光笑脸也一起熠熠生辉。
听起来像是个为师弟着想的好师姐,甚至还有几分感人的味道。
若果上厕所时不跟着就好了。
泯然只觉得脊背发寒,那双眼睛隔着茅房的门紧紧盯着他。
“师父,你管管她!”
他有些抓狂地指着身后的林沐夏。
这已经能算的上性骚扰了吧?
关不语躺在炕头上搓着烟锅,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
就是不回话。
“好冷淡啊。”
泯然失意体前屈。
“我终于想通了。”
青衫少女提着长剑泛着金光,也不知是骄阳的炽热,亦或是她自己个的温度,总之看得人一阵温暖。
或许有点太热了,泯然抹了把额头的汗。
“想通什么?”
他话说得结结巴巴直打绊子。
“我不打算骗自己了,所以就是师父也不行哦。”
“师父又怎么了啊!”
关不语咳嗽一声,在炕上翻了个身冲着墙。
那青衫少女只是笑,悄悄把剑藏在身后。她弓下腰,笑靥如花地冲少年招招手。
“你过来,我悄悄跟你说。”
“我不,你要说师父坏话就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儿说。”
泯然才不上当,上次林沐夏这么对他,差点给他憋得背过气去。
那深渊巨口……不,樱桃小口差点把他七魂六魄都给嘬出来。
这女流氓!泯然咬牙切齿地想。
“我可不老!”关不语这才开了金口。
“啊是是是。”
泯然无奈耸耸肩,这师父在年龄这点总是出乎意料的执着,那股小孩子气倒确实让她气质年轻不少。
也就是从道风仙骨的老奶奶变成道风仙骨的奶奶这种程度吧。
关不语面色通红得坐起身一阵咳嗽,也不知是被烟呛得还是被泯然气得。
“泯然,你过来。”
她指着角落里的一套剃具。
“过来给爷服务。”
“师父!”
林沐夏颇为不满。
泯然倒是满不在乎,取出两把剃刀、一块叠得方正的巾帕、一把剪子、一条窄长的磨刀布、一把猪鬃刷子、一个装着掏耳工具的小竹筒、一宽一窄两把木梳和一面不太明亮的镜子。
“梳头还是?”
虽说男人摆弄女人家头发有些不太合适,不过也无所谓了,毕竟那是师父嘛。
“全套!”
语气有点冲,话尾巴沉下去晃荡,听起来心情不太好。
泯然自知触了霉头,撇撇嘴自认倒霉。
“我来吧,省得师弟手艺不好乱了师父头发。”
林沐夏若无其事地坐在炕上冲泯然招手。
“这……”
少年举起黄杨木梳,望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左右为难。
“这是一场试炼,试试这小子这些天学来的成果,你又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还请师父相信弟子,这些年来弟子在剃头术上可没有偷懒,不会让师父心血白费的。”
青衫和白袍寸步不相让,针锋相对锋芒毕露,隐隐就要爆发口角。
或许不是口角,泯然冒着冷汗看着那华丽长剑即将出鞘又要见了光。
“别别,师姐,晚上,晚上我单独为你梳头。”
他赶忙摁住剑柄,入手却一片滑嫩柔弱。
原是柔荑温软,却触电似的抽身。
“那,一言为定。”
林沐夏低下头,声若蚊蝇全无平时爽朗样子。
“对不住了,师父。”
红着脸欠欠身,带着脸上的红霞就奔着窗外的红霞去了。
关不语磕了磕烟锅,有些无奈地扶额。
“师姐只是一时昏了头,师父莫要怪罪。”
“你倒替她说起情来了,罢罢罢,这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了,像我这种半老徐娘就该找个地方等着下葬就是!”
又是那副赌气的小孩子样子,超凡的仙子隐隐沾染上了人气落了凡尘,冷峻俏丽的面庞鼓起两个包子,与气质截然相反的表情看得人迷幻发晕,心头像是喝了甘洌的清酒。
“那里,师父年轻正当时呢。”
黑发柔顺如瀑,五指嵌入其中细数根根分明,夕阳落下泛着红光,隐隐约约像是映着落日的黑色溪水。
“反正我终归是个老太太,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只要能像这夕阳一样安然落下我就很满足了。”
话语间无不有些落寞,如同真的化作了夕阳,无可奈何地从高空飘落挥洒最后的霞光。
“夕阳不过一瞬,待到月落星稀斗转星移,还得看晨光再照屋梁明。”
黄杨木梳咬合青丝,为数不多纷杂乱絮也服帖合拢,梳齿从头顶滑落,轻飘飘揉搓刺激头皮,关不语闭上双眼微微点头,也不知是承认泯然手法还是赞同那终将出世的晨光。
巾帕浸透热水,学着师父的手法围着鼻梁落在脸上,热腾腾闷着脸儿发烫。
“师父,接下来就是“哪吒探海”,献丑了。”
关不语没有回话,只是静静躺在那里。
莫看关不语人生的高,耳朵却也与寻常女子无异,一般娇小。剃刀进了耳朵洞仍是不免碰壁,泯然也不敢轻动,生怕伤皮见血。
调整呼吸,那调息法门儿确实适合剃匠,深呼吸间将紧张战颤也一并呼出。刀刃剐蹭耳洞上壁,痒痒间还乘着金属的冰凉,让人既清醒又迷糊。
左手微微扶住那精致的下巴,两股截然不同的体温就此碰撞。
“噫!”
泯然之见师父怪叫一声,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
“莫动,莫动,到此为止。”
她一下做起来,脸上的巾帕落在腿上,面色涨红地喘着气。
“抱歉,师父。”
泯然慌忙道歉,以为自己踩着了什么雷坏了什么规矩。
不应该啊,自己分明是按照师父教得一步一步来的啊。
“无妨,规矩再加一条,你以后切不可给女人家刮脸。”
泯然倒是无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寻常姑娘也不会请剃匠刮脸吧?
“我知道了,那师姐?”
关不语脸色一阵变幻,风云涌起,最后摇了摇头,下定决心似的说。
“这个你自己问她,她……对你不一般。”
少年一愣,到也不是很意外。若不是喜欢,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又算如何。
“弟子知道。”
“还有一件事。”
那美人师父深吸口气,脸上还带着热巾帕留下的红印。
“你的手艺已经足够,可以去望一望那“浮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