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堂小说网所属公司的母公司，也就是这个神滨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三天前申请了破产，听这里的保安说昨天他们刚刚搬走。”
带着我们来到1002办公室，眼前自称八重堂总编的光头男一脸无奈道：“这个稿费恐怕是有点悬了。”
“呃……”
皮皮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他们的资金链会断裂？”
“那情况可就多了去了。”
光头男苦笑一声：“比如他们母公司是包装电脑配件的，某天接到一大笔订单花钱向工厂订货，那个工厂出了什么问题造成这笔大订单延期了，违约了，或者给下游公司发货了，对面没打钱，或者公司本身决策出了重大失误，都有可能造成资金链断裂。”
“八重堂不算小网站吧？”
蒋伟接话道：“我记得网站倒闭前排名第一那本小说每个月还有三十多万的订阅，算上我们这些人，光是前十作者的流水也得好几百万了吧？不够吗？”
“不够。”
光头男耸耸肩：“你们可能不知道，早在半年以前运营这边就在考虑要不要削减编辑工资了，网站连打广告的钱都挤不出来，你们作者的稿费能正常发已经非常极限，八重堂早在一年前就不行了，靠母公司的输血才勉强苟到今年。”
说着，似乎是注意到了皮皮旁边的我，光头男好奇道：“皮皮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怎么一个个都说是我女儿，我女儿刚会走路。”
皮皮走到了我的身后，双手抓着我的肩膀：“笔名大叔爱萝莉，你们编辑部有印象不？”
“大叔爱萝莉？之前艾洛蒂编辑下面那个？雷打不动日更2000字的大叔？”
“就她。”
“这么小？”
光头男走到了我的面前：“你是大叔爱萝莉？”
我尴尬地举起手打了个招呼：“你好……”
之前我在八重堂的编辑叫艾洛蒂，是男是女不太清楚，因为当时我并没有往这方面发展的打算，所以和编辑的交流仅限于日常工作，比如什么时候上架，什么时候想修改章节，或者让编辑后台改错别字之类的，编辑对我的回复一般都是“嗯”“啊”“哦”“非常好”之类的。
至于更上边的编辑部大佬、总编这些，我就一个也不认识了。
“有次晨会的时候艾洛蒂跟我提起过你，说这个作者有一定天赋但是更新不太行，她想给推荐都不好给，因为不确定你会不会加更……”
正说着，乘坐另一部电梯的作者们也来到了十层，并很快找到了1002室的我们。
“怎么一片荒凉。”
首先进来的“阿帕茶”环视了一圈这个好几百平方米、各种物品堆叠一地垃圾异常混乱的超大办公室：“人呢？”
皮皮转身：“跑路了。”
“这也能跑路？这里不是还有这么多东西吗？”
阿帕茶走到了几个大箱子面前，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哇，这么多酸菜牛肉面？”
光头男平淡道：“你想吃可以带回去，他们都不要了的。”
“不不不，我可不吃这玩意，我吃方便面胃会难受。”
“所以我们真就白跑一趟了吗？”
蟑螂恶霸也带着他的小弟“毒牙”走了进来：“喂，皮神，当初可是你说的能拿到稿费我们才来的。”
皮皮回头：“我没说一定能拿到。”
基兔同龙想了想：“历史上有网站倒闭了作者还能追回稿费的案例吗？”
“有，拿着合同告，申请执行失信逼老板给钱，但是维权过程非常漫长，你们如果有想法这两天我们就准备一下找律师。”
光头男“哐当”一声在一张办公椅上坐了下来：“我们这边好几个编辑的工资也没拿到。”
“找律师打官司？你开玩笑吧？”
蟑螂恶霸嘴角抽了抽：“你的意思是我还要在神滨市找个房子住下来，然后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你们不都是写手吗？”
光头男拿起桌面上的笔转了转：“写手在哪里写书都一样的吧？况且住这边还有我这个八重堂曾经的总编和离职的编辑们帮忙点拨，面对面交流，不比你们在QQ上找编辑帮看书快多了？”
“不不不，这不一样的，我对神滨没什么感情，而且我还有女朋友，今天晚上就得坐车回去了。”
蟑螂恶霸环视了一圈后面陆陆续续过来的作者：“你们打算在这里住下维权？”
不少人摇了摇头，有人几乎脱口而出：“一两个月的稿费不值得，真有那时间我新开一本书都过新书期了，第二个月都上架拿稿费了。”
“对啊，打官司这事儿还不知道一两个月能不能拿下，我听说类似这种经济纠纷要很久的。”
“还不一定能打赢，我们作者签的也不是劳动合同。”
“我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权当来旅游了。”
很显然，大多数人并不打算靠法律手段解决这件事，并且他们在来之前就没有对能追回稿费这件事抱有希望，所以在听到可能拿不回稿费时并没有太多的伤心。
包括我在内，其实很多作者都已经习惯了。
像小说作者这样的自由职业者稿费浮动大是必然的，有时候一本书写起来了，一个月几万稿费，有时候淡季，大家都开学了不看书了，你的书也没有推荐，稿费收入从一万跌到两三千都是正常的事情。
一本书完结了，开一本新书，新书期几万字看不出来什么情况，也拿不到任何收入，硬着头皮写一个月，熬到第一次推荐，如果数据实在惨淡只能继续开新书。
而新书期的这一两个月时间，作者是没有任何收入的，如果你运气很差，一本新书扑了，又换一个马甲再开一本新书又扑了，两个月三个月一分钱收入都没有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行连编辑自己都不一定能保证教出来的作者每一本书都赚钱，只能给一个大的方向，毕竟如果写一本对读者胃口的书那么轻松，经验丰富的编辑们早就离职自己写书赚钱去了，不必守着每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
所以大多数作者都对自己“饱一顿饿一顿”的情况一直都习以为然——既然为了一个月的稿费需要维权好几个月，还有一大堆破事要处理，那我为什么不用维权时间再开一本新书呢？
加上小说今天这里敏感词，明天这个内容不许写，后天自己名下的哪本书又因为触犯了什么新的审核标准被下架，作者们对生活的态度基本就是……麻了。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个特别容易被欺负的群体。
“我只是提供一个追回稿费的思路，要不要维权当然由你们自个儿决定。”
面对这三十多名作者，光头男表示自己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我三月四月的编辑工资也没着落，大家讨论一下吧，愿意留下来维权的，这几天一起找律师，把相关材料准备一下，不愿意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哦对了，你们都是排行榜上的热销作者吗？我听皮皮说来的大多数都是被欠了好几万几十万稿费的，有小作者吗？比如稿费只有一两千的？”
“有啊。”
听到光头男这么一说，在场一大半的作者都将目光转向了我：“她是被皮神抓来当吉祥物的。”
我怎么就成吉祥物了喂？
“哦，大叔，差点忘了。”
光头男走到了我的面前：“你三月四月的稿费有多少？”
“三月的发了，四月的话我在四月二十五号的时候看，估算了一下应该有一千多。”
我大致在心里算了一下：“应该是一千三或者一千四百块？”
“一千多块就简单了。”
左右看了看，光头男走到了角落里的几个大箱子面前。
“这里全是他们不要的电脑配件，你随便挑点回去抵债。”
