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我出师了?”
把巾帕叠起,收拾床头那一摊子工具,泯然似笑非笑地说
“你还差的远呢。你这手艺相比寻常剃匠确实强了不止一分,可和师父我比起来不过是些皮毛。”
“是是是,师父最厉害了。”
少年打着哈哈,学着师父把剃刀丢进酒中,清澈表面儿上激起一圈涟漪回荡,撞在杯壁上了无痕迹。
关不语眉毛随着水波一阵跳动,捏紧了拳头。
“我说,你们两个最近是不是越来越不尊重我了?”
“哪有啊,我还等着师父您再教我个一招半式的呢。”
“你能学的都在季风子那呢,既然他选择把那些带进坟墓,我也没什么法子。除非……”
“除非?”
“那胡狼儿,不是季风子的徒弟吗?你去跟她学不也一样?”
白袍依靠在窗口随风飘动,胳膊肘伸出窗外手撑着下巴,脸上满是调侃的笑。
烟锅伸出窗外磕了磕,燃烧殆尽的烟灰就这么被抛出屋外。
“别,师父你可不能抛弃我啊!”
要不是关不语那晚救了他,说不准那闭气龟息就真成断气儿了。
胡狼是迟早要再见的,但不是现在,最起码要达到与她同等境界,才有资格阻止她。
到时候就算嘴上说不通,也可以动手嘛。
那胡狼儿是什么境界来着?那晚只见师姐浑身是血,多半是要比她厉害。
林沐夏是气海来着,胡狼不会是登堂吧?
季风子是她师父,多半也是登堂。
怎么说呢,这偏远小村平均段位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毕竟就连泯然自己,那天晚上之后也入了气海。还得多亏了体内那股先天之气,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问师父的时候,她总是红着脸不回话。而问师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呢。”
少女脸上挂着颇为阳光的笑,撂出两个“原来如此”后抽出长剑就冲师父的房里去了,多亏泯然抱住她大腿全力阻拦才没上演师慈徒孝的伦理大戏。
想远了。
将思绪的绳拉回手中,他这才听清师父在说些什么。
“你的天赋,如果不用专属的功法纯属浪费,明日你就去浮云茶室,我替你某了个剃头刮脸的差事,那儿是江湖消息汇聚之地,传闻中百晓生都在那打听消息。具体能从中得到什么就看你造化了。”
泯然懵懵地点头。
浮云茶室倒是早有耳闻,名气大到这偏远村子都人尽皆知。传说里面人均穿着布衣,布衣下却不是名门大派长老掌门,就是朝廷命官。
之所以盘龙卧虎,多半都是冲着传说中的“百晓生”。
只要给钱,你能从他/她那儿得到想要的一切消息,大到西边儿犬戎人进攻的时机,小到长安城醉春楼头牌的那事儿的时机,都是他/她的商品。
却也说不上百无禁忌,因为某个世家公子哥儿不知那个脑子抽了筋听了哪股邪风,信誓旦旦地宣称要将百晓生收入房中做妾,无论男女。
事后自然成了世人口中的笑谈,连带着家族生意也受到影响,那公子哥还是个倔人儿,就是不肯松口,逼得百晓生几日没来茶室,最后被茶室中的“布衣”们狠狠整治了一番才算完。
自此之后,不许打探百晓生本人的消息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现在泯然就要踏入那漩涡的中心了,虽然是以剃匠的身份。
也算是遂了他行走江湖的梦想?
少年正想得出神,窗外的太阳却彻底落了西山,天边沸腾的火烧云骤然熄灭,归鸟叽叽喳喳的聒噪着。
“对了,师父,这《布衣怒》……”
“怎么了。”
“我就是问问,难道师父对于我的性别很介意吗?”
原本两个女人家一起生活早已习惯,现在自己忽然插一脚,不适应也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还是太过了,他绝不可能自宫的,你以为是葵*宝典啊。
“我自不在意那些男女之防……”
不然那晚也不会……
那张俏脸染着红晕瞥向窗外,冲着黑漆漆一片猛瞧。
“师父,看着我!”
没有回话,好像成了个哑巴。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他嘚吧嘴皮子,放鞭炮似的放出一串儿“师父”,刺挠地关不语肩膀一阵颤抖,手中烟锅抽也不是放也不是。
倒是泯然起了捉弄的心思,还是师父师父地叫个不停。每当从他口中吐出那两个字儿,那对香肩就一缩。
“干什么!”
终是没忍住,半是羞半是恼地回了头,刚想开口呵斥,却又看见泯然一脸愤懑地拿着那本《布衣怒》。
只见第一页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欲练此功,挥刀自宫。”
“什么啊,原来是因为这个。”
语气中满是失望。
“什么叫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是对你徒弟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
她又转过头去,叹了口气,掌着烟锅嘬了一口。
见师父不理自己自顾自吞云吐雾,泯然又有些上头。他抓住师父肩膀一阵摇晃,晃得那烟雾也断断续续的。
“那这挥刀自宫是什么意思啊你告诉我!”
白袍女人再叹,晃晃肩膀把泯然的手摇下。
“你这痴儿,倒是再翻一页看看啊。”
“啊?”
他迟疑片刻,将信将疑地翻开第二页。
当初被这第一章八个大字镇住,后来也来不及多看就遇上了胡狼儿。
他沾口口水,手指碾开发黄的书页。
“宫杀意,宫执念,无欲无求方为布衣之怒。”
“草。”
原来如此。
“所以你没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她淡淡开口。
“没了。”
泯然讪讪地笑笑,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
“真的没有了?”
“真没了?”
似是有些失望地叹口气,她将烟锅放在床头,老老实实躺在炕上盖上小被。
“是吗,那就去找你师姐去吧,你答应的晚上到了。”
关不语闭上眼睛,气息有些紊乱。那原本收拾服帖的青丝披散开,向外延伸着,又恐惧着什么。
她的心有些乱了。
“奇怪。”
少年瘪瘪嘴,灰溜溜从屋里逃走了,逃到了更深邃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